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74章 佛火小鳳凰(三)

關燈
連按歌沒找到小鳥蛋蛋, 懊悔的好幾天沒吃下去飯,形銷骨立滿臉滄桑的守在殷成瀾床頭, 他不知道怎麽向殷成瀾和靈江交代, 甚至已經打算好了以死謝罪。

桌上放的鳥窩裏總算有了動靜。

被纏了好幾圈繃帶的小黃鳥無聲無息睜開了眼。

它在窩裏撲棱了下翅膀, 試圖站起來。

聽見動靜,連按歌忙走過去,道:“別動,你的傷還沒好。”

鳥的脊椎連著神經, 它動了一下, 就感覺蝕骨鉆心的一疼, 失力的又倒了回去,用黑色的小眼睛看著連按歌。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嚴楚說你失血過多, 不能喝水。”

連按歌說著, 往桌邊走了一步,就這一步,他忽然發現了異樣——是小黃鳥看他的眼神。

那種他從沒在靈江身上見過的, 屬於飛禽受驚的目光。

張揚孤傲的靈江何曾露出過這種目光?

連按歌眉間印出一道深深的褶皺, 眉梢鎖著, 許久都未曾平緩, 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出門將嚴楚和季玉山喚了進來,然後用院中冰涼的水洗了一把臉, 這才又進去。

屋子裏, 嚴楚和季玉山站在離桌子三步遠的距離, 和桌上稻草編制的鳥窩裏的小黃鳥對峙著。

連按歌走到嚴楚身旁,低聲問:“他怎麽回事?”

嚴楚剛從藥房出來,衣袖帶著一股苦冽的藥味,八種天材異寶集齊,一半餵給殷成瀾服下,另一半還要火煉碾磨,煉制成最後的解藥,屆時再讓殷成瀾服下,才算是徹底化解了他體內的毒。

嚴楚拍著衣角的粉末,看了眼窩裏警惕的小鳥,道:“那截椎骨是盤啟給靈江的神骨,之前我們猜測取出神骨之後,他再也不能幻化成人......如今看來,興許連靈智也被收回了,他現在大概與尋常的鳥別無二致了。”

就是說小黃毛再也不會賤不嗖嗖的和他們插科打諢鬥嘴犯賤,再也不能聽懂他們說了什麽話,再也不能幻化成人,像人一樣生活。

從此以後他只是世間一只尋常的小鳥,懵懂度日,只會啄食和飛翔。

連按歌瞳仁一縮,像是站不住似的扶住了身後的一把椅子,他幹澀的笑道:“黃毛你別鬧了,爺還等著你呢,他要是醒來看見你這副樣子,你教他怎麽心安理得服下用你骨血練成的藥?”

小黃鳥神情漠然。

連按歌捂住胸口,是真的心疼:“黃毛,別這樣啊,蛋蛋丟了,爺昏迷不醒,要是你再這樣,你們就……就……”

小黃鳥看了他一眼,試圖用翅膀撐住地面站起來,它試了一下,又重重載了回去,後背纏著的繃帶洇出血色來。

“他好像一直想走,怎麽辦?”季玉山憂心的看著靈江。

小黃鳥固執的起了三四回,身上的傷口崩開,它好像不知道疼,仍舊掙紮著要走,這股死也要死在外面的勁頭像極了那些懵懂而又異常執著的飛禽猛獸。

終於,它扛不住自己重傷在身,又一次摔回去後陷入了昏迷。

嚴楚上前剝開染血的繃帶,手腳麻利的換了幹凈的。

昏迷中的小鳥羽翼還在顫動,嚴楚皺眉道:“最好找個籠子,他現在不認識我們,一旦傷好恐怕是要逃走。”

連按歌曾經無數次想把靈江關起來然後丟的遠遠的,省的在他眼前晃悠著心煩,可等真出事了讓他去幹,他卻不敢,他上頭有要忠心耿耿的主子爺,他就是平日裏再耍寶貧嘴,也不敢動十九爺的人。

