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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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洛娜幾乎在第一眼就愛上了巴黎。
說來也奇怪,這姑娘其實並不知曉巴黎是她的故鄉。但也許血脈裏的牽連無法割斷,她14歲才第一次見到這個城市,仍舊對它一見鐘情了。下了火車的三個人雇了輛馬車前往卡頓先前已買下的住宅,柯洛娜幾乎將臉貼在車廂那窄小的窗口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她看著條石鋪成的馬路,道路兩旁或整潔或破舊的樓房,盛開著玫瑰和月季的花園,還有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她看著衣著整潔的紳士和淑女手挽著手緩步走在街上,也有衣不蔽體的孩童飛奔著在人群中穿梭,簡直要入迷了。他們抵達的這一天正值晴天,巴黎在初秋的陽光下盡展她的風姿,而柯洛娜不舍得將眼睛移開一秒鐘。若是可以,她幾乎要坐到車夫的旁邊去,盡情地飽覽這異國的風情。
在她對面,巴茲爾霍華德和西德尼卡頓並肩坐著。他們都將眼睛望著柯洛娜,巴茲爾帶著欣賞的微笑看著心愛的學生,卡頓的心中卻藏著愁苦。這十四年來他眼看著柯洛娜長大,早不相信她會成為一個像德發日太太那樣兇殘的人,正是因此,柯洛娜對巴黎的喜愛才讓他心生愧疚。他不禁在心底懷疑:這些年來他們一直不曾告訴柯洛娜她真正的身世,不曾帶她前來法國,是否疑心得過了?是否他們由於自己的恐懼,而剝奪了她生長於故鄉的正當權利?這樣的憂慮又忍不住催生了他心底的另一層恐懼:倘若柯洛娜某一日知道了真相,她會因此怨恨他嗎?
這個想法自卡頓收養柯洛娜的第一天便埋下了。他一直自認為虧欠她的母親雷蒙娜,因此,和柯洛娜在一起的日子越幸福,卡頓的良心就越是不安。他總覺得這幸福本不該是他的,哪一日柯洛娜知道了自己母親的真正遭遇,他所有的幸福便全要歸還回去。柯洛娜回到巴黎,他便覺得自己離這終點更近了一步。
柯洛娜頭一次對父親的情緒變化毫無察覺。她太喜歡這座城市、太快樂了,這使她整個人都沈浸在歡欣之中。馬車剛一停穩,她便輕快地跳了下來,四下環顧著。很快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他們跟前的那棟房子:“父親,這兒就是我們的家嗎?”
“這裏只是臨時的住處。”卡頓說,“你喜歡這兒嗎?”
“喜歡呀。”柯洛娜高高興興地回答。
“你若是喜歡,以後也可以在這兒長住。”
這兒就是普呂梅街55號。他們眼前的是一座兩層小樓,整棟房子的前面是一個花園,臨街一道鐵欄門,那園子占地大約一公頃。小樓後身還有一個小院落,院子裏又有兩間帶地窖的平房。平房後甚至還有一扇偽裝的暗門,通向一條又長又窄的小巷:下面鋪了石板,上面露天,彎轉曲折,夾在兩道高墻的中間;這小巷設計得十分巧妙,順著墻外兩旁一些園子和菜地的藩籬,轉彎抹角,向前伸展,一路都有掩蔽,從外面看去,幾乎看不到它,就這樣一直通到半個四分之一法裏之外的另一扇暗門,開門出去,便是巴比倫街上行人寂寥的一段,那已幾乎屬於另一市區了。
就連售房者對此都毫不知情,卡頓也只是在查看房子,預備翻修時才意外發現了這條暗道,這便是意外之喜了。當年大革命中的逃難經歷在他和達內一家身上都烙下了抹不去的印記,雖然他自己不覺得,但有這樣一條隱秘的通路不知不覺增加了這房子在他心中的籌碼。住進來後,他一待巴茲爾霍華德離開此處住進他自己的畫室,便將這暗道指給了柯洛娜看。
柯洛娜一向是個膽大又充滿好奇的姑娘,這條暗道在她眼中只為這房屋增添了神秘性。她興致勃勃在街上轉了幾天,腦海裏便已經將這一帶的地形、道路和房屋的兩個出口分別對應的位置繪出了地圖,並立刻找到了這條暗道對於她的用處:一旦她日後還需要女扮男裝出行,她便可以從屋後暗道偷偷溜到巴比倫街再出門,這樣一來,人們便不會將她的男裝和本來面目那麽容易地聯系起來了。
不過,這暗道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卡頓便結束了他的忙碌。某天他將柯洛娜帶到裁縫鋪,特意為她量身裁制了一套衣服,他原打算用花緞,還是那上了年紀的老裁縫說了句“還未出嫁的年輕姑娘怎麽能穿花緞呢!”於是換成了用藍色的天鵝絨做了一襲長裙,點綴著緞帶和蕾絲花邊。付定金時,裁縫報出的數字讓柯洛娜聽著都覺頭腦發暈,但卡頓眼也不眨地付了錢,帶她出了門。
“父親,為什麽花這麽些錢為我買一件裙子呀?”一出門,柯洛娜便問,“我不需要那些華美的裝飾,更不需要這樣昂貴的裙子。我身上這件不就很好嗎?”
