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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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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

林洛陽坐在時卿的辦公室裏, 喝了一口季雯泡來的熱茶,長長嘆了口氣。

跟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灰發少年,正是之前受林洛陽邀請入主雲真觀四方井的井泉童子, 他比之初次見面時精神很多, 原本灰色失明的瞳孔在貢品不斷滋養下也漸漸有了起色,據說現在已經能看見眼前的一些人影了。

也就是說, 之前他的灰眸灰發是因為守在宋錫家老宅那口廢井中多年, 長久無人供奉, 營養不良所致。

時卿給他抓了一把巧克力和牛肉幹, 問他:

“上回未及請教童子尊名?”

灰發少年接過吃食,對時卿搖了搖頭,說:“你隨意。”

這話就是他不記得自己原本姓名, 讓時卿隨便稱呼的意思。

時卿覺得他有點熟悉, 但想不起來曾經在哪兒見過他, 沒跟他客氣,說:

“那我叫你小灰?”

灰發少年猶豫了片刻,似乎有點不滿‘小灰’這麽簡陋的名字,但口中巧克力的滋味實在甘醇, 在美食的誘導下,點了點頭。

旁邊徐昴對林洛陽比較感興趣, 問:

“逐出師門是怎麽回事?”

林洛陽神情懨懨的, 身子往後一靠,猶豫半晌才對徐昴回道:

“我做錯了事,被逐出師門是應該的。”

這麽說徐昴就更不理解了, 林洛陽一直以來都被譽為雲真觀年輕一輩中的翹楚, 都說今後他就是天師傳人,雲真觀的下任觀主, 怎麽會因做錯一件事就被逐出師門。

要麽是誤會,要麽是他做的事實在不能原諒。

可林洛陽品行上佳,是出了名的宅心仁厚,心慈手軟,又能做出什麽讓師門絕對不能原諒的事呢?

“你們還記得,被宋錫殺害扔到井裏去的那個姑娘嗎?”林洛陽坐直了身體對徐昴和時卿問。

徐昴說:“記得啊,那姑娘好像叫……安曉,是嗎?”

“對。”林洛陽點頭:“她被宋錫殺害,屍身封在井裏,魂魄撕裂,還被用作替身符的引子,我把她的魂收回雲真觀,想看看能不能把她的魂魄拼上,並超度她。”

事情到這裏,都是徐昴和時卿所知道的,聽起來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在後面。

“她的魂魄被撕裂不久,並且全都困在宋錫家神荼郁壘的神像中,很完整,所以我回去以後很快就用聚魂咒把她的魂魄拼起來了。”

“拼魂的過程中,我了解了她的成長過程,特別心疼,她是個孤兒,從小沒有親人,好不容易在福利院長大,小太陽似的從來沒有怨恨過自己的悲慘人生,她恨努力的學習,終於考中大學,可來上學一年不到,就被人殘忍殺害。”

“這世上有那麽多身體健康條件優渥,卻從不尊重生命的人,他們作奸犯科,騙人害人,這些人都好好的活著,為什麽安曉這麽努力,這麽善良的姑娘卻得不到生命的善待?”

“正巧這個時候,有一對香客找上雲真觀,說他們家的老爺子病入膏肓……”

林洛陽陷入回憶中。

雲真觀客堂裏,一對把自己包裹得特別嚴實,藏頭露尾的男女壓低了聲音對知客講述:

“是這樣的,我們家老爺子快不行了,但遺囑還沒立,老爺子對人世沒什麽眷戀,唯獨放不下他從小帶到大的孩子,可是那孩子是個傻的,不會說話,不會思考,除了走路吃飯,她什麽都不會。”

“我們想問問,雲真觀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那孩子跟老爺子說幾句話?”

雲真觀的知客有些為難:

“二位施主,這個問題你們是不是找錯地方了?應該去醫院問問有沒有辦法醫治那孩子才對,我們這兒管不了醫學上的事。”

那戴著墨鏡口罩的女人說:

“哎呀,你沒聽懂我們的意思。我們不是想治療她,從小到大,老爺子滿世界給她看醫生,根本沒用,她就是個傻的,我們找過不少大師看過,都說那孩子身體裏沒魂兒。”

“我們的意思是,不是有一種什麽……還魂術,我們想請雲真觀幫我們找個聽話的魂,給她裝身體裏,讓她聽我們的話,幫我們做事,當然了,也是為了讓老爺子最後……”

女人的話沒說完,就被知客打斷:

“這位施主,不說世上根本沒有還魂術這回事,就算有那也是邪術,在我們雲真觀是明令禁止的,很抱歉,二位所求實難做到,請回吧。”

兩人還想再說點什麽,但知客卻已起身送客,兩人只好憤憤然離去。

林洛陽在外聽了一會兒,那對男女被知客趕出來的時候他讓到一邊,等他們離開後,才進客堂對收拾東西的知客問:

“他們要做什麽?”

