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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真正的冬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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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運動會虎頭蛇尾地結束了,火辣激烈的戰場從操場轉移到了BBS上。其實,無論是藤真動手、籃球隊打群架抑或是流川仙道受傷,其中任何一件事拎出來單講都能算得上在湘南校園裏撼天動地的大事兒,不過,熱點聚焦在了一起,反而不太突出重點,甚至會遺漏一些重點,比如有人抓拍的流川在廣告牌倒下時沖向仙道的那一瞬。這張圖雖然引發了討論,但完全比不過隔壁那一幢幢夾雜旺盛火藥味的掐架高樓——一幫學生會幹部被湘南的護短大軍、籃球隊的忠實擁躉追著打了好幾天。

仙道五味雜陳地關掉了那張圖,開始對著電腦發呆。當日,雖然流川很明顯地表現出逃避的意思奪門而去,但當仙道聳拉著腦袋走出校醫院時,還是看見流川正站在一臺粉紅色女式自行車旁邊等他。此車首任主人是彩子,但鑒於宮城很快登堂入室擔負起捎帶女朋友的重責,這輛粉紅色帶後座的女式自行車就漸漸變成了湘南籃球隊搬人捎貨的人氣用品,仙道想起曾經用這輛車子把流川從櫻花公園運回來,心中一時又酸又甜又苦,他咬了咬後槽牙,無聲地跨坐在了後座上,讓流川把自己運了回去。

不過也只是運了回去。

仙道在一路上打了無數版腹稿想要繼續病房中未竟之事業,然而流川的直覺也不是吃素的,停在宿舍樓下的同時,他便擡起一只手,制止了仙道還未來得及冒上心頭的第一個字。

“去休息。”

他說,然後回身將車籃裏的一包藥塞進仙道懷裏,便不動了。

仙道腦袋很懵地停了片刻,才意識到,流川是在等自己下車。

他雙腿一撐,慢慢站了起來。終於少了一半負重的粉紅色自行車立刻就像離弦的箭,飛快地滑了出去。

“……”

仙道抱著藥,額頭上貼著紗布,在宿舍樓門口站成了一棵樹。

流川逃得很倉皇,騎著女式自行車繞了大半個校園之後,驚覺自己無地可去——籃球館、體育館、圖書館、餵貓地……所有他常去的地方,也是仙道常去的地方。這麽大的湘南校園,他竟然找不到一塊地方,是自己熟悉而仙道不知道的。

流川攥緊了車把,車頭一轉,去換座駕出校園。

他想靜靜。

截止目前,在流川不長不短的人生旅途中,他有兩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一個很早之前就表達了對他的非分之想,而另一個則竟然是藏著非分之想很久。他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麽地方不正常。

為什麽,就不能好好做朋友呢?

而且更糟糕的,似乎是自己的態度。當年筱原在自家老媽面前表決心要把自己拐走時,媽媽並沒有表現出很排斥的樣子。但當仙道對自己說出那番話後,流川卻不想去找母親拿主意。一層層追根究底,發現不想的原因竟然是——

他不想母親因此改變對仙道的印象。

黑發青年猛然將腦袋撞在了面前的觀景臺鐵柵欄上,周圍人都被嚇了一跳。這個騎自行車過來的帥氣男生從剛才就一直面對著大海出神發楞,有中年大媽非常擔憂這孩子不會是想輕生吧?照這身高腿長來看,那道不高的鐵柵欄似乎擋不住。

流川感受著額角處傳來的冰涼氣息,仙道那像哭一樣的笑容,從不同的場景中浮現出來,層層疊疊印加在他腦海裏,他覺得,自己的世界頭一次旋出個360度的底朝天。

……

距那一天已經過去三天了,仙道發現,流川在使盡渾身解數逃避和自己碰面。幸好宿舍眾人這幾日都在料理運動會事件的尾巴,沒太顧得上發現他們的小秘密,不過仙道知道,這只是暫時的。依流川的性子,這事兒他八成想不通。話,還是要自己來說清楚。因而,無比熟稔流川課表的他,頂了一只棒球帽,成功地在教學樓門口攔截到了人。

“流川,我們談談吧。”

仙道擋在流川面前,鄭重其事地和他對視,在敏銳地發現流川雙唇微動之後,又迅疾無比地補了一句:

“你接下來沒課我知道。”

流川終於擡頭看了他一眼,然後便飛速地轉了視線:

“好。”

他說。

來這裏看海散步的中年大媽,發現一周前那個很郁卒的黑發高個帥男生又來了,不過幸好旁邊有捎帶一個人,她稍微地放了心。

兩個人並肩站在鐵柵欄前,看著前方的開闊海面。

“我不懂你說的意思,”率先開口的竟然是流川,他看著海,眼中是自己都無所覺察的濃濃不解:

“我們是朋友,朋友不是應該互相喜歡嗎?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可以的。但為什麽,你要把我當成一個女生來喜歡?”

