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柯洛娜自己幾乎已經確定，但看見努瓦蒂埃先生也這樣認為，她還是心頭一跳。

“您也沒告訴瓦朗蒂娜嗎？”她穩住聲音，問。

“是的。”努瓦蒂埃用閉眼表示。

“您是否出於和我同樣的緣由――害怕她藏不住心事，露出端倪，反而使自己更加危險？”

“是的。”

“那麽，您知道兇手是誰嗎？”

“不。”

柯洛娜有些失望。但她也知道，是不可能要求一個一天到晚只能待在同一間屋子裏的老人調查些什麽的。“……那麽，您對於如何保護瓦朗蒂娜，有什麽想法嗎？”

“是的。”

於是柯洛娜開始背誦字母表，背到M的時候，老人閉了閉眼。她於是抱過旁邊桌上的詞典，用手指順著滑下去，一直指到“Médecine（藥）”這個詞的時候，他又閉了閉眼。“啊，您的藥――您現在在服用番木鱉精，對嗎？”

“是的。”

“您打算順著您的藥去追查兇手嗎？”

“不。”

“兇手用的並不是您的藥，而是另有毒藥來源？”

“是的。”

“那麽，您用藥是做什麽……不，我知道了。您要培養瓦朗蒂娜的抗藥性嗎？”

“是的。”

“這會不會……恕我直言，培養抗藥性是個很長久的過程。萬一兇手比您想的更迫不及待呢？”

老人望著她，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悲哀。那眼神好像在說：“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努瓦蒂埃先生年輕的時候，是拿破侖黨的重要人物。誰能料到只因為一場中風，他如今落到這樣的下場，竟連最親愛的孫女也無法保全呢！盡管柯洛娜並不讚同他的許多行為，還是不免生出一種對英雄落魄的同情。“我想，我與您在保護瓦朗蒂娜這一方面，至少意見是一致的。”她說，“遺憾的是，無論是您，還是我，都無法真正插手這家庭中的事務！”

老人悲傷地望著她，閉了閉眼。

“所以我想，唯一的方式是，索性讓她遠離這個地方。暫時也好、永遠也好。憑她的性格，沒法子為自己戰鬥，這是唯一一個能夠保全她安穩無憂的辦法。您同意嗎？”

“是的。”

“那麽也就是說，您同意我想辦法安排她離開這裏？”

老人眨了眨眼表示“不是。”

“您不同意我安排她離開？”

“不。”

“可是您同意她只有離開才是最穩妥的方式，又不同意我帶她離開……不，我知道了，帶她離開的不該是我。您已經知道她的情人了，對嗎？”

老人的目光中露出笑意。“是的。”

“您打算讓馬西米蘭帶她走？”

“是的。”

“那太好了。”柯洛娜微笑起來，“那麽，我會去聯系馬西米蘭。盡管這也許一時會成為一次不名譽的私奔，但我相信維爾福先生會極力將這件事掩蓋過去的。以馬西米蘭的能力，他以後一定也能讓瓦朗蒂娜過上很好的生活。”

努瓦蒂埃先生微笑著閉上眼睛表示“是的。”

“那麽，還有最後一件事――您要跟著瓦朗蒂娜一起走嗎？”

老人近乎是喜悅地表達了“是的”。

“我明白了。”柯洛娜微笑著說，她站起身來，將詞典放回一旁的桌上，“很高興能與您這樣快就達成了一致。我會幫馬西米蘭辦到這件事的。”

她出去將瓦朗蒂娜叫回來，卻沒有同她更多解釋――她決定解釋就由努瓦蒂埃先生來進行了。她本人則在下午去了莫雷爾家，尤莉告訴她，馬西米蘭去郊外的馬場騎馬了。她於是在莫雷爾家等候，直到將近晚餐，馬西米蘭才回到家中。

“您可真是有閑情逸致。”柯洛娜說，“我早上才去了維爾福家，有些人愁得整日以淚洗面，您卻在郊外跑馬。”

