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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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從遇見安灼拉和公白飛開始，事情忽然順利起來。
評論界和藝術界對新晉畫家很苛刻，對女性更加苛刻，這確實不錯。可是，如果是一位伯爵家的小姐，如果是一位的確有天賦的畫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評論家們還不至於顛倒黑白，更犯不著非要因此而得罪一位伯爵――哪怕是一位沒什麽實權的伯爵。她只有15歲，這反而成就了她，天才少女畫家總是更有話題度，更受到媒體的青睞。《大公報》的一篇評論甚至以這樣的言辭來形容她：“或許，數年之後，這位埃弗瑞蒙德小姐會成為巴黎的第二位勒布倫夫人。”
很難說這究竟是一句讚美還是一句諷刺，畢竟維瑞-勒布倫夫人作為法國著名的女畫家，和她的畫技同樣聞名的是她悲劇的婚姻和慘淡的晚年。但不管怎麽說，對她畫作的肯定是毫無疑問的。
她還不算一炮而紅，但漸漸有些名氣了，當她進入舞會和沙龍，人們望向她時，看到的是初露鋒芒的女畫家柯洛娜埃弗瑞蒙德，而不是“伯爵的女兒”或是“著名畫家的學生”。唯一遺憾的是，她沒法和新朋友分享這份快樂――畢竟，倘若他們要打聽巴黎嶄露頭角的新畫家，他們不可能聽到柯爾卡頓這個名字。她只能同他們談戲劇、談歷史、談談法國大革命。這幾乎像是一場通過信紙發起的遠程教學：公白飛是老師，安灼拉是助教，柯洛娜是學生。公白飛會在信中提到各種書籍，有時他只是引用其中的幾句話，有時會直接在信後面附上推薦書籍的清單。柯洛娜將那些沒看過的書找出來，抽時間讀完，寫回信。這導致他們之間信件往來的頻率極少，算上郵差在路上來回的時間，有時兩個月才有一封信。大部分時候是公白飛在寫回信，很偶爾地，信件中會出現幾句安灼拉的話語。
“……有時候我簡直以為你故意在和我們唱反調。”公白飛流暢優美的字跡在信紙上這樣寫道，他們已經足夠熟悉到用‘你’來彼此相稱，“但我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你的觀點給了我許多新的啟發。也許正是因為你之前從未接觸過這段歷史，反倒能夠用新的視角去解讀它……
“……我不否認，大革命對於婦女的解放做得還遠遠不夠。革命中有很多優秀的婦女出過力、流過血，用她們的生命去捍衛自由與平等，這是不容忽視的、屬於婦女的榮耀。但是，我想你的觀點仍舊太過激進了。安灼拉對此有一番話，在這一點上，我同意他的見解。他的原話如下：
“誠然，大革命中湧現出了不少優秀的、卓越的女性，譬如奧蘭普德古日、羅蘭夫人。不用我一一列舉，你肯定數得出許多，看得出來你是她們的堅定擁護者。但同更多的優秀的戰士、思想家與革命家相比，我們應當看到：女性在其中只是少數中的少數。是曇花一現的點綴，而不是革命的中堅力量。當我們談論革命，談論社會進步與人民的解放，我們不能將希望寄托於一個只能偶爾迸發出少許光彩的群體。
“當然，我知道你肯定會反駁我，如同之前的許多次通信一樣。期待你的來信。”
柯洛娜嘆著氣，放下信紙，從旁邊抽了一張空白的信箋。
“親愛的公白飛和安灼拉：”她開始寫回信，“我最近有些忙碌，暫時還沒讀完盧梭的著作――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讀不完。因此，我打算先給你們回信，討論我們眼下面臨的這一分歧。與你們相反，我絕不認為女性的才華是曇花一現，是只有極少數婦女才具備的天資。恰恰相反，我認為社會不公正的對待長久以來壓抑了許多女性，使她們的才華和能力無法得到真正的施展，甚至無法被她們自己所覺察。只有少數幸運的婦女，得到受教育的機會，於是迫不及待地迸發出她們的光輝……”
