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柯洛娜還在馬白夫公公的小茅屋裏的時候，奧斯特裏茨橋頭廣場不遠處已經打響了第一槍。而當她趕到那邊去，整個巴黎已經在混亂中沸騰。到處有軍隊、有沸騰的群眾、有急急忙忙跑來跑去的平民、有警察、有國民自衛隊、有一扇扇慌忙關緊的門窗。某些地方子彈已經在人群的頭頂上穿行。在這樣一個滾沸的熔爐裏，要尋找某幾個特定的人，是幾乎不可能的。

柯洛娜仍想嘗試。她經過兩三個街壘，仔細地在他們當中辨認，最終卻一無所獲。她也經過了一隊軍隊和一隊警察，得益於她的打扮，也因為她手上沒有握武器，他們只當她是急著回家的平民。這樣下去，再過最多兩條街道，她應當就會被街道上叢立的街壘和對峙著的士兵阻斷道路，她會被迫繞路、穿行、躲閃，最終被士兵護衛回家、或者迫不得已地跟隨其他不打算參加起義的平民進入某個建築物躲避。

那會是更好的命運嗎？誰也沒法說。但上帝似乎決定要滿足她的心願，這會兒她正走到布爾東林蔭大道上，而安灼拉一行人也走到這條路上的儲備糧倉附近。走到路口的時候古費拉克眼尖看見了柯洛娜，他從人群中擠過去，伸出手臂，拉住了她。

柯洛娜給他嚇了一跳，隨即答以欣喜的笑容。她隔著人群和其他幾位朋友互相點了點頭。“你去哪兒了？”古費拉克問她，“我們在玻璃廠街等你半天。”

“清早出門的時候碰見一樁事情，給耽擱了。”柯洛娜回答，“我們這是要往哪兒去？”

後頭的巴阿雷大笑起來。“誰知道呢！”他用洪亮的大嗓門回答。

於是柯洛娜挾在人群當中，同他們一道走，一道振臂呼喊。盡管早上下起了雨，卻並不能熄滅這群人的革命熱情。當他們走到雷迪吉埃街時，她旁邊的古費拉克忽然大吃了一驚的樣子，往旁邊看去。“奇怪！”他大聲說，“他怎麽在這兒？”

他們所處的那段地區已經相當混亂了，時不時有子彈擦過街頭。因為古費拉克的分神，柯洛娜從暗袋中拔出了手/槍，為他打掩護。“誰？”她問，用眼角朝古費拉克望著的方向投去一瞥，看見一個頭發雪白的老人顫顫巍巍地行在炮火之中。

“那是馬白夫先生！他怎麽在這兒？”

柯洛娜聽見這個名字也吃了一驚，沒料到世上會有這樣的巧合。古費拉克靈活地穿過人群朝老人擠過去，柯洛娜遠遠地望見他們進行了一段對話，而後馬白夫先生穩穩地繼續向前，幾乎是走在了隊伍的最前列。

“瞧那老人！”周圍傳來一陣低語。馬白夫先生很快就被一整支隊伍註意到了，有人說，這人曾當過國民公會代表，也有人說，這老頭曾投票判處國王死刑。柯洛娜擠到前面去找古費拉克。

“你認識馬白夫先生？”她向他問道，“他原來是個革命黨？”

“這我今天也是頭一回知道。”古費拉克說，似乎也有一點困惑，“但我敢說，他不是什麽國民公會代表。我認識他，他是個有藏書癖的教會神甫。”

柯洛娜想起了她見到的那個空蕩蕩的大書櫥。她嘆了口氣，旋即又振作起來。“那麽我們就是為了他們而革命的。”她回答道。

她並不打算阻止馬白夫公公，將他勸說回去。一方面，古費拉克顯然已經做過此類徒勞無功的嘗試；另一方面，倘若他有意參加革命，她並不打算幹涉這樣的意願。但她仍舊加快腳步，擠到了隊伍幾乎是最前方的位置處，離馬白夫公公不太遠。安灼拉和公白飛也並肩走在那裏，臉上帶著莊嚴的神色引領著隊伍。柯洛娜走在他們身邊，臉上卻是帶著微笑的。

這是一種她本人都沒有覺察的微笑，是暢快的心情發自心底的流露。她腳步輕快地踏著人們呼喝的口號，踏著遠處步/槍和大/炮開火的隆隆巨響，穿過玻璃廠街，穿過皮埃特街，走過聖美裏，到了聖德尼街與麻廠街的街口處。

這一地段是他們都再熟悉不過的了，拐角處就是柯林斯。巧的是，當他們正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博須埃從柯林斯二樓的窗口上探身出來，朝他們喊話。“來這裏！這地段好！街壘就築在這兒吧！”他叫喊道。