馬西米蘭莫雷爾本就一臉郁郁，聽柯洛娜這樣說，他苦笑起來：“倘若我能在這樁事裏幫上哪怕一丁點的忙，我也會守在她的身邊，絕不離開半步！您早上見到了瓦朗蒂娜嗎？她還好嗎？她一定嚇壞了，上帝啊，為什麽我不能生出一對翅膀來，讓我飛過圍墻，到她身邊去！”

“如果您到了她身邊去，您又能做什麽呢？”

“陪著她。安慰她。保護她。倘若有人要害瓦朗蒂娜，他們要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啊，可是您問我這些有什麽用呢？”馬西米蘭說，痛苦地將手深深插進頭發裏，“這全是空談，我一樣都沒法做到。多麽可笑啊，她必須要和那些對她如此冷淡的人共處一室，而我呢，盡管我是這世界上最愛她的人，卻被目為外人，連想要安慰她都沒法光明正大地見她一面！”

“沒錯。您知道，我一向也認為您和瓦朗蒂娜最相配不過，可是，從維爾福先生的態度來看，您是不可能同她定親的。”

馬西米蘭近乎啜泣了一聲。“您今天來，就是為了殘忍地用這些事實傷害我的嗎？”

“不。”柯洛娜說著掃視了一眼周圍：剛才尤莉離開的時候已經貼心地把門關緊了，客廳裏只有他們兩個。“我今天來是想問您：您有沒有考慮過，帶瓦朗蒂娜離開呢？”

“啊！”馬西米蘭近乎是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他驚疑不定地望著柯洛娜，“您……您說這話是真心的嗎？”

柯洛娜帶著微笑望著他。

“是的，當然――我想帶她走。我當然想！我對上帝發誓，我會讓她過上更幸福、更快活的生活。我會讓她再也不用戰戰兢兢，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可是，她不同意。”

“為什麽她不同意？”

“我曾請求過她，要帶她走。可是她說，她害怕去改變眼下的生活。”

“她為什麽會害怕？”

馬西米蘭皺起眉頭。柯洛娜笑了起來：“我不是在刁難您，馬西米蘭。可是，您和我都知道，這等於是私奔。您也清楚，這對於女子的名聲是多大的損害。倘若瓦朗蒂娜選擇跟您離開，那麽她以後就沒有家人、沒有財產、沒有朋友，她的整個生命都只能依附於您。您做好這樣的準備、擔得起這樣的責任嗎？”

“我向您發誓，我一定會讓她過得比從前更幸福！”

“您要怎麽做到？您的財產和收入從哪裏來，功名從哪裏來，您要怎麽帶她離開，怎麽保證你們不被維爾福先生追回來？您打算什麽時候和她結婚，婚後住在哪裏，在那兒她要與誰交際、有沒有親友陪同？這些您全都考慮好了嗎？”

她擺擺手，阻止了急著解釋的馬西米蘭：“倘若您考慮好了，也不是把這些解釋給我，而是要解釋給瓦朗蒂娜。她是要和您一同離開，去過這樣的生活的人，您告訴過她，如果她選擇離開，面對的是怎麽樣的生活嗎？還是說，您什麽也沒解釋過，只讓她閉上眼睛跟著您走――那樣的話，又有哪個姑娘不會害怕呢？”

馬西米蘭興奮地跳了起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謝謝您！”他激動得在屋裏直打轉，“我會去見她，把這一切都告訴她。――不，我要先安排好一切，然後再跟她說。我會置辦好房產、雇好馬車，做好身份證明，我們離開巴黎，或者直接離開法國。”

“如果您信得過我，不妨在做計劃的時候，來找我商量。”柯洛娜微笑著說，“多一個人，總是多一些辦法。不過，我還是得提醒您，這個計劃一定要絕對保密。萬一消息走漏出去，您和瓦朗蒂娜這輩子恐怕就別想再見到第二次啦。”

“我一定保密！哪怕是我妹妹，我也會等到最後一天才告訴她。謝謝您，埃弗瑞蒙德小姐，您救了我和瓦朗蒂娜的命！”

“等到事情結束了，再來謝我不遲。”柯洛娜答道。“――對了，您不妨問一問伯爵這件事情。”

“伯爵？為什麽您要我去問他呢？”

