宗山村有水田，順著地勢由高到低，做了水渠。狹長的水渠引了山泉水過來，貫通幾裏，左右的水田都靠它灌溉。

註水時，將田埂與水渠中間的的石塊拿開，山泉就從一個小缺口註水進去。

返青之後淺水分蘗，田間大約留存1.5厘米的水，而稻穗形成的壯苞期間，則要維持更多的水，保花增粒。

水田裏面養了稻花魚和鴨子，魚游動的時候可以給稻子的根系增加養分，還能吃掉害蟲。鴨子也是一樣。

白鷺鳴囀飛躍稻田，停留在遠處的樹頂，滿眼的綠意盎然，山野間的植被與城市不同，它們無拘無束，狂野奔放，恣意地生根發芽。

人類生存於此，爭分奪秒地與植物動物搶奪地盤，幾天不打理，藤蔓就爬滿了墻，昨天明明剛除了草，到早上去田裏，野草已經又挨著稻子冒了芽。

這才是自然的力量，單憑人類無法與這廣袤的天地，強大的自然抗衡，我們只是偏安一隅，憑借小聰明負隅頑抗罷了。

葉空穿了高幫的黑膠雨鞋，把褲腿挽到大腿，帶著寬檐的草帽，脖子上搭著濕毛巾，站在田裏除草。

田是菲芽奶奶家的，奶奶對葉空照顧有加，不僅經常給他送飯，前一陣還把家裏的種子分給他，告訴他如何播種。

這幾日葉空除了給孩子們上課，閑暇時間就把曬好的土地翻了翻，種上了番茄土豆和胡蘿蔔。

奶奶年紀大了，雖然不服老，但是村裏輪流幫著她幹農活，葉空借口想學習種稻子，帶著大新也來幫她幹活。

菲芽早就會除草了，葉空說：“菲芽老師教教我們唄。”她就興奮地下了田，大人喜歡裝嫩，小孩子卻最喜歡裝大人。

把田裏的鴨子趕出去，先推著小型除草機，在壟間走一遍，這種可以用來翻地的小推車，邊走邊把雜草連根拔起，拔掉的草不用撿起來，留在田裏做肥料。

埂上長的就需要用手拔，菲芽半彎著腰，纖細的手指貼著地捏住雜草靠近根部的莖葉，一繞一把，就把這些煩人的雜草拔掉了。

大新幹慣了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就能當個大人使了，葉空帶著菲芽菲苗，幾個人一上午就連除草帶餵鴨子餵豬都幹完了。

奶奶戴著碎花頭巾，慢慢從村子方向走來，帶來了洗凈的黃瓜，還有金黃的薺菜團子和烤得噴香的甜玉米。

烤玉米非得是土竈炭火或者直接用火烤，烤得玉米粒焦黑才好吃，外焦裏嫩，不需要加任何調料，一咬焦香和甜汁在嘴裏爆開糅雜，越啃越香。

薺菜不是種的，是奶奶上個月在田野采的野薺菜，洗凈曬幹儲存，吃的時候浸泡切碎，加了些蘑菇木耳蛋皮和鹽做餡，玉米面和白面混合之後發酵，捏劑子搟皮，把餡料包進去上鍋蒸熟。

大新一口氣吃了三個。

下午村裏老胡家的閨女從縣城回來，她是護士，在縣醫院骨科工作，好幾年了才休個年假。

老胡邀請葉空去他家吃晚飯。

奶奶說：“老胡是想把閨女介紹給你吧？”

葉空幫奶奶掃著院子：“不可能，奶奶您別瞎說。”

菲芽蹲在地上拍小狗：“就是，胡家閨女配不上我們老師。”

院子裏的人楞了一下，旋即哄堂大笑起來，村長：“你一個小妞妞懂什麽？”

菲芽：“有什麽不懂的！”

村長笑道：“那你說說你胡姐姐怎麽配不上小空老師？”

小黃狗用奶牙叼著菲芽的手指輕咬，小姑娘一本正經地說：“胡姐姐年紀大呀，而且小空老師長得比胡姐姐好看！”

奶奶：“胡說，小子哪有看只看皮相的，胡家閨女勤快踏實，我看挺好。”

葉空把掃把立在墻根，笑道：“大家別猜了，胡叔就是叫我吃個飯。”

村長問：“小空老師有女朋友嗎？”

葉空：“沒有，上大學忙著學習拿獎學金，還要去做家教打工賺生活費，沒時間談戀愛。”確實有幾個女孩兒追他，被他委婉地拒絕了，比起談戀愛，他更想多賺些錢給孤兒院的弟弟妹妹們買禮物。

聊著天就到了傍晚，奶奶怕菲芽胡說八道，不讓姐弟倆去，大新也留下吃飯，葉空自己去了胡家。

老胡家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葉空來了這些日子，發現宗山村沒有人家重男輕女，菲芽奶奶對菲芽和菲苗一視同仁，甚至經常跟菲苗說讓他長大了保護姐姐。