仙道不禁扶額。

果然,憑流川的腦袋,這事兒他根本想不清楚。

“我沒有把你當成女生。我只是比朋友更喜歡你。”他認真回答:

“想牽你的手,想擁抱你,想照顧你,想每天看著你,和你承擔所有,和你分享所有,和你面對所有,總之就是想,”仙道艱難地組織語言:

“想和你一起過接下來所有的日子。”

流川好不容易存在腦海中的只言片語被仙道這一番話轟得連渣都不剩,耳朵臉頰通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又想撞一次柵欄。在努力遏制這種沖動的同時,他聽見自己以一種很難聽的聲音艱澀開口:

“為什麽……是我。”

仙道扭過頭,看著流川發紅的臉頰和耳朵,苦笑:

“我不知道。如果我真的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根本舍不得給你增加這種困擾。”

流川皺皺眉,他忍不住轉身看仙道,分辯道:“可是我不想牽你的手,擁抱你,照顧你,每天看著你,和你承擔——”

他頓住了話頭。

去擁抱他,照顧他,承擔什麽,分享什麽,面對什麽……

好像,是有想過一些的。

記憶的深潭中浮起一個個氣泡,破碎得很快,但很有存在感地出現過。

他一時竟然說不下去了。

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他自己都無所覺察地嘆了一口氣,垂下了眼。

“仙道,我不想這樣。我想要你原來的樣子。”

他有些悶悶地,這樣說。

仙道被這猝不及防的一句話瞬間打紅了眼眶。

他認識的流川楓,清冷、率性、決然,可是今時今日,竟然是自己,逼他說出這樣失落,甚至帶著懇求意味的話語來。

怎麽會這樣呢?

果然,從來都沒有過希望嗎?

仙道的眼睛酸的厲害,他怕自己很不爭氣地掉淚,於是又轉頭去看那片很無趣的灰色的海:

“放心,我會變回去。只要你想那樣。”

保衛科的老師從來沒遇到過求饒認錯如此彬彬有禮自帶氣場理直氣壯的學生,直著眼坐在桌子前聽藤真不打腹稿嘴上跑馬地扯出來一篇認錯書,通篇聽下來只有“忍耐極品分外辛苦所以動手”幾個大字,終於舉了白旗。按了按眉心,老師苦著臉在處分表最輕的一欄裏打了勾,揮揮手送走了這位頗具人氣的焦點人物。藤真規規矩矩彎腰鞠了一躬,拿了籃球隊成員的一摞處分表走人,然而還沒出辦公室門,手機鈴聲便分貝極大地響了起來——

“健司,接電話。”

鈴聲是花形的聲音,幾乎讓人閉著眼就能想象到花形七分甜蜜三分不自在的溫柔表情,長期潛水BBS的保衛科老師腦門上炸出了青筋,藤真也是心頭一跳,急忙一步跨出門去。

他心頭一跳倒不是因為花形,而是因為來電人是仙道。

仙道和流川最近被化身老媽子的藤真24小時密切看顧,這個總是把責任引咎在自身的學長,對兩個傷號滿心抱歉,打飯打水洗衣服(吶,洗衣服只是把幾個人的混一桶丟洗衣機,坐在大木盆前面用搓衣板辛勤手洗不是本文亦不是藤真畫風)提供全方位服務,現下仙道突然一通電話,藤真直覺反應便是該不會出什麽事兒了吧?

當家教練直覺驚人,按下通話鍵後彼端傳來的仙道的聲音既沙啞又無力,仿佛下一秒就要要哭出來,又仿佛要睡過去:

“學長,我有事情要向你請教。”

校門外的咖啡館裏,垂頭喪氣的仙道和緘默不語的藤真相對而坐。

是的,仙道很快因為當日那句對流川的承諾而後悔了。他盡可能變得正常些和大家插科打諢,說些靠譜不靠譜的話,過一如往常的日子。但問題是,“心意”這東西,自己藏著掖著的時候可以孤身與之擁眠,即使疼痛,也是疼在始作俑者的身上;但若是存在於兩個人之間,就麻煩了。猜測、擔心、憂傷……所有一個人在乎另一個人的感覺,盡數抽打著這“心意”在兩人之間來回沖突折騰,一個人疼可能會變成兩個人疼,而在這過程中所有的情緒,都會成倍地放大。

藤真忍不住咬著金屬小湯匙,努力消化方才仙道悶頭道盡的信息。

原來,他之前的直覺並非空穴來風,那些心中轉瞬即逝的猜測,竟然是真的。

咖啡中倒映出他的半張臉,眉頭微微蹙起來,微微晃出的一圈漣漪就好像他的擔憂在漸漸放大。

這事兒太棘手了。

流川和仙道相識,滿打滿算連一年都沒有,雖然情之所至是無關乎時間的,但仙道這一腳踏入的地方,是蕓蕓眾生少走的路,自己都還在深一腳淺一腳不知前路,他怎麽把流川綁過來?何況,流川楓壓根兒不想回應這份心意。

而最麻煩的,其實還是仙道本人的意願。

仙道這個人,平日裏做慣了一幅雲淡風輕的架勢,甚少較真去圖什麽事情。但越是這樣的人,執著起來越是要命。他做事素來心中有數,也擅長謀定而後動,今天把自己叫出來求支招,看來是自己把自己逼到緊要處了。說到底,這局眼下指望不了流川,還是要從仙道自己解起。

咖啡已經涼透了。藤真終於冒出一句話:

“你們最好分開一段日子。”

仙道聞言猝然擡眼,一臉疑惑。

“你裝不了,他也不自在。不分開就不能太平。”藤真看向他,神情很鄭重:“我聽說,你們院不是長期和美國研究所合作招助理研究員嗎?我去問問花形現在是否還招人。”

分開,是為你們保守秘密,也讓你們各自翻檢翻檢,心中究竟有彼此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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