況且,靈江情深義重,斷骨救人,救了他的主子,就是對他恩重如山,連按歌更是不可能拿個籠子將靈江關起來。

然而此事嚴楚所料不錯,連按歌一夜沒熬住,第二日早上醒來,小黃鳥就不見蹤影了。

神醫谷中搖曳著碧綠的草藥,清晨的露水從彎月似的柳葉上滾落,啪嗒一聲滴在了一顆黃杏大的腦袋上。

雜草叢裏,小黃鳥費力的擡頭看著遙遠的天空,澄清的流雲裏有飛鳥流暢如線的身形一閃而過。

它撲騰了下翅膀,發現自己再也飛不起來了,而且連走動都十分困難。

小黃鳥默默仰望著天空,發了一會兒呆,然後垂頭四下尋了尋,尋到一截手指長短的丫狀樹杈,撈過來,架到了自己小翅膀下,做成了一根拐杖,撐著它走動。

剛沒馬蹄的淺草對它而言都很高,小黃鳥不知是要去哪兒,在草叢裏邊走邊嗅,走一會兒走不動了,就蹲在地上,縮成一團,減輕背上脊椎的壓力,用它的小拐杖在地上戳戳畫畫。

清晨的陽光漸漸升上頭頂,然後又一點點西斜,沒入山巔,在天邊鑲上一道火燒的金緞。

在草地裏經過漫長的行走,終於在一聲慵懶的貓叫後,小黃鳥猝不及防和一雙琥珀似的貓眼對視上。

胖墩墩的野橘貓看見小黃鳥,喉嚨裏興奮的咕嚕起來,輕盈的一個跳躍來到了小黃鳥面前。

小黃鳥一楞,立刻橫過它的樹杈小拐杖擋在身前,

野貓咕嚕著湊過橘色的鼻頭嗅了嗅小黃鳥,眼珠露出淡淡的疑惑。

它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小黃鳥,把小黃鳥舔的半個身子都濕漉漉的,收回舌頭咂摸一下,竟然嘗到了自己的貓毛味道。

於是,野貓蹲坐下來,沈思了起來。

小黃鳥擡頭看它一眼,見野貓沒有反應,就收回拐杖繼續走。

剛走一步,野貓忽然叼住了它,飛奔著在草叢裏幾次起伏,眨眼就回到了自己窩裏。

野貓把小黃鳥丟進窩中,爪子按住小黃鳥的後背,仔細舔著它的腦袋。

它不知是貓眼昏花,還有因為貓毛的味道,竟將小黃鳥當成了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風流有的野崽,按著小鳥好一頓的舔。

小黃鳥身上有傷,掙紮不得,只好默默蹲在貓窩裏,任由此蠢橘將它快舔禿嚕皮了。

它逃不出貓爪,只能讓自己試圖蹲的舒服一點,小屁股扭了扭,將下面一直擱著它的東西挖了出來。

正要丟出去,無意一瞥,發現竟是自己尋找了一天的小鳥蛋蛋。

小鳥蛋蛋渾身熱乎乎的,散發著橘貓身上懶洋洋的暖意。

小黃鳥擡爪,輕輕敲在蛋殼上,湊到殼邊聽裏面的回聲。

低沈渾厚中夾雜著一絲清脆。

......

這是熟還是不熟?

算了,反正它也聽不出來,找到就好。

小黃鳥抱著它的鳥蛋呆呆坐在胖橘身上,隔一會兒看看天空,再看看鳥蛋。

他其實沒有不認得他們,只是他失去了神力,不能幻化成人,也不能與人交談,空餘下一股延綿的記憶存在他的腦海。

他現在只是個尋常的小鳥,那些記憶對他而言有什麽用。

靈江抱著鳥蛋,想起那日殷成瀾說的話——所以只能是寵物,僅此而已。

心裏一陣澀意。

他連命都可以不要,那人怎能介意他只是鳥呢。

默默抱著鳥蛋,向後載到柔軟的貓肚子上,把鳥蛋重新塞進貓肚下,看見貓肚皮上疤瘌不齊的貓毛,還特好意思的嫌棄了下。

怎麽毛都長的不齊呢,欸。

他的小翅膀一動,靈江側頭,看見剛剛塞進去的蛋露出了一個尖尖的頭。

好像在偷看他。

靈江道:“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看什麽看,孵你的蛋去。

蛋蛋不會說話,好奇的往他那邊滾動。

靈江道:“啾,啾啾啾啾啾。”

煩,跟你爹一樣。”

鵪鶉蛋不動了,看上去可憐巴巴的。

胖橘貓睡了一覺,折過來腦袋把鳥和蛋都舔了一遍。

靈江抹了一把口水,看見蛋蛋濕淋淋的,泛著光,他意興闌珊的給蛋蹭了蹭口水,用只有鳥能聽懂的聲音自言自語的啾道:“給你生了個這麽漂亮的蛋,竟然還嫌棄我以後只是鳥了,還真是該挨揍了。”

想到這裏,靈江頓了頓,忽然低頭啾道:“你也這麽想的嗎?揍他一頓?”

蛋什麽都沒說。

蛋默默散發著瑩潤的光。

靈江小黑眼裏精光一閃而過,他那個還沒核桃大的腦子已經刀光劍影一片腥風血雨了。

他何曾受過這種委屈。

蛋也生了,命也給了,鳥也被睡了,說不要就不要了?