她身上的乃是一件深紅色的棉布連衣裙,雖然卡頓並不缺錢,更不會虧待柯洛娜,但他的錢大多花在了柯洛娜的教育上,他們家的生活一向簡樸無華,這裙子並不比普通人家姑娘穿的衣裙更好多少。卡頓平靜地回答:“過些天,我們可能要去參加一次晚宴。”
“晚宴?”
“貴族家裏舉辦的晚會。”
“我們要去?”柯洛娜更加詫異了,“可是,父親,我們並不是貴族呀。”
卡頓沈默了片刻,“幾天後,我會同你詳細解釋。”
柯洛娜於是不再繼續追問了。
三天後,她的衣服便做好了,並由人送上門來。柯洛娜將那裙子拆開,鋪在床上,看得呆了。裙子以華貴的藍色天鵝絨制成,胸前、袖口和裙擺綴著層層疊疊的緞帶、花邊和蝴蝶結,用金線和銀線編織著,仿佛天空中的星光。柯洛娜從沒見過這樣華貴的裙子,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撫摸過柔軟的天鵝絨表面,幾乎不敢穿上身去。
全部事情卡頓已同她解釋過了。他略提了提先前冉阿讓的事情,接著說起他曾經出身貴族,眼下花了不少功夫,四處尋找證人證物,最終證明了自己的貴族身份,承襲了父親的爵位。只是他還需要向國王求懇一紙赦令,因此不得不參加進貴族的交際圈。他仿佛有些不情願,但柯洛娜對此充滿好奇,卡頓便也不攔她。
翻來覆去將裙子細細看了好久,她才小心地將裙子穿在身上,對鏡自照,自己都覺得驚詫。深藍色的天鵝絨襯出她雪白的臂膀和肩頸,一頭金發仿若金絲織就。她那明亮的藍眼睛、淡金色的睫毛、鮮潤的嘴唇和飽滿的雙頰無一不透露出女性的美,卻又尚未發育完全,因而輕巧玲瓏。柯洛娜一向知道自己生得美,卻從未真正感知到這種美。眼下被這華貴衣裝一襯,她才頭一遭發現自己打扮起來竟這樣光艷照人。
她喜滋滋地打量了自己一陣,提著裙子奔下樓去,又要給卡頓看。下了樓她才發現客廳裏多坐了一個人,不禁發出一聲驚喜的叫喊:“巴茲爾!”
她一向穩重,極少露出這樣興高采烈的模樣,樓下等待著的兩位紳士都不禁莞爾。“我們的小姑娘長大了。”巴茲爾毫不吝惜地誇讚道,“改天你一定要穿著這身衣服為我做一次模特,柯洛娜。”
“我給您做模特還少嗎?隨便您畫!”柯洛娜興高采烈地在他跟前轉了一圈,又轉向卡頓。卡頓什麽也沒說,只是微笑著撫了撫她耳側的一縷碎發。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一切繼承權啊貴族生活啊之類的基本上作者瞎編,不要較真,謝謝各位……
本章少部分文字描寫來自《悲慘世界》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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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奇怪,這姑娘其實並不知曉巴黎是她的故鄉。但也許血脈裏的牽連無法割斷,她14歲才第一次見到這個城市,仍舊對它一見鐘情了。下了火車的三個人雇了輛馬車前往卡頓先前已買下的住宅,柯洛娜幾乎將臉貼在車廂那窄小的窗口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她看著條石鋪成的馬路,道路兩旁或整潔或破舊的樓房,盛開著玫瑰和月季的花園,還有街上形形色色的人群。她看著衣著整潔的紳士和淑女手挽著手緩步走在街上,也有衣不蔽體的孩童飛奔著在人群中穿梭,簡直要入迷了。他們抵達的這一天正值晴天,巴黎在初秋的陽光下盡展她的風姿,而柯洛娜不舍得將眼睛移開一秒鐘。若是可以,她幾乎要坐到車夫的旁邊去,盡情地飽覽這異國的風情。
在她對面,巴茲爾霍華德和西德尼卡頓並肩坐著。他們都將眼睛望著柯洛娜,巴茲爾帶著欣賞的微笑看著心愛的學生,卡頓的心中卻藏著愁苦。這十四年來他眼看著柯洛娜長大,早不相信她會成為一個像德發日太太那樣兇殘的人,正是因此,柯洛娜對巴黎的喜愛才讓他心生愧疚。他不禁在心底懷疑:這些年來他們一直不曾告訴柯洛娜她真正的身世,不曾帶她前來法國,是否疑心得過了?是否他們由於自己的恐懼,而剝奪了她生長於故鄉的正當權利?這樣的憂慮又忍不住催生了他心底的另一層恐懼:倘若柯洛娜某一日知道了真相,她會因此怨恨他嗎?
