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來，您的新一批學員在一個月之後就要畢業了？”瓦爾曼夫人問，

“如您所言。”柯洛娜微笑著回答。

“那麽，我想冒昧地問一下，您最優秀的學生們還沒有全部找到工作吧？”

“這算不上冒昧，您可以問得更直接一點。”柯洛娜笑著將目光轉向偎在她身邊的黑發小女孩，“黛西小姐要開始請家庭教師了吧？”

在這個時代，女孩子接受教育的途徑不多。貴族女孩和富人家的女孩往往會選擇雇傭家庭教師的方式――可是，當家庭教師的那些人往往是階層較低、家世貧窮的姑娘們，她們接受教育就很不容易了。因此，當柯洛娜的女子中學開始穩定地教學、每年畢業一批學生之後，這些學生很快湧入了家庭教師的市場。

女子中學的課程設置相較於普通的中學進行了一些調整，增添了編織之類的課程。但是在基礎知識上，各方面課程都力求做到與男性所受教育一致。可以說，最優秀的畢業生，畢業後的水平完全可以參加大學的入學考試，在知識水平上已經處於這個時代女性中的佼佼者。再加上她們身上沒有修道院教育的嚴厲與刻板，就更加受到歡迎。不過，限於學校的規模，盡管中途擴建過一次，到了如今一八三八年，每年的畢業生也只有大約兩百餘人，這其中只有一部分人會選擇成為教師。因此，應屆的女教師很是搶手。

瓦爾曼夫婦的長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他們只有這一個女兒，倍加愛護。小黛西養成一幅大膽而直爽的性格，望著她點了點頭。“媽媽說，我到了該請老師的年紀啦。”她奶聲奶氣地回答。

“您也知道，人的性格各異，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合得來。”柯洛娜說，“不知道夫人想要什麽樣的老師呢？”

“人品要好，家世要清白――這就不用說了，您的學生，有什麽不放心的呢！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小黛西要喜歡。”

“我想要膽子大的老師。”黛西說，“不能怕蜘蛛。”

柯洛娜笑了笑：“好。”

“怎麽說起蜘蛛來？”坐在另一邊的警察局長夫人笑瞇瞇地問。

小黛西撇了撇嘴。瓦爾曼夫人代她回答：“是有一次黛西看見一只大蜘蛛，指給旁邊的女仆看，那女仆嚇了一跳，差點沒把茶水摔在地上。”

“哎呀！那黛西小姐可真是膽大。”局長夫人說，“不過嘛，女孩子還是不要玩這些毒蟲，文文靜靜的好。唉，像我家那兩個皮孩子，成日上天入地的，誰也管教不了……”

她抓住機會就愛炫耀自己的兩個兒子，柯洛娜附和了幾句，將話題轉回來：“關於黛西小姐的家庭教師，我心裏倒有個人選，是眼下全年級裏成績數一數二的姑娘。”她向瓦爾曼夫人介紹道，“不過我得過兩日才能帶她來拜訪――您知道，她家住在梅恩便門。我聽說那邊的局勢不太平穩，好多工人們有些騷動，真怕到時候我去接她，萬一撞上什麽暴/亂呀、罷/工呀，那就太嚇人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暗地裏打量另外幾人的神態。小黛西年紀太小了，還什麽都聽不懂；瓦爾曼夫人驚訝中帶著不滿：“那群工人也太不安分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有警察出動，鎮住他們還不是手到擒來？”

局長夫人非常從容鎮定地笑了笑：“埃弗瑞蒙德小姐，您大可不用擔心。”

“不過是道聽途說――您知道那些窮人家姑娘，有些人窮怕了，膽小得很。有您這樣保證，那我就放心了。”柯洛娜答道。

幾人又聊了一陣，小黛西年紀小，逐漸不耐煩起來，另外兩人也就順勢告辭。柯洛娜離開瓦爾曼夫人家，上了在門口等待的馬車。車夫揚鞭離開，往大市場的方向去。

過了大市場，便是女子學校。那一段道路交叉狹窄，常有岔路，馬車不免放慢速度。經過一條道路的拐角時，車簾突然被撩起，一個瘦高的青年敏捷地從車外跳了進來。

“伽弗洛什。”柯洛娜很是平靜地同他打招呼，“有什麽消息？”

“警察那邊的動靜不對。以前常在十一區和十三區活動的幾個密探，我有好幾天都沒見著了。今天上午我去梅恩便門的時候，在那邊認出了一個叫雷恩的。我跟那邊的工人領袖說了，但我不確定他是哪邊的人。而且肯定還有更多我認不全的。”

柯洛娜的臉色隨之嚴肅起來：“他們消失多久了？”

“至少三天。”伽弗洛什肯定地回答。

“我今天試探了一下警察局長夫人。從她的反應基本可以斷定，警察對於那邊在策劃的罷工游/行已經知情，並且已經提前作了布置――我本來猜想是臨近行動，密探打聽到了消息，但如果提前了這麽久，那一定是有人一開始就告密了。”

“那怎麽辦？”伽弗洛什急道，“難道我們就不罷工啦？在那幾個工廠做工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