她被敲門的聲音打斷了。“柯洛娜？”卡頓在門外問她。
“我在。”她答應一聲，連忙擱下鋼筆，拈起信紙吹了吹，小心地倒扣在桌面上，才去應門。
卡頓將一張華麗、精美的請柬遞給她。
“來自馬爾塞夫伯爵夫人的舞會邀請，這周六下午三點。”
“馬爾塞夫伯爵夫人？”柯洛娜接過請柬，順口問了一句。
她對馬爾塞夫伯爵夫人有印象――在她初入巴黎社交界的第一場晚會上，有幾位貴族夫人對馬爾塞夫伯爵夫人評頭論足，嘲笑她作為漁家女的過去。正是這件事打破了柯洛娜眼中貴族們的華美幻夢。但卡頓並不知道這件事，只以為她對馬爾塞夫伯爵夫人還不夠了解。他解釋道：“馬爾塞夫伯爵在去年才剛剛因為功勳得到伯爵爵位，和我們一樣，同樣屬於新晉貴族，在真正立穩腳跟前，會一直受到其他貴族有意無意的排擠。因此，他急於找一個盟友，是很正常的。”
如今柯洛娜對法國貴族的了解，已經足夠她在心中補完卡頓的未竟之言：卡頓，如今的埃弗瑞蒙德伯爵，沒有兒子，沒有結婚，沒有任何可以繼承爵位的親屬，這個伯爵的位子坐得實在不夠穩當；女兒還小，年齡又和馬爾塞夫伯爵的兒子不匹配，不能作為聯姻對象。因此，卡頓也許確實在馬爾塞夫伯爵的考量範圍內，卻還沒有足夠的籌碼讓他拉攏結盟。而如今柯洛娜展現出了繪畫的天賦，並已經小有名氣。即使她最終不能夠成為第二個勒布倫夫人，哪怕只作為一名出色的畫家也可以為她帶來可觀的收入和社交籌碼。於是，馬爾塞夫伯爵便不吝展現他的善意了。
“那麽，您怎麽看，父親？您覺得我們應當同馬爾塞夫伯爵先生交好嗎？”
“多交好一位貴族，總是沒有壞處的。但你若是不喜歡馬爾塞夫伯爵夫人，那也沒有必要勉強。”
“我印象中她是位和善的夫人，但我和她沒說過什麽話，實在談不上了解。”柯洛娜回憶著她原先參加過的貴族晚宴，“至於馬爾塞夫伯爵，我對他的了解就更少了。父親，您覺得呢？”
“我覺得怎樣，倒不太要緊，重要的是你是否喜歡伯爵夫人，以及她是否喜歡你。”
柯洛娜點了點頭，“那我們周六之後再談這事――您會陪我一起去的吧，父親？”
“當然。”卡頓微笑著說。
令柯洛娜驚訝的是，這場舞會剛開頭不久，跳完開場舞的伯爵夫人就找到了她。
“夫人。”她拎起裙角，向伯爵夫人行了一禮，伯爵夫人頷首回禮。“大廳裏可真熱。”她微笑著說，“您覺得呢？”
柯洛娜輕輕地托了托手中舉著的加了冰的果汁。“我正要向您請求呢。”她笑著說，“您何妨將百葉窗和玻璃都打開，讓外面的風能夠吹進來？”
馬爾塞夫夫人於是吩咐了侍者幾句，侍者轉身離開了。她自己則轉向兩人身邊的一扇窗戶，就要伸手將它支起，但柯洛娜輕巧地朝旁邊微微挪了一步，剛好用自己的身體阻礙了伯爵夫人擡起手臂。她面對伯爵夫人的目光，只是沖她甜甜地笑了笑。
事實上，柯洛娜並不太確定伯爵夫人能不能真正接收到她的暗示――一位伯爵夫人親手去做開窗、開門的事情，會被貴族目為失了身份。盡管柯洛娜自身不在乎，但在乎的夫人小姐多得是。她甚至考慮是否要低聲提點一句，但顯然馬爾塞夫夫人並不像傳說中的那般蠢笨，她甚至非常聰明――略微一楞，她便朝柯洛娜點了點頭，回以微笑。
幾分鐘後，窗子便被侍者從外面打開了，窗口上方垂下素馨花和女萎草,透過這美麗的簾幕，可以看到園子裏錯落有致的楓樹、玫瑰樹和山茶花。“您的園丁實在出色。”柯洛娜讚美道，“整個巴黎恐怕也少見比這更美麗的花園。”
馬爾塞夫夫人望著她，似乎有些驚訝。柯洛娜偏了偏頭：“我這句話哪兒冒犯了您嗎，夫人？”
“不，絕沒有――但您知道，自從我的丈夫被封了伯爵，我隨同他來巴黎，這是頭一次我聽人說‘您的園丁實在出色’，而不是‘您的花園實在出色’。貴族們似乎習慣於將一切讚美與功勞歸於主人。”
