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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考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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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宮野先生這游戲已經玩得樂在其中了。”

媒體席視野極好,無論是看臺上那如璀璨星河般閃爍的閃光燈之海還是籃球框上反射的一抹屬於金屬的冷硬光澤都可以瞧得清清楚楚。和相田彌生一道來現場的是雜志社一部的副主編,他將單反鏡頭對準了湘南籃球隊的休息區,把鏡頭焦點定在了宮野英守的身上。

相田彌生聽出來了同行加前輩這句話中顯而易見的諷刺,於是沒有接話。

中年男子按了幾下快門,坐回了座位上。

“懷揣金山的小少爺進軍日本職業籃球界……他是花了多少錢才摁下了媒體的報道和網絡上的熱搜?既然花了這麽大的力氣進這一行,幹嘛還要藏著掖著?”

“……也許他不喜歡炒作。”

相田彌生說。

同事笑了一聲,將單反遞給她看。

顯示屏上,相田看著宮野一手叉了腰,正在對仙道彰說些什麽。這個奔著四十歲去的男人似乎正在一層層扒了他那多金又厚重的洋蔥皮,露出令人好奇的別樣狀態——他穿著一件純白色的T恤,墨藍色的短褲,阿迪的球鞋。保持良好的身材和越剪越短的板寸頭讓他的背影看起來和身邊那幫二十上下的小夥子沒有任何區別。

的確,只要是有關於“宮野英守”這種渾身上下都是故事點的人物,隨便寫一篇報道再配張圖,能夠吸引到的關註度恐怕連首相競選也可不惶多讓。

但是,將這麽一顆金光閃閃引人關註的洋蔥頭層層剝開來真的好嗎?

如果最後是那辛辣到讓人目不忍視的空無一物呢?

“這照片,肯定也不準用吧?”

同事收回了手,按下了刪除鍵。

“還好有場勉強能看的比賽。”

他又補了一句。

相田彌生頗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老資歷的前輩一向都是翻慣NBA大稿件的,能如數家珍的也是大洋彼岸的籃球明星。本來今天破天荒走一趟高籃聯賽現場就已經很讓編輯部眾人驚訝了,更難得地是還能親口說出“勉強能看”四個字。

真少見。

相田彌生將視線轉回到了賽場上,微微勾起了唇角。

一分鐘後,“勉強能看”的籃球賽,正式開始了。

雙方已經升入四年級的隊員們,均頗有默契地選擇了不上場,當然湘南做得更徹底——大四的諸位直接和水戶洋平等人混在一起坐在了觀眾席,組成了一個頗為拉風的拉拉隊小團夥。

牧紳一坐在球隊休息區,看著對手板凳上不多的幾個人,有點五味雜陳。

他們的時代,真的過去了。高籃聯賽也是向前奔湧不息的時間之河,牧紳一、藤真健司、赤木剛憲、諸星大、三井壽……這些名字無論牽系著如何輝煌的過往,都已經開始漸漸隱沒、分流,進入了四通八達的命運蛛網中,甚至彼此陌路。

他突然有點兒傷感。

這傷感,本應該出現在去年高籃聯賽的決賽之後。不過人啊,果然是在發現自己無法身在其中之後,才會後知後覺地感到遺憾。不知道此時此刻坐在觀眾席上的那群人,是不是也是這麽想的呢?

身邊突然傳來一陣歡呼,打破了他不合時宜的走神。

海南得分了,森重寬的灌籃,櫻木花道防守犯規。

在休息區,穿著海南大學正選球衣的學弟們歡呼雀躍,有一位差點兒將胳膊揮在牧紳一的腦袋上。

紫色的“常勝”之旗在頭頂飄揚著。

一度傾斜的天平,正在緩緩歸於它曾經的平衡之勢。

高籃聯賽迄今為止已經舉辦了三十二年,湘南大學籃球隊拿過五次冠軍,最近的三連冠和另外兩次分別相隔了八年和十二年。而海南大學籃球隊拿過十九次冠軍,八次亞軍,從未跌出過四強。

無論球場上面所站之人是誰,永遠不倒的,是海南的王者之旗。

這就是海南大學“常勝”之名的由來。

他將目光投向了宮野英守。

牧紳一心裏很清楚,在宮野進入了湘南籃球隊之後,王者之爭才真正開始——因為湘南,不再等待上天隨機分配給它的籃球手們了。他知道從明年開始,湘南將會開始招收體育生;他知道,未來高校籃球的爭霸之戰將會越來越激烈;他也知道經此一役,無論勝者是誰都只會是一個終點而非起點。

他知道,真正的游戲,現在才要真正開始了。

仙道彰帶球從牧紳一面前橫貫而過,橙色的皮球仿若有生命一般躍動。他實在有點吃不消和那個森重寬硬碰硬,畢竟,膀大腰圓還有技術的楞頭青,實在算得上是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殊因素”。他知道坐在場邊的宮野英守也想將櫻木花道打造成為這樣一個討人厭的角色,不過顯然後者的火候還沒到。這十幾分鐘打下來,仙道彰深感自己是個老媽子,總是不停地在給他收拾殘局,他幾次眼神示意宮野是不是先把這個一度僵硬到同手同腳的家夥換下去,不過向來耳聰目明的教練卻在全程極認真地裝眼瞎。

