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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魚戲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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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逃出那些人的追殺,裴江南幾乎要放聲大笑,即便身上帶傷,腳下卻像生風,掠過樹林時只能看見一道黑影閃過,他暗自慶幸,想起剛剛那幾個為了他打鬥起來的人,罵了幾句蠢貨。

然後忽然看見身側快速倒退的風景裏有一抹黃色的虛影不停出現在視線內。

他伸手去抓,一只冰涼的手卻從風中探出來,先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一刻裴江南驚悚的出了一身雞皮疙瘩,腳下猛地一頓,踉蹌幾步才站好,這才發現身旁那抹淡黃色竟是剛剛使用八棱梅花錘的青年。

青年不急不緩停下腳步,抓著他的腕子,從一旁樹上扯下來一段藤蔓縛住了他的雙手。

裴江南死死盯著靈江,藤蔓上的勾刺紮進他肉裏,他才好像恍然回過神,而後背已經被冷汗濕透了。

“不可能……”

靈江牽著藤蔓的另一端往回走。

裴江南被綁著雙手跟在後面,喃喃道;“不可能有人能追上我。”

他是神偷,輕功乃是保命的家夥,如果有一天這‘家夥’被人破了命門,拿捏到了訣竅,豈不是對方想什麽時候抓到他就能什麽時候抓到他。

裴江南冷汗涔涔,望著眼前的青年,在腦中幾經輾轉,都想不出江湖上有這一號人物,試探問:“少俠也是想要北鬥石嗎?那東西真不在我身上。”

靈江懶得搭理他,加快了腳步。

裴江南被迫跟在他身後連跑帶滾,心裏慶幸自己是有輕功的人,否則正常人被他這麽拽著,早就趴到地上拖成死狗了,不死心的繼續道:“我看少俠輕功卓絕,與在下不相上下,可江湖上若論輕功,只有我派師祖最為擅長……”

靈江越走越快,甚至施起輕功在樹梢跳躍,根本不管被拽著的人,裴江南一旦想放慢腳步,靈江便猛地一扯,蔓上的勾刺就狠狠勾住裴江南皮肉,拉著他往前走,如若不然就要被扯掉一塊皮肉。

裴江南疼的齜牙咧嘴,依舊婆婆媽媽說個不停,心裏抱著一點希冀,希望自己要麽煩死青年,要麽就想盡辦法套近乎先保住自己的命:“……不過我師祖的輕功並非無人能敵,他說他還有個師弟,不過三十年前失蹤了,如果還活著,又收了徒弟,估計現在跟我差不多……”

靈江身形猛地一停,裴江南猝不及防撞到了他身上,靈江抓起裴江南的領子,將他拉到眼前,眉目間籠著著一層陰郁,不耐煩道:“你怎麽這麽多廢話?”

裴江南吞咽口水,“你的輕功這麽好,真的可能是我師叔的——”

話音戛然而止,腦袋軟軟垂了下來。

靈江手起刀落,幹脆利落的打昏他,將人往肩膀上一扛,繼續加快速度,在樹林裏快速奔跑。

迎面的風和落葉刮到臉上,靈江的眉梢緊蹙,膩膩歪歪的心裏想著:突然想殷成瀾了,自從見過面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分別這麽長時間。

遠在孤絕萬仞的崖壁上,被思念的殷閣主連著打了三個噴嚏,手臂上的汗毛莫名其妙倒豎起來,他搓了搓手臂,將連按歌遞過來的紅糖米糕推了回去:“不吃了,膩。”

連按歌一口一個,“不膩啊,你不是還挺喜歡。”

殷成瀾道:“膩歪的膩。”

“……”

季玉山在荒廟中尋了個角落獨自坐著,懷裏抱著那只蒙了黑布的鳥籠,一邊泛瞌睡,一邊還盡職盡責的演戲,嘀嘀咕咕對著鳥籠說話。

沒多大會兒,靈江就扛著什麽東西回來了,重重的扔到地上,發出哎喲一聲。

季玉山湊過去一看,發現那人還真是裴江南,而他身上穿的也確實是白衣,只不過逃亡的一路太辛苦,硬是在泥漿中滾成了黑的。

“裴江南?影兒呢,她在哪?”

裴江南脖子酸疼,擡都擡不起來,靈江出手的時候本著‘只要弄不死,就往死裏弄’的原則,絲毫沒給他客氣,他歪在地上扭吧了幾下,發現雖然捆著他的是藤蔓,但青年不知道怎麽綁的,楞是讓他掙不開,並且一用力,蔓上的倒刺就往肉裏鉆。

“什麽嬰兒,你說的我不認識,我說了東西不在我身上,被搶走了。”裴江南滿臉滿臉臟汙狼狽,像條蟲子在扭動,季玉山嫌棄的皺了皺眉,懷疑影兒是不是眼神不好。

“向蘇影,一年前你親自從向府將她帶走的,別給我裝。”

裴江南茫然了片刻,目光忽的一閃,左右轉了轉,翻過身子仰面躺著,暗自松了口氣:“哦,是她,原來你們是要找她。”

“人呢?你把影兒怎麽了?”