“小心，夫人，您現在可也是貴族呢。”
兩個人一同笑了。“但我真心實意地認為，您的花園很美，夫人。”柯洛娜真誠地說，“透過您這個窗口，不須畫家的任何加工，便是一副美麗的風景畫。”
“您這是在謙虛了，我很喜歡您的畫。”
“我嗎？謝謝您的擡愛，但我恐怕我的能力還差很遠。”
“就我來看，您已經很了不起了。”馬爾塞夫夫人說，“我記得我看到過一副《港口》――您是畫的馬賽的港口，是嗎？”
馬爾塞夫夫人曾是馬賽的漁家女――柯洛娜如今可以確認了，這傳言的確是真的。“是的，去年的秋天，我和父親路過馬賽，我在港口畫下了那副畫。”
“這麽說，您畫上的那艘法老號，當時就停在港口嗎？”馬爾塞夫夫人問，她的臉色仿佛有些發白。
“正是，我摹著當時港口的情況畫下了那張畫――說起來您可能不信，我最開始起稿鋪色的時候，並沒有那艘船在，可當我畫到一半，眼看著它從遠處駛來，入了港，停泊在那兒。就好像它知道我畫面上有一片空白不太協調，特意要幫我補上似的。於是我將它畫了上去。”
“法老號……”馬爾塞夫夫人輕聲地嘆息，“它的船長如今是……？”
柯洛娜一楞。她小心地觀察著馬爾塞夫夫人的神色，驚訝地看到她的眼底似乎蒙著一層淚水，“我不知道，夫人。我只是在旁邊作畫，沒有同那些水手攀談過。”
馬爾塞夫夫人仿佛猛然回神。“我知道了。”她輕聲說，“請您原諒，我原本是馬賽人――我對港口那兒的景色十分懷念。”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出身，說來大方坦蕩，倒讓柯洛娜生出尊敬之意。“我能理解，不瞞您說，我有時也懷念倫敦。――盡管我想我懷念的其實不是那座城市，而是生活在那兒的人。”
馬爾塞夫夫人露出傷感的微笑。“我有好久沒回過馬賽了。”她輕聲說，“您願意同我講講那兒現在是什麽樣嗎？”
“我很喜歡馬爾塞夫夫人。”柯洛娜說。
“在你來說，這可是很高的評價。”卡頓說。
“是的。”柯洛娜笑了笑，“但同您說實話，我喜歡她，正是因為她不那麽像個貴族――倘若有一日她也變成了那種對仆人頤指氣使，自覺高人一等的人，或許我的評價又不一樣了。”
“你覺得她會嗎？”
“這我可說不好，父親，我可沒有一眼看穿別人十年後模樣的本事。但我情願相信她不是，我們聊得很開心。”
“我看到了。”卡頓微笑著說，“你們聊了什麽？”
“她是馬賽人，看到我那副畫馬賽港口的話，懷念故鄉。我們說了許多馬賽的事情，後來又說起繪畫。她希望我推薦一位繪畫教師，遺憾的是，我對於教師人選也沒有什麽了解。其實我倒不介意自己去教她，可惜……”
“你可以為她介紹人選，但不要自己去教她。”卡頓說，“家庭教師的地位雖說比仆人高些，和主人卻是無法對等的。你能夠作為畫家和那些貴族平等地交流，就不要自己把自己降到低一等的身份去。”
這是卡頓頭一回承認了她是畫家，柯洛娜一楞。“父親，我還說不上是畫家……”
“你已經是了。”
“不，我心裏清楚，很多人承認我只是因為我的身份，因為巴茲爾的名氣――”
“我以為你很想要提前實現我們的約定，柯洛娜。你為什麽現在反倒不肯承認呢？”卡頓問。
“……您偶爾也讓我撒撒嬌嘛，父親。”柯洛娜嘆了口氣，偎到他身邊來，雙手抱住他的手臂，“可既然您這麽說了，其實我也想問……您為什麽這麽急著承認呢？您不是不希望我真正成為畫家嗎？”
卡頓語氣絲毫沒變，但柯洛娜感覺到他僵了一下：“你為什麽這麽想？”
“難道您不是和巴茲爾一起把成為畫家的門檻擡得那麽高，嚇唬了我好幾年嗎？”柯洛娜輕聲說。
那不是個疑問句，她的語氣非常肯定。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加班今天稍微遲一點……
以後沒有特殊情況的話我爭取還是隔天八點更新！