“畢竟伯爵在您口中仿佛無所不能似的。而且他和您是那麽親近的朋友，我想，問一問他的意見，說不定他能幫忙出出主意，您說是不是？”

“您說得對，可惜我現在沒法去找伯爵。”馬西米蘭無奈地說，“您不知道嗎？先前伯爵家裏遭了強盜，而後他出去打獵散心了。”

“他去哪兒？”

“沒人知道。”

“什麽時候回來呢？”

“這就更不知道了！以伯爵那個性格，他想要去哪兒、想要待多久，難道不都是全憑自己願意嗎？”

的確是這樣的。柯洛娜對此也沒有辦法。“那麽，看起來伯爵是無緣知道您的這份苦戀了？”

“沒錯，我想他不知道。”馬西米蘭疑惑地望著她，“您為什麽如此在意這件事？”

“沒有什麽！”柯洛娜說，心卻不禁往下沈了沈，“那麽，就全靠您來盡快準備了。”

自從有了這個計劃，馬西米蘭立刻便有了活力。他很快制定了一個計劃，並忙前忙後，將其中的所有環節都妥善安排。柯洛娜參與其中，看過他計劃的每一步行動，並且提出了不少修改意見、幫了許多忙――在計劃執行上面，她畢竟多了許多人手可以用。馬西米蘭自然對她感激不盡，道謝的話語一天要說不知道幾遍。畢竟此事關乎瓦朗蒂娜的生命安全，他們都放下了手中的一些事情，全力來辦這件事。

可是，畢竟也有些事情不是能夠急於求成的。譬如馬西米蘭打算帶著瓦朗蒂娜離開法國，那麽，免不了有一些事情需要出國去打點辦理。他們用了一個星期計劃好馬車、通行證明和假身份的事情，計劃了行動不便的努瓦蒂埃先生如何跟他們一起離開，然後在第二個星期裏，馬西米蘭就出了國，去購置房產、辦理護照。留在巴黎的柯洛娜又去見了一次努瓦蒂埃先生，將私奔的全套計劃講給他聽。

“您覺得這其中還有什麽需要修改的地方嗎？”她問。

努瓦蒂埃眨了眨眼，表示“沒有”。

“涉及到您本人的部分，您都能夠做到，是嗎？”

“是的。”

“剛才我問瓦朗蒂娜她自己是否同意，她紅著臉半天說不出話來。我想，這應該是同意了，對嗎？”

老人含著笑表示“是的。”

“此外，我還要告訴您一件事――馬西米蘭的整個計劃我都插過手。也就是說，我知道他們日後住在哪兒、我知道私奔之後他們要用什麽身份，也知道如何去聯絡他們。您不用擔心，我沒有告發的打算，但我想，總歸不能把瓦朗蒂娜後半輩子的生活盡數托付在另一個人身上。倘若萬一馬西米蘭以後變了心，我也可以把她接回來。但我擔心她現在深陷熱戀當中，聽不進去，轉頭就告訴了馬西米蘭。所以我告訴您，萬一以後這樣的事情發生了，請您提醒她。”

努瓦蒂埃鄭重地答應下來。

“那麽，您還有什麽別的事情要問我嗎？”

“是的。”

於是柯洛娜開始背誦字母表。最終，她順著字典查到老人要問的話，只有一個單詞――“pourquoi（為什麽）。”

“為什麽？您是想問我為什麽留下瓦朗蒂娜的地址？或者我為什麽如此盡心地幫她們？”她面對老人肯定的答覆笑了笑，“因為我畢竟看著瓦朗蒂娜長大，我不想她被人害死。而且……”

她垂下眼睛，撫摸著詞典的封面。“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事情，這世上多一樁也好。”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天斷更的時候因為實在有事情忙不過來外加又雙斷網，於是把存稿交給基友讓她幫我更新存稿箱。

……然後剛才基友跑過來戳我說她忘記退出我的賬號，直接在默認登錄狀態下用我的號收藏+評論了好幾篇文才發現不對……

感到我純作者號的清白不保了，而且清白還不是被我本人拿走的，心如死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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