一大批人湧入了那條小巷子，頓時將整個街道沖得七零八落。人們掘起鋪路石，打碎了路燈，攔下馬車，拔起路邊的鐵柵欄，用隨手可及的一切東西來修築這個臨時的防禦工事。安灼拉掀開地窖的平板門，把寡婦於什魯所有的空酒桶拿出來，用它們去支撐石灰桶。後面靠天鵝街的小街壘上有人看見了。“給這兒來幾個！”他搖晃著手臂叫道。

柯洛娜從大街壘的邊緣上轉身跳下去幫忙。兩座街壘都緊靠科林斯，構成一個曲尺形；大的那座堵住麻廠街，小的那座堵住靠天鵝街那面的蒙德都街，因此站立在兩個街壘邊緣的人，雖然離得很近，卻被房屋隔絕視線，是看不見彼此的。當柯洛娜滾著那些空酒桶來到小街壘的時候，她才看見那個已經在旁邊忙活了好一陣的、個子高大的身影。

這令她大吃一驚。她腳下停住了步子，丟開了手中的桶，右手已經毫不猶豫地迅速拔出了手/槍。但她手指輕輕搭在槍的保險上，卻遲疑了一下，沒有立刻將保險撥開。她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在原地站了半分鐘，在忙亂而嘈雜的街壘上成了一個靜止點，幸而誰都沒有註意到這樣一處小小的不協調。半分鐘後，她下定了決心，邁開大步走到那個大個子身影的後面。那人剛剛擺放好一根鋪路石，直起腰來的時候，就感覺到槍/口抵上了他的脊背。

“沙威偵查員，又見面了。”柯洛娜在背後說，“現在請您往右拐。”

沙威鎮定地慢慢直起身子，朝右邊的巷口走過去。柯洛娜用槍抵著他走在後面。小街壘本來就占據了路口的要道，只不過兩三步路，這兩個人就沒有引起註意地拐到了另一條小巷裏面。柯洛娜將槍口一縮，猛地抽身回撤一步。沙威轉過身來看著她，盡管他兩手空空，看不見什麽武器，但卻十分鎮定自若。

“您居然也在這群暴徒之中。”他帶著一種蔑視的神情說。

“您和我各有信仰，不必多說了。”柯洛娜說，她的槍口沒有半分動搖，“但我仍舊認可您是個好警官，也許勝過我所見到的絕大多數警察，我不想殺您。請您離開，不要再來了。”

沙威不帶絲毫懼色地向前逼近半步，柯洛娜沒有後退，只是將槍口朝上稍微擡了擡。她的手很穩。“也許您與我搏鬥奪槍，仍有勝算。可是如果您以為您在這兒殺了我之後仍然能平安離開，就太小看這座街壘了。”

沙威的內心裏也不得不承認她說得是對的。他站在原地，沒有繼續上前：破壞起義活動是他的職責，明知不敵而送死則不是。他用那老虎似的目光審視著面前的姑娘。“您今天即使放過我，我出去之後還是會檢舉您的。”他聲明。

“隨您好了。”柯洛娜甚至笑了笑，“我們今天要麽勝利――那麽我們將會成為新的法律的制定者；要麽失敗――我們將犧牲在這裏。無論哪種結果，我都沒什麽好怕的。您只管去告您的密吧。”

沙威的目光在她的手/槍上掠過，有那麽一秒他似乎仍舊在思考奪槍的可能性，而後他挺直了肩膀，將兩手懷抱在胸前，恢覆了警察的姿態，向巷子外緩步走去。方才沖進來的人群已經使周圍的居民都驚惶失措地逃進了家，這條巷子別無他人了。

“沙威先生。”柯洛娜在他身後說，“當年的大革命、不久前的七月革命，都有過相同的事情――前一日被法律宣判為罪犯的，後一日便成了法律的制定者。前一日高坐於法官席位的，第二天便被宣告有罪。您真的相信這樣的律法是上帝的神聖旨意嗎？”

沙威沒有理她。柯洛娜慢慢往後退到街角，當沙威的身影轉過拐角、看不見了，她合攏手/槍的保險，將槍往口袋裏一塞，又返回了熱火朝天的街壘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寫馬白夫公公的，我更新之後發現有個和諧詞沒改掉，想改一下來著，打開後臺發現……它待高審了…………

我明明什麽都還沒有寫啊！！！！！

所以接下來的街壘戰鬥部分令我感到有點擔憂……如果這期間萬一出現了斷更、被鎖章、被屏蔽之類的突發情況，請大家不要著急，待我想辦法解決一下……

本章部分語句（100字左右）引用自悲慘世界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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