（上一章突然好多評論？！居住在南極圈的作者有點被嚇到2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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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界和藝術界對新晉畫家很苛刻，對女性更加苛刻，這確實不錯。可是，如果是一位伯爵家的小姐，如果是一位的確有天賦的畫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評論家們還不至於顛倒黑白，更犯不著非要因此而得罪一位伯爵――哪怕是一位沒什麽實權的伯爵。她只有15歲，這反而成就了她，天才少女畫家總是更有話題度，更受到媒體的青睞。《大公報》的一篇評論甚至以這樣的言辭來形容她：“或許，數年之後，這位埃弗瑞蒙德小姐會成為巴黎的第二位勒布倫夫人。”
很難說這究竟是一句讚美還是一句諷刺，畢竟維瑞-勒布倫夫人作為法國著名的女畫家，和她的畫技同樣聞名的是她悲劇的婚姻和慘淡的晚年。但不管怎麽說，對她畫作的肯定是毫無疑問的。
她還不算一炮而紅，但漸漸有些名氣了，當她進入舞會和沙龍，人們望向她時，看到的是初露鋒芒的女畫家柯洛娜埃弗瑞蒙德，而不是“伯爵的女兒”或是“著名畫家的學生”。唯一遺憾的是，她沒法和新朋友分享這份快樂――畢竟，倘若他們要打聽巴黎嶄露頭角的新畫家，他們不可能聽到柯爾卡頓這個名字。她只能同他們談戲劇、談歷史、談談法國大革命。這幾乎像是一場通過信紙發起的遠程教學：公白飛是老師，安灼拉是助教，柯洛娜是學生。公白飛會在信中提到各種書籍，有時他只是引用其中的幾句話，有時會直接在信後面附上推薦書籍的清單。柯洛娜將那些沒看過的書找出來，抽時間讀完，寫回信。這導致他們之間信件往來的頻率極少，算上郵差在路上來回的時間，有時兩個月才有一封信。大部分時候是公白飛在寫回信，很偶爾地，信件中會出現幾句安灼拉的話語。
“……有時候我簡直以為你故意在和我們唱反調。”公白飛流暢優美的字跡在信紙上這樣寫道，他們已經足夠熟悉到用‘你’來彼此相稱，“但我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你的觀點給了我許多新的啟發。也許正是因為你之前從未接觸過這段歷史，反倒能夠用新的視角去解讀它……
“……我不否認，大革命對於婦女的解放做得還遠遠不夠。革命中有很多優秀的婦女出過力、流過血，用她們的生命去捍衛自由與平等，這是不容忽視的、屬於婦女的榮耀。但是，我想你的觀點仍舊太過激進了。安灼拉對此有一番話，在這一點上，我同意他的見解。他的原話如下：
“誠然，大革命中湧現出了不少優秀的、卓越的女性，譬如奧蘭普德古日、羅蘭夫人。不用我一一列舉，你肯定數得出許多，看得出來你是她們的堅定擁護者。但同更多的優秀的戰士、思想家與革命家相比，我們應當看到：女性在其中只是少數中的少數。是曇花一現的點綴，而不是革命的中堅力量。當我們談論革命，談論社會進步與人民的解放，我們不能將希望寄托於一個只能偶爾迸發出少許光彩的群體。
“當然，我知道你肯定會反駁我，如同之前的許多次通信一樣。期待你的來信。”
柯洛娜嘆著氣，放下信紙，從旁邊抽了一張空白的信箋。
“親愛的公白飛和安灼拉：”她開始寫回信，“我最近有些忙碌，暫時還沒讀完盧梭的著作――可能很長一段時間都讀不完。因此，我打算先給你們回信，討論我們眼下面臨的這一分歧。與你們相反，我絕不認為女性的才華是曇花一現，是只有極少數婦女才具備的天資。恰恰相反，我認為社會不公正的對待長久以來壓抑了許多女性，使她們的才華和能力無法得到真正的施展，甚至無法被她們自己所覺察。只有少數幸運的婦女，得到受教育的機會，於是迫不及待地迸發出她們的光輝……”
