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院的人氣砸掉了周圍十裏八鄉同行們的場子，大部分都是自行潰散的——許多展位上負責的妹子們，早已匯入和流川同學握手相見的粉紅色長河中去了，醫學院宣傳部在關鍵時刻的掉鏈子——準備的五箱周邊根本不夠，而妹子們仍然前赴後繼，沒有周邊沒關系，我可以和男神自拍呀，握手呀，擁抱呀！醫學院負責的各位看著流川在後程臉色越發慘白，十分擔心小學弟就此缺氧昏倒。

流川強忍著踩上桌子翻過人群逃跑的沖動，很負責地熬到了下午四點半，游園會的結束時間。校園廣播響起的那一剎那，他迅速看向醫學院□□部長，幾乎要熱淚盈眶了。而□□的負責妹子似乎已經看到流川心中奔湧而出的面條淚，一腔柔情化作獅子吼：

“到點了各位同學！這邊結束了散了吧散了吧哈！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咱們明年見！”

流川在眾人的掩護下準備落荒而逃，還在排著隊的妹子們不依不饒，正在兩相僵持的時候，突然聽見有人笑著高聲道：

“喲，這麽熱鬧還沒散哪？”

生院外聯部長仙道彰，抱了一捆海報彩紙，和同事以及另一撮女生粉絲的簇擁下走了過來，頓時引起圍觀群眾騷動。

流川毫不吝嗇地用殺人的目光瞪了過去。

仙道裝作沒看見，把手邊的東西塞給同學，走了過來，一把攬上流川肩膀，道：

“哎呀大家差不多行了，流川楓待在湘南的時間長著呢，什麽樣的機會沒有啊？你們瞧他這麽愛睡覺的人為了你們已經在這裏頂了大半天了，你們都不心疼的？”一邊說著一邊抓起流川一只手沖大家晃了晃，好似逮了只活生生的冷面招財貓：

“瞧瞧手都凍紅啦！”

流川已經被仙道這劈裏啪啦一通話撞得腦仁疼，一時間連掙開他的力氣都沒了。不過仙道的話倒是很有效力，雖然都依依不舍拖拖拉拉，人群還是開始散了。仙道沒再說話，拉起流川便從展臺後面走。

游園會站臺後面，有條通向他們宿舍樓的小近道，仙道帶流川拐了上去。

流川折騰了大半天，又困又郁悶，還有大半兒心頭火氣，兩人走出些距離，他便用力去甩開仙道的手。

然而並沒有成功。

仙道的手很熱，其實比起落單的另一只手，被他攥了的那只已經熱起來許多。仙道感覺到他在掙脫，卻把手又緊了緊。他走在前面腳步不停，語氣不怎麽好：

“為什麽不帶手套？”

流川一楞。

他沒有聽過仙道這樣講話。記憶中，仙道說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帶著笑的，即使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話語也很軟，似乎從來沒有這麽壓低聲、通過語言來發洩過什麽情緒。

流川隱隱覺得，仙道好像在生氣。

他在生什麽氣？！

思及至此，流川停下了腳步。

仙道正抓了人悶頭朝前走呢，沒想到突然被後面人拽住，心情也是亂七八糟的，只能先轉過身，又問了一遍：

“天這麽冷，怎麽不戴手套？”

流川發現仙竟然蹙著眉，嘴上不由先回答了問題：

“徽章小，戴著手套不方便扣。”

仙道一回頭對上流川的眼，心頭那無名火便已瞬間熄了，聽流川說完，實在忍不住，跨前一步把流川另一只手也握在了手裏。

“……”

流川懵了。

仙道站在他面前，低著頭，用兩只手包覆著他的，突如其來的熱度讓流川的手微微一哆嗦，凍得有些厲害的手指上立刻傳來一陣血液流動引發的麻癢。他看仙道，卻只能看到他眉眼低垂，還有那微微抿著的唇角。

不怎麽好看的臉色。

但也是，不怎麽對勁的動作。

流川下意識就想抽出手去，但他沒有這樣做。他看著仙道眉眼，口不對心換了話題，開始找仙道算賬：

“你說只是發周邊的。”

仙道一時頭腦發熱攥了流川的雙手，然後就認命地進入了等死狀態，他知道這個動作會很奇怪，但流川竟然沒有收回手去，這讓他大感意外。巨大的驚訝、驚喜還有疑惑混合起來的覆雜情緒顯然影響到了仙道同學的瞬時智商，因而對流川的這句話，他只能癡呆狀擡眼“啊”了一聲，絲毫沒反應過來這是流川開始問責的序曲。

鑒於仙道的手確實很熱，流川同學像鴕鳥一樣暫時埋頭擱置了關於手的取暖問題，開始發表不滿：

“你沒告訴我要和這麽多女生打交道。”

“……她們很吵，我頭疼。”

“……今天我把一年的話都說完了。”

“騙子。”

最後，流川如此總結。

仙道張口結舌，一時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他如果告訴流川，湘南女生已經追他如斯，流川還會答應這次策劃嗎？

如果他不答應這次策劃，自己又怎麽能忍心讓他天天費心折騰呢？！

他很想大聲說“你這麽不懂得照看自己，我心疼”，可是把流川騙到這大冷天裏站著的，不正是自己嗎？

突然間仙道自己也不能確認，自己這是出了餿主意還是好點子了。流川帶了些氣鼓鼓的神色看著他，而他心頭話憋了半天，才終於擠出來一句，感覺平日裏的巧舌如簧在此刻統統失了效：

“……忍了這一次，今後你就不會太累。”

可這句話讓流川聽著似乎更不自在了，他覺得今天仙道很奇怪，自己也很奇怪。仙道抓著他手，讓他很難為情；仙道說的話，也讓他很難為情；仙道看自己時那帶著三分抱歉卻又很明亮的眼睛也讓他很難為情。可是仙道做錯了嗎？他關心自己的手有沒有被凍著，沒有錯；他幫忙解決餵貓的難題，沒有錯；他那種有些示弱、帶著歉意的眼神，好像也沒有錯。

那自己為什麽會難為情呢？

“……謝謝，”流川垂下視線說，然後抽出自己的手：“不冷了。”

清冷的小路上人跡罕至，兩人面對面站著，方才還被雙手所連系的溫暖瞬間被冷冷的空氣吹散，無言的尷尬開始從四面八方冒了芽。仙道的腦袋已經被流川的話撞得七葷八素，完全不能正常思考。

他生氣了？不然為啥收回手？

他當然會收回手啊蠢貨！倆大男生手拉手你不覺得奇怪嗎？

他對我說“謝謝”，怎麽聽著這麽客氣……

他說“謝謝”說明理解了你的良苦用心啊這不很顯然麽！

怎麽辦？現在該說點什麽？他沒有在生氣吧？

那，拉他一起去吃飯吧，就當賠罪好了……

“去吃飯麽？”

仙道腦袋裏正亂七八糟沖撞著各種念頭，流川冷冷的聲音突然強勢地插進腦海裏，瞬間蕩平了那些洶湧奔騰的紛亂思緒。他看流川從衣兜裏翻出手套和車鑰匙，目光一如既往地平和。

“代貓謝你。”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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