仙道:“……”

他將球傳給了流川楓。

盯防流川楓的是清田信長,他不再像一年前那樣一言不合就叫囂“放著我來”,無論是態度還是技術,算是在穩步提高中。然而他的提高趕不上流川楓的變化——湘南十一號打球越來越任性,橫沖直撞的是他,換手傳球的是他,籃下補防的也是他,真是越來越不好猜。

是被仙道彰帶壞的麽?他們倆關系那麽好……

只是一秒楞神,仿佛看到了流川楓丟給他的白眼的殘影,人已經晃了過去。

該死該死該死!

清田趨步追上,卻沒想到那是個假動作,流川又將球傳回給了仙道彰!

什麽狀況?!他竟然沒有自己上也沒有傳球給水澤那個位置不是卡得挺好麽!!!

清田信長簡直要捶胸頓足了!

“哈,流川楓逗清田很有一套嘛!”

三井壽看得很愉悅。

“被仙道慣的吧?”

水戶洋平悠悠接口,剛塞了一把爆米花進嘴的赤木剛憲聞言迸出呼天搶地一陣咳嗽。

眾人:“……”

洋平一臉無辜:“大猩猩你怎麽了?”

洋平同學這是知道奸情還是不知道奸情呢?

俗話說,看破不說破,洋平同學應該明白吧?

“呵呵,進球了,”藤真強勢轉移話題:“真是一分不讓呢。”

眾人:“……”

比賽上半場快要結束了,分數一直很膠著。

仙道對於全隊組織進攻的方式以及對手的水準算得上非常熟悉了,但熟悉不能代表一切。湘南籃下的薄弱有目共睹,櫻木已經犯了三次規,這局面並不怎麽好。

終於,上半場結束。

仙道拍了拍櫻木肩膀:“辛苦了。”

觀眾席上,晴子有些擔憂地看著櫻木。

“唉,晴子不要太擔心了,有流川楓和仙道學長呢,有他們在一定沒問題的!”

女伴已經喊啞了嗓子,低聲安慰她。

晴子只能點點頭。

場邊,仙道和宮野正對櫻木說著什麽,流川楓喝著水走過來,將一條毛巾丟在了仙道的腦袋上。仙道說著話,一手拍拍他胳膊,另一手無比自然地拿過他手裏的水瓶,接著仰頭灌了兩口。

天啊你們真是……

晴子心臟“砰砰”狂跳,立刻下意識地用餘光去瞄身側那位“腿很長的觀眾”,他似乎正了正坐姿。

晴子仿佛看到了仙道隊長腦袋頂上一枚烏雲正在飄啊飄,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不管了,就算被說八婆也要提醒一下!她掏出手機,給彩子發短信:

“彩子姐,能讓仙道學長稍微註意一下麽?我好像看到流川楓的父親來看球賽了……”

三十秒後,彩子發現了短訊,點開一看,瞪大了眼睛。先是擡頭茫然四顧,然後蹙著眉看圍成了一圈正在打商量的球員們,思忖十秒,回覆簡訊:

“如果我現在告訴他,他發揮失常怎麽辦?”

晴子:“……”

天啊!不會吧?仙道學長會因為這個發揮失常嗎?

她看看休息區,又看看兩隊目前相差五分的記分牌。

哎,說不定真的會耶……

聽說他當時為了躲流川,還會頭腦發熱放著十幾個學分不修跑出國呢……

怎麽辦……

如果因為這個而讓決賽輸了的話……

突然間,犯規三次的櫻木同學都不是個事兒了,“在準家長面前表現好點兒VS一以貫之地保持水準打比賽”才是二位球隊經理萬分頭疼的事情,這頭疼一直持續到比賽結束,倆姑娘都在繃著神經全面盯梢,可算是徹頭徹尾地做到了“和場上諸位一起戰鬥”。直到決賽結束的哨聲吹響、湘南以四分微弱優勢獲勝、全場開始歡慶時,彩子瞬間丟下記錄本沖進場中,無比神勇地跳起來拍下了仙道流川兩人正在擊掌的胳膊,連珠炮似地道:

“告訴你們件事兒流川你爸好像來看你比賽了請冷靜不要看觀眾席!”

獲勝的喜悅瞬間被轟成了宇宙塵埃不見蹤影。

周遭的歡鬧、喝彩都如吸入真空般歸為無聲。

胸腔中心臟在跳,聲音卻清晰地傳入耳道中。

方才還生龍活虎的身軀此刻正在一寸一寸石化。

仙道隊長感覺自己的手心開始後知後覺地冒冷汗。

啊?什麽狀況?

而流川同學則無比冷靜地抓起了他的手,仿佛絲毫不擔心彩子姐被晃瞎了眼,和他五指交握,輕輕捏了一下。

“嗯,他想來看你打球。”

仙道:“……”

就此懵成石雕像的仙道隊長唯一的反應,是在心中無聲而悲憤地大吼了一句——

所以你今天總是不明所以地丟球給我就是因為這個嗎!!!