她被敲門的聲音打斷了。“柯洛娜？”卡頓在門外問她。
“我在。”她答應一聲，連忙擱下鋼筆，拈起信紙吹了吹，小心地倒扣在桌面上，才去應門。
卡頓將一張華麗、精美的請柬遞給她。
“來自馬爾塞夫伯爵夫人的舞會邀請，這周六下午三點。”
“馬爾塞夫伯爵夫人？”柯洛娜接過請柬，順口問了一句。
她對馬爾塞夫伯爵夫人有印象――在她初入巴黎社交界的第一場晚會上，有幾位貴族夫人對馬爾塞夫伯爵夫人評頭論足，嘲笑她作為漁家女的過去。正是這件事打破了柯洛娜眼中貴族們的華美幻夢。但卡頓並不知道這件事，只以為她對馬爾塞夫伯爵夫人還不夠了解。他解釋道：“馬爾塞夫伯爵在去年才剛剛因為功勳得到伯爵爵位，和我們一樣，同樣屬於新晉貴族，在真正立穩腳跟前，會一直受到其他貴族有意無意的排擠。因此，他急於找一個盟友，是很正常的。”
如今柯洛娜對法國貴族的了解，已經足夠她在心中補完卡頓的未竟之言：卡頓，如今的埃弗瑞蒙德伯爵，沒有兒子，沒有結婚，沒有任何可以繼承爵位的親屬，這個伯爵的位子坐得實在不夠穩當；女兒還小，年齡又和馬爾塞夫伯爵的兒子不匹配，不能作為聯姻對象。因此，卡頓也許確實在馬爾塞夫伯爵的考量範圍內，卻還沒有足夠的籌碼讓他拉攏結盟。而如今柯洛娜展現出了繪畫的天賦，並已經小有名氣。即使她最終不能夠成為第二個勒布倫夫人，哪怕只作為一名出色的畫家也可以為她帶來可觀的收入和社交籌碼。於是，馬爾塞夫伯爵便不吝展現他的善意了。
“那麽，您怎麽看，父親？您覺得我們應當同馬爾塞夫伯爵先生交好嗎？”
“多交好一位貴族，總是沒有壞處的。但你若是不喜歡馬爾塞夫伯爵夫人，那也沒有必要勉強。”
“我印象中她是位和善的夫人，但我和她沒說過什麽話，實在談不上了解。”柯洛娜回憶著她原先參加過的貴族晚宴，“至於馬爾塞夫伯爵，我對他的了解就更少了。父親，您覺得呢？”
“我覺得怎樣，倒不太要緊，重要的是你是否喜歡伯爵夫人，以及她是否喜歡你。”
柯洛娜點了點頭，“那我們周六之後再談這事――您會陪我一起去的吧，父親？”
“當然。”卡頓微笑著說。
令柯洛娜驚訝的是，這場舞會剛開頭不久，跳完開場舞的伯爵夫人就找到了她。
“夫人。”她拎起裙角，向伯爵夫人行了一禮，伯爵夫人頷首回禮。“大廳裏可真熱。”她微笑著說，“您覺得呢？”
柯洛娜輕輕地托了托手中舉著的加了冰的果汁。“我正要向您請求呢。”她笑著說，“您何妨將百葉窗和玻璃都打開，讓外面的風能夠吹進來？”
馬爾塞夫夫人於是吩咐了侍者幾句，侍者轉身離開了。她自己則轉向兩人身邊的一扇窗戶，就要伸手將它支起，但柯洛娜輕巧地朝旁邊微微挪了一步，剛好用自己的身體阻礙了伯爵夫人擡起手臂。她面對伯爵夫人的目光，只是沖她甜甜地笑了笑。
事實上，柯洛娜並不太確定伯爵夫人能不能真正接收到她的暗示――一位伯爵夫人親手去做開窗、開門的事情，會被貴族目為失了身份。盡管柯洛娜自身不在乎，但在乎的夫人小姐多得是。她甚至考慮是否要低聲提點一句，但顯然馬爾塞夫夫人並不像傳說中的那般蠢笨，她甚至非常聰明――略微一楞，她便朝柯洛娜點了點頭，回以微笑。
幾分鐘後，窗子便被侍者從外面打開了，窗口上方垂下素馨花和女萎草,透過這美麗的簾幕，可以看到園子裏錯落有致的楓樹、玫瑰樹和山茶花。“您的園丁實在出色。”柯洛娜讚美道，“整個巴黎恐怕也少見比這更美麗的花園。”
馬爾塞夫夫人望著她，似乎有些驚訝。柯洛娜偏了偏頭：“我這句話哪兒冒犯了您嗎，夫人？”
“不，絕沒有――但您知道，自從我的丈夫被封了伯爵，我隨同他來巴黎，這是頭一次我聽人說‘您的園丁實在出色’，而不是‘您的花園實在出色’。貴族們似乎習慣於將一切讚美與功勞歸於主人。”
“小心，夫人，您現在可也是貴族呢。”