裴江南眼睛在二人之間轉過,聽出季玉山口氣裏的親昵,故意放緩了語速,吊人胃口似的,故作玄乎道:“你們是她什麽人?不說出來,我不可能告訴你們,影兒是個好姑娘,我不能將她出賣了。”

季玉山剛欲答話,被靈江攔住了,蹲到裴江南跟前,手往後一摸,拎出他那只大錘子隨手丟到了裴江南胸口。

那八棱梅花錘有多重呢,反正季玉山用了吃奶的勁也只能將一只提起來一點點,甫一砸到胸口,裴江南四肢彈動一下,當即便吐了一口血,身上好像有座泰山壓著,將他的心肝脾肺腎都快壓裂了,半口氣給壓在喉嚨裏,呼不出來,臉漲成了豬肝色,瞪大眼珠子看著靈江,臉都扭曲了。

見他快被胸口的氣憋死,靈江這才擡手將梅花錘拿了下來,倒撐在地上,目光從濃密的睫羽下透出,泛著沈沈暗光,“我脾氣不好,聽不得廢話,你要是說就快說,不說我還有一只梅花錘。”

裴江南倒喘了一大口氣,終於將險些壓癟的胸口給鼓了起來,臉上的血絲根根分明的往腦袋裏回血,他終於焉了,不敢再造次,粗嘎著嗓子說,“……我被人追殺,帶著一個女人多不方便,我將她……”

頓了一下,“將她留在望春樓,起碼不會跟著我被我連累,你、你們往回走,就能找到她,放、放了我吧。”

靈江便將兵器收起來,撿起藤蔓的一端,淡淡道,“走吧。”

說完見季玉山還蹲在地上,就倒退了一步,低頭去看他,這一看,就看見季玉山的臉色陰沈,向來溫和的眉眼間竟有肅殺的怒意,他抓住裴江南的領口,將他拉到眼前,“你該不會以為我不知道望春樓是個什麽地方吧,把她留在那裏?你到底是把她留在那裏,還是將她給……”

盛怒之下浮現悲意。

他將手撒開,站起來往門外走,“枉費她一心一意要負我跟你走,沒想到你——”

走到門口,說:“是留還是賣,你跟我們一起去看看吧。”身後傳來驚恐的求饒聲,季玉山已經知道答案了。

靈江沒想到他還有點性情,多看了他幾眼,想道,殷成瀾到底想要他什麽東西?唔,提起他,還是再想一遍好了。

趁夜到了城裏的望春樓,果然如想象般,華燈初上,紙醉金迷,滿眼都是紅綢細軟,酥胸半露。他們一進樓,就很打眼。

最為打眼的是長身玉立、冷清俊美的靈江小鳥,他往樓中一站,美如冠玉,肩寬腰窄,幽深的雙眸冷冷倒影著軟紅塵,散發著一股非殷成瀾勿近的禁欲氣息,成功嚇退了企圖靠近的女子。

老鴇見多識廣,一眼看出來他們不是來尋歡作樂的,搖著扇子忙走過去:“爺可是找人?”

不等靈江開口,季玉山忍著怒意道:“你看看認識不認識他。”

老鴇捏著團扇低頭一瞧,嚇了一跳,“不認識。”

轟隆——八棱梅花錘橫空出現,砸在地上,地裏凹進去了半個坑,周圍的人連作鳥四散去。

老鴇從善如流的改口,“剛剛沒看出來,仔細一瞧,這不是裴公子嗎,前些日子剛來過。”

季玉山急道:“他是不是賣給你了個姑娘?”

老鴇用扇子捂著半張臉,支支吾吾,瞥著四周圍上來的龜奴打手。

靈江將梅花錘拎起來,又重重落在地上,這望春樓的大堂裏便出現了一個渾圓的大坑,地板混在泥土裏碎成了沫沫,掃了一周,“修補一個坑和重建一座樓,你選哪個?”