“我對於梅恩便門那邊的工人組織不算了解，罷不罷工不是我說了算的，只能告訴他們消息。”柯洛娜沈吟片刻，“那幾個密探認出你了嗎？”

“那個雷恩肯定沒看見我。但我不能保證他們所有人全不認得我。”

“那你跟我一起去學校，找黛西，讓她回去送信。直接把口信送到她丈夫那裏，另外通知蘇珊家。”

車子在學校門口停下了，伽弗洛什很自然地跳下車來，又回過身去扶柯洛娜，就好像他原本就該在車裏一樣。柯洛娜跳下車，塞給他幾枚銀幣，伽弗洛什塞了回去：“不要用金錢來腐蝕革命者。”

“誰是革命者？”柯洛娜一本正經地說，“這件事和革命有什麽關系？我只是讓你幫女子學校給學生帶個話。”

這是兩人之間的老玩笑了，他們都笑起來。伽弗洛什將銀幣塞進口袋裏，繞了半圈往學校後面去，柯洛娜則從正門進了學校。眼下黃昏初降，學生們在上白天的最後一節課，廚房裏已經開始做晚餐。來幫忙的流浪兒換了一輪又一輪，幾個不認識的小女孩剛剛清理完花壇裏的雜草。學校每天需要她親自處理的事務不多，柯洛娜同老師學生們一起吃了晚飯、洗凈碗筷，花了大約兩個鐘頭處理完工作，然後從學校後門一處不起眼的走廊來到倉庫旁邊。那邊上有一扇小門，常人看了會以為是庫房的偏門，但柯洛娜推門進去的時候，裏面顯出的是一條通往後面的暗道。她出了暗道，繞過半條街，就到了柯林斯。

當初柯林斯酒館在街壘的戰鬥中損壞了，於什魯大媽和兩個女傭人因此失去了唯一的收入來源。學生們事後回想起來，多少有些抱歉，於是東拼西湊，由大家幫忙出錢將小酒館重新建起來。於什魯大媽被革命戰鬥嚇破了膽，可是要拒絕這些僅有的顧客，又實在沒法子維持生活，最後，她也只有無可奈何地接受了這一切。曾經的ABC成員們當中，那些選擇了留在巴黎的，如今也照常會在這裏喝酒聚會。

“柯洛娜。”她一進去，弗以伊就看見了她，擡手打招呼。柯洛娜坐到他們身邊，他迫不及待地壓低聲音說：“梅恩便門的罷工游/行據說取消了。你知道了嗎？”

“我現在知道了。不過並不奇怪，兩個多小時前我讓伽弗洛什給他們遞了消息，組織者中可能有密探――你又是怎麽知道的這麽快？”

“我剛從那邊回來。”弗以伊說。

“組織者怎麽會有密探？那邊的約翰、老喬治、德朗尼都是參加過一八三零年革命的人，組織過幾次罷工，爭取過縮減每日工時的，按理說不會犯這樣的錯誤。密探是誰？”古費拉克問。

“我不知道。”柯洛娜坦誠地說，“這次罷工那幾個廠的工人最窮，有條件接受教育的女性也最少，我在那邊信息不足。主要是維爾福夫人和警察局長夫人在閑聊的時候不小心透露了口風――具體情報來源恕我保密了――然後我去試探了一下局長夫人。伽弗洛什後來的消息又佐證了這一點。密探怎麽混進去的要靠他們自己查了。”

“那麽，老喬治現在是怎麽打算的？”公白飛轉而問弗以伊。

“游/行推遲了。但罷工繼續――天氣眼看就熱起來了，現在工廠裏面就能達到攝氏30度，到了六、七月份，每年都有少說幾十人中暑死亡，那時候再罷工，固然能夠激起更大的民憤，可是也太晚了。”

“推遲了？不是取消？”公白飛問。

“老喬治跟我說是推遲了。等到他們抓到密探，或許還會策劃另一次。”

“他們就是仗著我能幫忙撈人！”柯洛娜頭疼地說，“一次兩次也就算了，隔三差五，一周三回，是生怕警察抓不住把柄連我一起下獄嗎？”

“你被抓倒不要緊，以後沒有人幫忙保釋了，才是大問題。但是家人落到警察手中的工人想不到這些，也是情有可原的。”熱安說。

“我知道。”柯洛娜嘆了口氣，“我願意幫忙，可是也怕他們仗著這一點掉以輕心，高估了我的能力。”

在座的誰也沒有做這些事情的經驗。倒不如說，哪怕上溯幾百年，在歷史上做她這種事情的女性也不多見，其中分寸確實很難把握。柯洛娜自己早有摸索前行的準備，也沒有過多抱怨。她轉而問：“我來之前，你們在聊什麽？”

“對了。”古費拉克說，“阿爾貝有跟你說過嗎？那位基督山伯爵要來巴黎了。”

柯洛娜揚起眉毛：“基督山伯爵？”

“沒錯，我猜就是你曾經跟我們提起過的那位基督山伯爵。”古費拉克答道。

作者有話要說： 基督山伯爵之前在第75章出過場，付了一大筆錢買畫，為開辦學校奠定了經濟基礎。

所以柯洛娜對這個名字印象深刻，但（她自認為）沒有當面見過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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