慶功會上的仙道隊長非常地謙遜低調,不言不語,敬酒必喝。這可樂壞了三井壽,支使著水澤那個楞頭小子一趟又一趟地跑過去倒酒遞杯子。

流川楓的父親來現場了,隱沒在觀眾的海洋裏,全程圍觀自家兒子以及拐帶自家兒子的混小子。一想著流川爸爸可能是磨著後槽牙看完整場比賽的,湘南籃球隊的眾人完全按捺不住心中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八卦之火,各自腦補了今晚之後的狗血偶像劇橋段一二三四條。

彩子:哎呀不好意思,當時我那一聲吼音量有點大,大家不小心聽見了這真的不是我的錯。

仙道彰此時,卻在想自己國中二年級的那場期末考試。

真的,此時此刻的心情,和交了試卷往回走的心情是一樣的。

一方面覺得自己一定沒問題,答得很好;而另一方面又被迫一遍遍反問自己:真的嗎?真的答得很好嗎?萬一考砸了,怎麽辦?

萬一考砸了,怎麽辦。

去年平安夜,他見過流川的父親。那個男人的眼神和身姿,是讓自己感覺到不安的——這並不是一個自己能通過裝乖巧糊弄過去的人。

但他必須要獲得這個人的肯定。

從比賽結束到現在,天知道他有多少次忍下了想問彥一要比賽錄像帶的沖動,他實在不能確定,在流川楓父親的眼中,自己是什麽樣子;但同時內心深處也有無數次的聲音在說:

不,不必。你就是這樣一個仙道彰,就是流川楓喜歡的這個仙道彰,而能夠讓他的父母放心的,只能是呈現真實的自己,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自行進入精分狀態的仙道隊長在酒桌上全程糾結,而看起來似乎非常開心的宮野英守則在暗暗地觀察流川楓。

打從在湘南看到流川楓的第一眼,他就無比確定一件事:這小子變了。

看起來像一塊掩在孤僻處的純凈水晶,突然開始流轉光華色彩。

他也很快發現,讓流川變成這樣的主要原因,繞不開仙道彰。

但他直到今天才知道,流川楓已經不再是需要自己留心看顧的小輩了,他成了讓自己羨慕的人。

他有了互通心意的愛人,就在彼此身邊。

很難得,很不易。

他並不想套話去聽關於流川楓和仙道彰的故事,因為聽再多也與自己無關;但他同時也衷心替他們高興,因為他和湘南籃球隊的每一個人一樣,都有一種莫名奇妙的信心。

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那信心從哪裏來呢?不知道。

他只知道此刻的流川楓,正在很淡定地自神游八方的仙道手上拿過酒杯,並遞給他一杯純凈水。

“他胃不好。”

做完這些,他對端著一杯酒的黑道小太子水戶洋平說,然後喝幹了手上那杯酒。

水戶洋平:“……”

慶賀的場子散的挺早,因為第二天是周一,不少人有課。眾人分別以一分醉、半醉、全醉等形態稀稀拉拉地走在夜晚的湘南校園東大道上。時值午夜,這群懶洋洋的醉大爺卻一點兒也沒有“寢室快要鎖門”的覺悟,被氣急敗壞的彩子用紙扇子趕著往前走。

流川和仙道走在和最後面。

平素灑脫慣了的仙道彰面對這通來自流川家長的考試,似乎還沒弄清楚自己究竟在糾結什麽。他將視線擱在地上,看著自己和流川楓的影子慢慢變長,而後變短;又變長,再變短。就像是心中那隱隱約約的意難平和釋然在反覆扯鋸,此消彼長,循環往覆。就這麽眼暈地不知經過幾盞路燈之後,流川突然拉住了他。

冬季的夜晚寒涼清冷,流川的眼睫上蒙了一層隱隱約約的水汽。

仙道看看他,又扭頭看了看道路的前方

似乎只遙遙看到了福田的背影。

“怎麽不走了?”

他問。

流川楓對上他因為醉意而顯得有點迷離的視線,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捏了一下,像是要把他捏醒似的。與此同時,他開了口:

“我只是想讓他看看,你很好。”

他說。

如果不是彩子沖入場中的那一席話,他並不打算告訴仙道彰這件事的。

他只是想告訴自己的父親,看,這個人,就是這麽好。

“不要再去想,這樣就很好。”

不是“你在想什麽”,不是“你為什麽很沈默”,也不是“早知道我就提前告訴你”,而是——

你不用為此有任何困擾。

因為在我眼裏,你很好。

有一抹仿佛是無奈和心疼的神色自流川眼中一閃而過,因這神色,仙道瞬間渾身一暖,不過不待他確定自己是否就此清醒了一些,流川楓傾過身來,吻上了他。

雖然很涼,但帶著一樣的味道和溫度,一路熨帖到心裏去。

不行,好暖和。

他對自己說,然後捧住了流川的臉。

他想再多要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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