老胡也是，老胡媳婦走得早，家裏兩個哥哥對妹妹極好，有什麽都讓著妹妹，所老胡閨女才能順利從鎮中學畢業，考上衛校，做了護士，走出深山。

“這是我閨女，龍英。”老胡語氣裏都是驕傲。

老胡年過半百，胡龍英看起來二十六七歲，已經是護士長了。

“龍英姐好，我叫葉空。”葉空和她握手。

胡龍英笑道：“我聽我爸說了，多謝你來村子裏教孩子們讀書，將來我的孩子也送回來，本來我想著讓孩子多接觸大自然，在老家生活最好，又擔心受不到好的教育，有葉老師在，我就放心了。”

老胡給葉空倒酒，就是他自己做的酒釀，米白色的酒水度數不高，在這個季節可以當飲料喝，清甜爽滑又解暑。

“你這崽胡說什麽！知不知羞？”老胡佯怒，“怎麽？你這趟回來別告訴我是處對象了？”

胡龍英大方點頭：“對，我有對象了，回來跟您說一聲，春節把他帶回來，讓您和大哥二哥見見。”

老胡請葉空來做客確實有私心，自己家閨女二十六了，還單著，他想把閨女介紹給葉空，萬一兩人看對眼了呢。

雖然沒看對眼，但閨女好歹帶回來個好消息。

“……在城裏開花店的，不是那種傳統花店，是網絡銷售，他去縣城訂花材時不小心摔傷了腿，來我們醫院治療……後來就在一起了唄……對我很好……”

老胡聽著滿意，連連點頭，別的不求，只要人好，上進，最重要對閨女好，他就滿意。

葉空大學就是園藝社的，對花花草草很有興趣，和胡龍英聊了起來，胡龍英見他喜歡，也懂得不少，於是把帶回來的花和種子給了葉空。

“我說讓我爸種，裝點一下院子，他還老大不樂意的，幹脆都給你吧葉老師，你要是喜歡，我下回再給你寄。”

葉空把花材和種子帶回木屋，都是些鮮切花，無法種植也無法扡插繁殖，他從那天大新整理出來的倉庫中找出幾個花瓶，修剪之後插在水中。

縣城過來路途遙遠，風鈴淡紫色和乳白色的花瓣打了蔫，這花切下來，花期不過三五天，最是嬌嫩，長在土裏才能長久。

還有一大捧的杏粉色的雛菊，原產子自摩洛哥，有個可愛的名字叫杏子果醬。葉空找了個透明的花瓶放它們，和早上在田邊采的野生白色雛菊放在一起。

深紅色的大花剪秋羅一簇一簇成柔軟可愛的圓球狀，最適合插在白色鍍金邊的廣口瓶中。

葉空坐在客廳的草席上，大新已經睡了，小貍貓們玩得困了，就睡在他身邊，大貍仰躺著，毫無防備地露著軟軟的肚皮，二貍鉆進他懷裏，把小鼻子塞進他懷裏，小圓耳朵偶爾還會動一動，三貍趴在茶桌上，嘴裏還咬著一塊小餅幹。

葉空摸了摸懷裏的二貍，在燈下又看了看花種，老胡準女婿孝敬老丈人的，分門別類包好，還用心地貼了名字和種植方法。

他有些躍躍欲試，等空閑下來，他就再整幾塊土地，把花種上。

他拿了紙筆簡單把木屋前面的空地規劃了一下，倉庫和靠近懸鈴木林子的地方種了菜，可以在東邊的空地做花圃……

他正暢想著未來，啪地一聲一顆蘑菇掉在紙上，圓滾滾地滾了兩圈，上邊的泥把他的藍圖弄臟了。他捏起松茸，又一顆掉了下來。

是貍貓媽媽嗎？自從上次來過，每隔兩三天，都會送山裏的好吃的來。

他剛擡起頭，眼前一黑，三四顆松茸接連朝著他的臉砸了下來，松茸砸完，三大片黑乎乎的巖耳掉下來，落在二貍頭上。

肯定不是貍貓媽媽！葉空心想，這麽惡作劇的只有一個人，不對，一個鬼，就是好幾天沒露面的……

“蓮沛，你給我出來！”

沒見人，聲音卻幽幽地傳了出來：“你要跟她談戀愛嗎？”

葉空楞了一下：“跟誰？”

“村裏的姑娘。”

葉空：“誰說的？”

“那她送你花！”

“……”二貍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在他懷裏拱了拱，四條小腿朝天，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呼呼。

葉空壓低聲音：“那是老胡不要的……”他耐心地跟根本不露面的蓮沛解釋，“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一陣涼風拂過，山鬼大人憑空出現，坐在葉空身邊，一襲紅袍，領口敞開了些，露出大半蒼白的肌膚。

“你在畫什麽？”他沒有回答葉空的問題，像跟小貍貓爭寵一樣緊挨著葉空，把那張沾了泥的紙從葉空手底下抽出來看了看問道。

葉空把想法跟他說了，他不屑道：“山裏有的是花，你想要的話我都給你摘來！”

葉空：“花摘了很快就會死。”他指了指蔫兒了的風鈴，插在水裏，花瓣略微舒展了些，“還是種在地裏最好。”

蓮沛突然說道：“那你跟我進山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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