兩個人一同笑了。“但我真心實意地認為，您的花園很美，夫人。”柯洛娜真誠地說，“透過您這個窗口，不須畫家的任何加工，便是一副美麗的風景畫。”
“您這是在謙虛了，我很喜歡您的畫。”
“我嗎？謝謝您的擡愛，但我恐怕我的能力還差很遠。”
“就我來看，您已經很了不起了。”馬爾塞夫夫人說，“我記得我看到過一副《港口》――您是畫的馬賽的港口，是嗎？”
馬爾塞夫夫人曾是馬賽的漁家女――柯洛娜如今可以確認了，這傳言的確是真的。“是的，去年的秋天，我和父親路過馬賽，我在港口畫下了那副畫。”
“這麽說，您畫上的那艘法老號，當時就停在港口嗎？”馬爾塞夫夫人問，她的臉色仿佛有些發白。
“正是，我摹著當時港口的情況畫下了那張畫――說起來您可能不信，我最開始起稿鋪色的時候，並沒有那艘船在，可當我畫到一半，眼看著它從遠處駛來，入了港，停泊在那兒。就好像它知道我畫面上有一片空白不太協調，特意要幫我補上似的。於是我將它畫了上去。”
“法老號……”馬爾塞夫夫人輕聲地嘆息，“它的船長如今是……？”
柯洛娜一楞。她小心地觀察著馬爾塞夫夫人的神色，驚訝地看到她的眼底似乎蒙著一層淚水，“我不知道，夫人。我只是在旁邊作畫，沒有同那些水手攀談過。”
馬爾塞夫夫人仿佛猛然回神。“我知道了。”她輕聲說，“請您原諒，我原本是馬賽人――我對港口那兒的景色十分懷念。”
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出身，說來大方坦蕩，倒讓柯洛娜生出尊敬之意。“我能理解，不瞞您說，我有時也懷念倫敦。――盡管我想我懷念的其實不是那座城市，而是生活在那兒的人。”
馬爾塞夫夫人露出傷感的微笑。“我有好久沒回過馬賽了。”她輕聲說，“您願意同我講講那兒現在是什麽樣嗎？”
“我很喜歡馬爾塞夫夫人。”柯洛娜說。
“在你來說，這可是很高的評價。”卡頓說。
“是的。”柯洛娜笑了笑，“但同您說實話，我喜歡她，正是因為她不那麽像個貴族――倘若有一日她也變成了那種對仆人頤指氣使，自覺高人一等的人，或許我的評價又不一樣了。”
“你覺得她會嗎？”
“這我可說不好，父親，我可沒有一眼看穿別人十年後模樣的本事。但我情願相信她不是，我們聊得很開心。”
“我看到了。”卡頓微笑著說，“你們聊了什麽？”
“她是馬賽人，看到我那副畫馬賽港口的話，懷念故鄉。我們說了許多馬賽的事情，後來又說起繪畫。她希望我推薦一位繪畫教師，遺憾的是，我對於教師人選也沒有什麽了解。其實我倒不介意自己去教她，可惜……”
“你可以為她介紹人選，但不要自己去教她。”卡頓說，“家庭教師的地位雖說比仆人高些，和主人卻是無法對等的。你能夠作為畫家和那些貴族平等地交流，就不要自己把自己降到低一等的身份去。”
這是卡頓頭一回承認了她是畫家，柯洛娜一楞。“父親，我還說不上是畫家……”
“你已經是了。”
“不，我心裏清楚，很多人承認我只是因為我的身份，因為巴茲爾的名氣――”
“我以為你很想要提前實現我們的約定，柯洛娜。你為什麽現在反倒不肯承認呢？”卡頓問。
“……您偶爾也讓我撒撒嬌嘛，父親。”柯洛娜嘆了口氣，偎到他身邊來，雙手抱住他的手臂，“可既然您這麽說了，其實我也想問……您為什麽這麽急著承認呢？您不是不希望我真正成為畫家嗎？”
卡頓語氣絲毫沒變，但柯洛娜感覺到他僵了一下：“你為什麽這麽想？”
“難道您不是和巴茲爾一起把成為畫家的門檻擡得那麽高，嚇唬了我好幾年嗎？”柯洛娜輕聲說。
那不是個疑問句，她的語氣非常肯定。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加班今天稍微遲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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