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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北鬥石(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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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雨樓掩映在萬海峰蔥郁的林子裏, 幽靜僻遠, 風吹入林子,留下一地搖晃的樹影光斑,蟬在樹梢聒噪的‘吱吱’, 鳥兒都落了地,收起翅膀在樹梢瞇著眼,這是一個睡午覺極好的時辰。

隔壁房間傳來勻速的搗藥聲,季玉山撐著臉伏在案上打瞌睡,昏昏沈沈之間好像聽見一聲響動, 他下意識驚醒過來,伸了個懶腰,慢悠悠出了門, 渡步到隔壁去。

“嚴兄,不休息一會兒嗎?”季玉山站在門口, 把耳朵往門上貼了貼。

屋裏搗藥聲一滯, 繼而又響了起來,嚴楚略帶煩躁的聲音夾雜在裏面:“醒了就再去睡, 別來煩我。”

季玉山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含含糊糊道“好吧, 你要是累了,就休息一會兒,我出門轉轉, 對了, 前兩天我跟你說的事你還記得吧?”

季玉山在門口站了一會, 沒聽見他回答,只好擡步走了出去。

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嚴楚放下藥杵,靜靜坐著,他的屋裏光線很暗,門窗都拉著厚厚的簾子,只有零星的光線從縫隙裏傾進來,黯淡光陰裏,他的背影顯得尤其孤傲。

嚴楚看著自己手上的藥粉,想起前兩日季玉山收到的家書,譏諷的勾了下唇角——一個影兒跟人跑了,就會有千萬個影兒爭先恐後站出來。季家一代單傳,就等著他開枝散葉,人還沒到家裏,催婚見小姐的家書就送了過來。

他不會再留在這裏,也不會再去神醫谷了。嚴楚心想,緩慢的呼出一口氣,伸手捂住自己的臉,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只好連見都不想出去見他。

季玉山在院子裏轉了轉,無聊的厲害,背著手溜達出門,馭鳳閣坐落在萬海峰的山腰一帶,林木森森,遠眺望去,一片林海之外是蔚藍。

看了一會兒,他正打算拐去竈房要些吃的給嚴楚送去,眼角無意一瞥,看見交錯縱橫的小樹林裏有一抹淡黃色的身影。

季玉山走過去,見一人長身玉立站在林中的一條三岔路口的中間,環著手臂,做沈思狀。

“來找人啊。”季玉山道。

靈江嗯了一聲,轉過身,往他身後看了一眼,自言自語道:“原來是這條路。”

季玉山無奈道:“迷路了?藏雨樓你也來過好幾回了吧。”

靈江睨他一眼,很有理的說:“之前我是飛過來的。”

從天上認路和地上認路完全不一樣,況且,大多數情況他都懶懶散散,全憑感覺隨意亂飛。

“殷閣主的住處沒見你認錯過。”季玉山道。

靈江摘了根草莖叼在嘴裏,哼唧道:“他是不一樣的。”

季玉山就被當場膩的牙疼,在路邊找了個石頭坐下來:“前幾日在船上沒機會見你,聽說你受傷了?”

靈江大大咧咧蹲在樹下:“掉了幾根羽毛。”

說的無比輕松。

難道鳥鳥掉毛和掉頭發一樣隨意?季玉山想起殺雞摘毛時慘叫的畫面,打了個顫,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我在船上時聽說殷閣主令人拿著你的畫像在找你,你要是不想被他知道身份,就一定藏好。”

靈江點頭。

季玉山換了個坐姿,揪著地上的野草:“為了找影兒,我出來很久了,差不多也該回去侍奉爹娘了,我這幾日就要向殷閣主辭行。”

靈江皺眉:“嚴楚也走嗎?”

季玉山轉頭望向客房的方向:“嚴兄……我不清楚。”他察言觀色,深知靈江關心什麽,體貼的說:“解藥的事急不了,不過就差三味天材異寶了,想必馭鳳閣的人也在天涯海角的尋找,我相信殷閣主的毒一定能解開的。”

對於殷成瀾身上的毒,靈江既不樂觀,也不消極,只是毒發時見他蒼白的臉色心裏甚是不舒服,他自然也是巴著能解開,但想必也不容易,馭鳳閣在江湖上盛名已有七八年之久,那他的毒也有那麽久了吧。

要是好解,早就解開了。

靈江道:“你知曉剩下的那三味藥都是什麽嗎?”

季玉山搖頭:“在船上的時候聽嚴楚說了一句,‘接下來該是北鬥石了吧’,我估計有一味天材異寶就是北鬥石。”

他奇怪道:“不過這石頭怎麽成了靈藥,我就不清楚了。”

他說完,看見靈江眉頭緊緊鎖著,以為他憂心忡忡,就想出聲安慰,誰知靈江猛地站了起來,臉色陰沈:“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但一時想不起來了。”

他的記性並不差,然而這三個字卻像浮光掠影,在他腦中一閃而過,只覺得似乎聽過,但輕的根本記不起在哪裏聽到的。

便將眉頭皺出一道溝壑,非要強迫自己想起來不可。

“你越是逼自己就可能越想不起來,殷閣主離下一次毒發還有些時間,慢慢想,總能想起來的。”

靈江腦子裏這幾日裝了太多東西,想了一會兒就腦子疼,只好暫時放棄,往樹上一靠。

懷裏的旗譜斜掉出來,靈江瞥了一眼,就覺得更疼了。

季玉山撈起看了看:“呀,學習呢,能看懂嗎?”