“林師兄。”知客跟林洛陽打了個招呼,一邊收拾剛倒過來他們一口沒喝的茶,一邊回道:

“他們想請神,還異想天開,請去的神聽他們話,替他們做事,替他們騙人。”

知客話裏的‘請神’,指的並不是真正的神,而是民間邪術裏的請鬼上身,民間玄學裏的跳大神,請菩薩,神婆之類,正經寺廟觀宇都不會接手的事。

林洛陽拿起桌上的登基冊看了幾眼,姓名那一欄只寫了個‘解先生’和‘劉女士’,沒有真實全名。

“請神騙活人……”林洛陽口中喃喃。

知客將杯子清洗完出來,說:

“可不是嘛。他們哪裏是在乎自家老爺子的身體,根本就是老爺子遺囑沒立好,他們沒得到想要的,才想出這種歪門邪道,這種人多了去了。”

知客吐槽完,見林洛陽還在看那登記冊,問道:

“林師兄,是有什麽問題嗎?我可什麽都沒答應他們。”

林洛陽收回目光,把登記冊還給知客,說:

“沒什麽問題。喏,收起來吧。”

知客接過登記冊,將他放回客堂條案上,再回身時,林洛陽已經出去了。

林洛陽出了雲真觀,到街上買了一張臨時話卡,用那號碼撥通了一個電話,待那邊接聽後,他開門見山的問了一句:

“餵,你們要請神嗎?”

“……”

**

聽林洛陽說到這裏,徐昴有點明白,問道:

“所以,你幫那倆人請神上身了?”

林洛陽點頭。

徐昴又問:

“你把……安曉的魂……請過去了?”

如果只是幫人請了一回神,對於林洛陽在雲真觀的地位來說,最多只能算是小錯,還不至於被逐出師門,一定還有其他,徐昴想來想去,似乎只有一個可能。

林洛陽長吸一口氣,靠回沙發裏,還把旁邊的抱枕抱到身前,將臉埋在抱枕邊緣,這些動作無一不在表示默認。

徐昴和時卿對視一眼,時卿說:

“你這樣已經算是幹擾輪回。”

林洛陽依舊把臉埋在抱枕裏,悶悶的聲音傳出:

“我知道。可我就是覺得不公平,再加上安曉她一直不肯受度,我能感受到她的不甘心,她根本不想死……我……”

徐昴問他:

“那這事兒,怎麽會被發現的?”

林洛陽剛才說他是到雲真觀外買了臨時話卡打的電話,而委托這種事的人肯定也不會對施法之人刨根問底。

“……我喬裝打扮過去,見到了那家人說的孩子,那孩子是個空心人,也就是身體裏無魂無魄,我把安曉的魂請進那孩子的身體後就走了,誰知過了兩天,那對男女居然又找上了雲真觀,這回說是要驅邪,說他們原本傻乎乎的侄女突然像變了個人,肯定是中邪了。”

“我師叔帶著兩個師弟就過去了,但安曉不算附身奪舍,師叔和師弟們沒辦法把她請出來,但在請的過程中,發現了安曉的身份,師叔當時就猜到是我幹的,但為了保全雲真觀的名聲,在那家時他什麽都沒說。”

“回來之後,我被押到戒律堂,師叔跟我師父連線視頻,細數我的罪責,然後我就被我師父逐出師門了。”

林洛陽解釋完事情經過,整個人蔫頭耷腦,顯然還沒從被逐出師門的打擊中走出來。

“那小灰你為何隨他一起出來?”時卿問。

小灰正剝開地四塊巧克力的糖紙準備吃,聞言灰眸眨了眨,回了句:

“吵,清凈。”

“到底是吵還是清凈?”徐昴問。

徐昴一開口,小灰就往他看去,只是眼睛灰蒙蒙,根本看不清,他又把頭轉回去專心吃巧克力。

林洛陽替他解釋:

“大神是說雲真觀其他人吵,我師叔一天帶三回人去給他磕頭請安,連早課都在他井邊做,大神嫌煩就跟我出來躲清凈了。”

這麽說徐昴就聽懂了。

“等等。”徐昴忽的一楞,對林洛陽問:“你剛才說,委托你請神的人家姓謝?哪個謝字?”