老鴇賠笑都笑不出來了,顯然為了一個低價買的姑娘毀了她這望春樓是不值得的,便連忙伸手指向二樓的一間屋子。

他們剛走到門口,就聽見男人粗重的喘息聲和黏膩的水聲傳了出來,季玉山臉上陰雲密布,用力拍響了門。

一個一臉猥瑣相的中年男子罵罵咧咧猛地拉開屋門,擡起拳頭往季玉山臉上揮去,半路被靈江截住。他一抓抓到一手濕滑,心裏惡心,神情驟然一暗,側過半個身子,讓男子撲空,擡腳將其踹到了樓下。

屋子裏一股奢靡的熱氣散開,季玉山看見那情景,痛心的閉上眼,拿起地上散亂的衣裳丟到床上,啞聲道:“影兒。”

向蘇影雲鬢散亂,香淚未幹,怔了一下,將衣裳裹好,跌跌撞撞下了床,與季玉山擦肩而過,沖到靈江面前,卻抱住了他手裏綁著的裴江南,“江南,你是不是來接我了……”

季玉山心裏狠狠一抽,不過現場沒給他太久傷痛的時間,幾只利箭呼嘯而來。

靈江躲過箭矢,一手壓下季玉山的頭,一手掀翻一張桌子,和他一起躲了進去,隨即幾只利箭噗噗噗釘上了桌面。

這時,一聲尖銳的女聲撩上屋頂,靈江看去,只見裴江南就地一滾,滾到墻角,一把抓住面前的向蘇影,就這麽毫不憐香惜玉的將人當成了個擋箭牌。

季玉山快被氣的吐血。

箭雨停了片刻,屋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靈江側耳聽了一會兒,忽然取出梅花錘,重重朝一面墻壁掄去,屋裏磚瓦碎末驚叫聲橫飛,墻壁裂開血盆大口,靈江拉住綁著裴江南的藤蔓往向蘇影身上繞了一圈,一手拎起季玉山,從裂口處縱身躍了出去。

剛落到街上,原本圍攻的人也紛紛沖了過來,靈江高聲道:“跟了這麽久,也該動手了吧。”

說完,左手一只雞右手一只鴨,不是,左手一個裴江南右手一個季玉山,身後還帶了個向蘇影,很快消失在了昏暗的街巷裏。

與此同時,奉命跟著他們的馭鳳閣的侍衛跳出來攔住了追殺者的路。

虧得靈江帶著三個累贅還能跑的如此利索,到荒郊野外時,天邊浮出了黯淡的黎明。

他剛一松手,季玉山、裴江南、向蘇影便扭打成了一團,哭聲罵聲尖叫聲糾纏成一團,靈江嫌吵,拎著他那八棱梅花錘走到不遠處的樹下,盤腿坐下,望著天邊皎潔的月亮,開始認認真真想念殷成瀾。

身後一聲悶哼傳來,暗色的水漬從交疊混戰的三人身下氳出,季玉山捂著胸口艱難的站了起來,一只手把全身摸了個遍,沒發現窟窿,捂著胸口的手便拍了兩下,呼出一口氣。

向蘇影狼狽的歪坐在一旁,渾身發顫,怔怔看著手裏淌著血的發簪,被壓在最下面的裴江南痛哼一聲,胸口綻開一朵暗紅的花,他撐起身子,低頭看了一眼,擡頭惡狠狠的盯著女人。

好像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向蘇影猛地扔掉手裏的發簪,哭著撲向裴江南,試圖去捂住他的傷口,“對不起江南,我不是故意的,我……”

裴江南眉間稍緩,慢慢擡起手將向蘇影圈進了手臂之間,在女子試圖抱住他時,他猛地收緊手臂,卡住她的喉嚨,然後迅速翻身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兩步,厲聲道:“不準過來,誰都不準過來!”

聽見動靜,靈江轉過頭,手肘撐在梅花錘的錘柄上,懶洋洋的望過去。

裴江南知道青年的厲害,趕緊大聲道:“讓我走,放了我,我也放了她!”

靈江掃了眼已經被氣的頭頂升煙的季玉山,淡然道:“你來決定。”

反正跟他也沒關系,靈江抱著梅花錘往回走,回到城裏的望春樓,見打鬥已經停了,暖香紅帳處硝煙狼藉,老鴇坐在門檻上嚎啕大哭。

趁人不註意,靈江躍上被他砸出窟窿的二樓房間裏,拎起被遺忘在角落的鳥籠準備離開。

有人擋住了他的路,那人一身勁裝黑衣,模樣周正,離他三丈遠的距離,沖他抱拳,客客氣氣道:“公子,在下是馭鳳閣影衛齊英,奉閣主之命暗中保護並協助季公子,齊英見公子身手不凡,風采卓絕,便心生結交之意,不知公子姓甚名誰可否告知?”

馭鳳閣裏不僅養的有信鳥,還有一批藏在暗處從不露面的影衛,靈江早就察覺,所以行事一向避著他們,他與他們沒有牽扯,所以也就從沒交過手。

不過對於這些人,靈江是老大不爽的,尤其是看起來他和殷成瀾獨處,可周圍隱藏極深但依舊能被他發覺的影衛真真都夠煩了。

故而,靈江不耐煩的瞅他了一眼,千言萬語句嫌棄盡在不言中,拎著自己的鳥籠轉身離開。

他還不知道,天亮之後殷成瀾就會收到飛鳥傳回的信,信上沒有一個字,只有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人寫意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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