靈江耷拉著嘴角,將旗譜塞回懷裏,要死不活的冷哼一聲,拍拍屁股,轉眼化成小鳥飛走了。

他毛茸茸的一小團很快消失在半空中,季玉山忽然想起來,靈江今天下午是來幹嘛的?

那會兒,靈江是去告訴他,他準備搬家了,不過季玉山既然要走了,就沒必要再說了。

回到鳥舍裏,已經臨近黃昏,他沒回窩裏去,而是避人耳目去取了一瓢水,端著走進不常有人經過的、被草叢包圍著的一小片空地。

將瓢裏的水淋在土地上,拾了跟小木棍,靈江就蹲在地上,披著山邊橘紅的夕陽,一邊興致勃勃的戳著泥巴,一邊苦大仇深的翻著旗譜。

夜幕降臨,旗譜上的字模糊起來,他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松了口氣,幾乎想將這本書挖個坑埋進去,以後再也別讓他多看一眼。不過,靈江忍了忍,還是收入了懷裏——那上面還有殷成瀾的字。

他站起來看著地上一大坨攪拌的幹濕均勻的泥巴,去一旁尋了些柔軟的幹草、落葉,回來的路上看見一只橘色的野貓臥在樹幹上睡覺,略一思考,就化成小鳥悄悄飛到野貓身後,盯著橘貓渾圓毛絨的後腦,猛地啄了過去。

橘貓淒厲的喵嗷出來,一回頭,襲擊它的小鳥卻已經溜沒影了,喉嚨裏不滿意的喵喵幾聲,舔舔爪子又趴了回去,然而剛剛那個絨毛蓬松的後腦已經變成了疤瘌,被揪掉了一撮貓毛。

靈江小黃鳥叼著那撮貓毛塞進泥土裏,攪合攪合,用爪爪踩了兩下,覺得松軟適宜,這才滿意,叼起一坨飛上了夜空。

繁星如河,他一路飛到殷成瀾的書房,在殷成瀾最常待的一扇窗外的屋檐下將泥土拍上去,然後原路返回,路過懶洋洋趴在樹上睡覺的貓,就又暗搓搓飛過去啄一撮貓毛,混進泥土裏,然後再叼上來一大塊混雜的泥巴到書房,反反覆覆,來來回回,一弄就是一整夜。

天邊剛朦朧,回字廊裏傳來輪椅滾動碾壓地面的聲音,殷成瀾今天剛一醒來就莫名有種感覺,但具體是什麽感覺又說不清楚,偌大的聽海樓冷冷清清,晝夜不停的海浪和山風呼嘯著,早晨的露水細密的結在他青絲上,像染了一層白霜,手一佛,就碎成一片,洇進發間,黑發微濕,像墨色氳開。

他操控輪椅進了書房,這種感覺就愈發濃烈起來,直到他擡手揮開了十六扇門窗——從窗框的最上面忽然倒吊下來一個杏大的毛茸茸的小腦袋,腦袋上有兩顆黑曜石般剔透的小眼,那腦袋下面蕩著一撮風騷的黃毛,看見他,客客氣氣的啾道:“早。”

殷成瀾:“……”

這種鄰裏之間的打招呼是什麽玩意兒。

聽海樓裏連鳥都飛不進來,偌大的府邸除了殷成瀾外再無任何他人,暗處的影衛藏在不見光的地方,白天黑夜也看不到蹤影,就連他寶貝著的海東青,也是被養在峰頂下面、離這裏不遠的舍中,殷成瀾獨居的近乎孤僻,敏銳的遠離生息之外,將自己畫地為牢。

但是今日,他的牢裏…….嚴格的說,是牢房的屋檐下住進來了個獄友。

殷成瀾有種領地被入侵的不適感,雙手合十抵著下巴,向後靠在輪椅背上,低聲說:“你這是什麽意思?”

靈江從自己的鳥窩裏露出小腦袋:“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殷成瀾睨著他下半身還藏在溫暖的鳥巢裏:“你就是這麽早起的?”

靈江想了一下,用了‘一瞬間’來起床,落到了離殷成瀾不遠不近的窗臺上:“起來了。”

“……”

訓練兇禽神獸是富有挑戰和刺激性的,然而殷成瀾的心中沒有半分征服的快感,反而洶湧澎湃著一股詭異莫名的感覺,他望著正梳理睡的羽毛亂翹的小黃毛,見它頭頂那撮四楞八叉的呆毛跟著左右亂晃,登時有點哭笑不得,心裏被侵入的不適感都被沖淡了。

他半晌無語,看著小黃毛熟練的擡起爪爪,歪著小腦袋,跟人似的抓毛,還煞有介事的問他有沒有水,一向沈靜穩重的殷成瀾被他氣的倒仰,沒忍住,順著他那奇異的梳毛姿勢,心裏拐了偏,也被帶歪了,嘴賤道:“弄那麽好看給誰看呢。”

靈江一頓,就著歪頭的姿勢斜眼看他,若有所思在他衣襟領口和下擺掃視一圈,反問道:“沒人看的時候你就不穿衣服嗎?”

“……”

殷成瀾決定暫時不和他說話,倒了一杯涼水放到了靈江爪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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