林洛陽說:“解釋的那個‘解’。”

“委托你的那人不會叫解建滔吧?”徐昴問。

林洛陽想了想,點頭說:“好像是,你認識嗎?”

“認識。我大概知道你把安曉弄在解家哪個孩子身上了,那孩子是解老爺子大兒子的遺孤,大兒子和大兒媳十多年前出車禍死了,留下個孩子一直跟解老爺子相依為命。”徐昴轉而責怪林洛陽:

“林大師,你怎麽能把安曉放到那孩子身體裏呢,解老爺子很疼愛這個孩子,哪怕她不會說話,什麽都聽不懂,但對解老爺子而言,她就是貨真價實的孫女啊,你把安曉放進去,她就不是她了,不是解老爺子真正的孫女了。”

林洛陽被徐昴責怪一言不發,末了垂頭嘆息:

“安曉本不願進去,可我覺得機會難得,就硬生生把她打進去了,那時我想,沒有靈魂的空心人就是一具軀殼,不必顧及太多,可等我意識到不對,想把安曉再弄出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那具身體跟安曉的魂魄直接融合了。”

林洛陽雙掌捂臉,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迷茫懺悔。

徐昴和時卿現在總算明白林洛陽的師父說他的那點仁心遲早會壞事是什麽意思了。

這件事中那個被安曉占據身體的孩子和一心疼愛孫女的解老爺子何其無辜。

怪不得雲真觀寧願舍棄這一輩最有天分的弟子也要把他逐出師門了。

這時,林洛陽的手機響了,拿起看了一眼就放下,然後望向徐昴和時卿,說:

“說什麽來什麽,是安曉。”

手機鈴聲一直在響,林洛陽滑過接聽:“餵。”

“是林道長嗎?”手機那頭傳來一道女聲,正是有了身軀的安曉。

林洛陽深吸一口氣,回道:“是,是……”

“是我,我有事想找你幫忙,請問你方便跟我見個面嗎?”安曉說。

林洛陽為難的看向徐昴和時卿,在他們的首肯之下,給安曉報了石上清泉八樓歸夷山工作室的地址,安曉說她一個小時後到。

**

一個小時後。

安曉按照林洛陽給的地址找上門,她穿著洋娃娃一般價值不菲的衣裙,提著一只兔耳朵手包,來到工作室外敲門,季雯正在擦拭前臺下面的櫃子,聞言站起身,把安曉嚇了一跳,她問:

“請問你找誰?”

安曉看起來有點緊張,眼神閃躲,盡可能的避免與人目光相接,她低著頭,用極低的聲音說:

“我,我找……”

辦公室裏面,林洛陽一直在關註外面的動靜,聽見她的聲音就打開辦公室的門,對安曉招了招手,說:

“季小姐,她是我朋友,我請過來的。”

季雯趕忙放下抹布,小跑著對安曉比了個‘請’,然後就去給客人倒茶。

安曉謝過季雯,低著頭走入辦公室,見裏面除了林洛陽還有其他人在,有些拘謹。

“不必緊張,那是徐先生和徐太太,他們知道你的事。”

安曉驚訝:“知道……全部嗎?”

林洛陽點頭:“全部。所以,放心吧。”

安曉咬著下唇走入,跟徐昴和時卿打過招呼後,就在沙發上坐下,季雯適時給她上了杯伯爵紅茶,還貼心的配了一份小茶點。

“您慢用。”

送完茶點,季雯就利索離開,完全沒有留下聽墻根的意思,特別專業。

“你現在叫解彤是嗎?”徐昴率先開口跟安曉打招呼。

安曉訝然看向他,輕微點了點頭。

徐昴說:“我以前見過她幾次,不過她不會說話,也不會看人,總是安靜的坐在解老爺子身旁。”

安曉低聲解釋:“我,我不是有意搶她身體的。”

徐昴表示:“我們知道。所以你有什麽事想找林道長幫忙?”

安曉這才想起自己今天來的正事,轉過身對林洛陽說:

“我懷疑,我爺爺……就是解彤爺爺被鬼附身了。”

此言一出,辦公室裏三人對望。

不應該是解彤被鬼附身了嗎?怎麽是解老爺子被鬼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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