不,他嘴上沒說,可殷成瀾欲語還休不正是這個意思。

靈江心裏極不是滋味,他看著一邊是蛋,一邊是小拐杖,想到,不如先讓他解毒,解完之後打死吧。

神醫谷裏,唯一一棵桃樹鑲嵌生在山谷的崖壁上,此時滿樹嬌嫩的花苞從露水中日益長大,淡淡的粉色攏著一苞艷麗,準備擇良日開遍山野。

殷成瀾醒的那天,懸崖峭壁上的桃樹飄下來一片花瓣。

初春的陽光從屋外照進來,暖黃的曦光裏,嚴楚用銀鉤針將他紮成了刺猬,然後再一根一根帶血的拔出來,坐在床邊仔細研究從他骨頭縫裏帶出來的血還含不含毒。

他說了一句:“再服幾貼,就能徹底解毒了。”

一旁胡子拉碴的連按歌這才松了一口氣,忙走進屋子,將前幾日飛鳥送回來的急信遞到殷成瀾手裏,讓他處置。

“山月禪師的信已經到帝都,只需爺一聲令下,即刻便能送進宮中。”

不是他不心疼主子,而是事到關頭,時間不多了。

殷成瀾身著白色褻衣,墨發披了一肩,手裏捏著一摞待處理的書信,擡頭緩緩環視四周:“靈江在何處?”

連按歌眼珠動了動,抿著唇不說話。

見他這副模樣,殷成瀾心裏發涼,厲聲道:“他在何處?”

連按歌無法,只好拿了件大氅披到他身上,去取了輪椅。

神醫谷的院子沒有假山和流水,只用紅色磚墻在房前圈了一圈空地,然後空地擺上一副石桌石椅,就算是個院子了。

院子裏常鋪了滿地需要晾曬的藥材草根,風一吹,蕩漾著一股淡淡的清苦,與世間所有滑膩的水脂香粉相比,有種遺世獨立的孤傲清高。

這天,春日的陽光暖洋洋的,原本晾曬藥材的空地多了一只三尺方正的竹編大籠子,籠子底下鋪著幹爽的稻草,稻草中央,一只橘毛的肥貓翻仰著身子,四爪朝天,酣睡不知歲月。

橘貓身上橫躺一只綁著繃帶的小黃鳥,也以仰面之姿呼呼大睡,它一只小翅膀垂著,另一只微微勾起,裏面罩著一只玉色的鵪鶉蛋。

屋門咯吱打開,小黃鳥微微擡頭瞥了一眼,就飛快又閉眸躺好。

昏迷了近半個月的殷成瀾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兩根沖天的小丫爪,然後才是緊緊包紮瘦了一圈的小黃鳥。

繃帶所紮的地方讓殷成瀾喉嚨一縮。

迫不及待的驅動輪椅上前,伏下身,喚:“靈江……”

橘貓受驚,倏地一下坐起來,把肚子上的小黃鳥和鵪鶉蛋彈到了籠壁上。

小黃鳥像紙片一樣“啪”在竹籠上,然後緩緩滑落到地上,它羽毛都啪掉了兩片,翅膀裏的鵪鶉蛋卻安然無恙。

殷成瀾愧疚心疼:“抱歉。”說著就要去打開籠子。

誰把爺的大寶貝小寶貝關籠子了,尋死麽。

連按歌阻攔,苦笑道:“爺,打開他就要飛走了,好容易才和蛋一起尋回來的。”

他手一指靈江:“他……他怕是認不得您了。”

掉到地上的小黃鳥默默甩了甩頭上的呆毛,小翅膀抱著蛋,就地縮成一個湯圓,給了殷成瀾一個冷艷決絕的小屁股。

還來看他作甚麽,他就只能是鳥,只能是寵物,僅此而已了嗎。

想象中的事發生了,殷成瀾感覺一陣由四肢百骸蔓延出來的疼痛,他身上每一根骨頭都驚恐的緊縮著,錐心刺骨般疼的他渾身發寒。

……小黃鳥的脊椎骨,劃開的皮肉,汩汩湧出的鮮血,殷成瀾想都不敢想,心如刀割。

他從輪椅上撲下來,毫不在意的跪坐在籠子前,雙手抓住籠子,面對一只鳥,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該怎麽做。

只能嘶啞喊道:“……靈江。”

靈江不想搭理他,圓滾滾的團著,像一個待煮的大湯圓。

反正自己又不會說人話了,也變不回人,叫他又什麽用,他現在就是一只蠢鳥……用目光偷偷瞥了一眼殷成瀾,就算看起來快哭了,他也就是一只鳥,僅此而……臥槽,殷十九真的哭了。

殷成瀾跌坐在籠子前,低著頭,未束的墨發散落下來,遮住了他半張臉,一雙眼睛藏在裏面,漸漸浮上鐵銹般的暗紅色,好像要流出血一樣。

靈江只看了一眼,就飛快扭過了頭。

然而那一幕已經深深烙印在他心裏了。

殷成瀾背對著其他人,心疼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小黃鳥。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