這個想法自卡頓收養柯洛娜的第一天便埋下了。他一直自認為虧欠她的母親雷蒙娜,因此,和柯洛娜在一起的日子越幸福,卡頓的良心就越是不安。他總覺得這幸福本不該是他的,哪一日柯洛娜知道了自己母親的真正遭遇,他所有的幸福便全要歸還回去。柯洛娜回到巴黎,他便覺得自己離這終點更近了一步。
柯洛娜頭一次對父親的情緒變化毫無察覺。她太喜歡這座城市、太快樂了,這使她整個人都沈浸在歡欣之中。馬車剛一停穩,她便輕快地跳了下來,四下環顧著。很快她的目光捕捉到了他們跟前的那棟房子:“父親,這兒就是我們的家嗎?”
“這裏只是臨時的住處。”卡頓說,“你喜歡這兒嗎?”
“喜歡呀。”柯洛娜高高興興地回答。
“你若是喜歡,以後也可以在這兒長住。”
這兒就是普呂梅街55號。他們眼前的是一座兩層小樓,整棟房子的前面是一個花園,臨街一道鐵欄門,那園子占地大約一公頃。小樓後身還有一個小院落,院子裏又有兩間帶地窖的平房。平房後甚至還有一扇偽裝的暗門,通向一條又長又窄的小巷:下面鋪了石板,上面露天,彎轉曲折,夾在兩道高墻的中間;這小巷設計得十分巧妙,順著墻外兩旁一些園子和菜地的藩籬,轉彎抹角,向前伸展,一路都有掩蔽,從外面看去,幾乎看不到它,就這樣一直通到半個四分之一法裏之外的另一扇暗門,開門出去,便是巴比倫街上行人寂寥的一段,那已幾乎屬於另一市區了。
就連售房者對此都毫不知情,卡頓也只是在查看房子,預備翻修時才意外發現了這條暗道,這便是意外之喜了。當年大革命中的逃難經歷在他和達內一家身上都烙下了抹不去的印記,雖然他自己不覺得,但有這樣一條隱秘的通路不知不覺增加了這房子在他心中的籌碼。住進來後,他一待巴茲爾霍華德離開此處住進他自己的畫室,便將這暗道指給了柯洛娜看。
柯洛娜一向是個膽大又充滿好奇的姑娘,這條暗道在她眼中只為這房屋增添了神秘性。她興致勃勃在街上轉了幾天,腦海裏便已經將這一帶的地形、道路和房屋的兩個出口分別對應的位置繪出了地圖,並立刻找到了這條暗道對於她的用處:一旦她日後還需要女扮男裝出行,她便可以從屋後暗道偷偷溜到巴比倫街再出門,這樣一來,人們便不會將她的男裝和本來面目那麽容易地聯系起來了。
不過,這暗道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卡頓便結束了他的忙碌。某天他將柯洛娜帶到裁縫鋪,特意為她量身裁制了一套衣服,他原打算用花緞,還是那上了年紀的老裁縫說了句“還未出嫁的年輕姑娘怎麽能穿花緞呢!”於是換成了用藍色的天鵝絨做了一襲長裙,點綴著緞帶和蕾絲花邊。付定金時,裁縫報出的數字讓柯洛娜聽著都覺頭腦發暈,但卡頓眼也不眨地付了錢,帶她出了門。
“父親,為什麽花這麽些錢為我買一件裙子呀?”一出門,柯洛娜便問,“我不需要那些華美的裝飾,更不需要這樣昂貴的裙子。我身上這件不就很好嗎?”
她身上的乃是一件深紅色的棉布連衣裙,雖然卡頓並不缺錢,更不會虧待柯洛娜,但他的錢大多花在了柯洛娜的教育上,他們家的生活一向簡樸無華,這裙子並不比普通人家姑娘穿的衣裙更好多少。卡頓平靜地回答:“過些天,我們可能要去參加一次晚宴。”
“晚宴?”
“貴族家裏舉辦的晚會。”
“我們要去?”柯洛娜更加詫異了,“可是,父親,我們並不是貴族呀。”
卡頓沈默了片刻,“幾天後,我會同你詳細解釋。”
柯洛娜於是不再繼續追問了。
三天後,她的衣服便做好了,並由人送上門來。柯洛娜將那裙子拆開,鋪在床上,看得呆了。裙子以華貴的藍色天鵝絨制成,胸前、袖口和裙擺綴著層層疊疊的緞帶、花邊和蝴蝶結,用金線和銀線編織著,仿佛天空中的星光。柯洛娜從沒見過這樣華貴的裙子,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撫摸過柔軟的天鵝絨表面,幾乎不敢穿上身去。
全部事情卡頓已同她解釋過了。他略提了提先前冉阿讓的事情,接著說起他曾經出身貴族,眼下花了不少功夫,四處尋找證人證物,最終證明了自己的貴族身份,承襲了父親的爵位。只是他還需要向國王求懇一紙赦令,因此不得不參加進貴族的交際圈。他仿佛有些不情願,但柯洛娜對此充滿好奇,卡頓便也不攔她。
翻來覆去將裙子細細看了好久,她才小心地將裙子穿在身上,對鏡自照,自己都覺得驚詫。深藍色的天鵝絨襯出她雪白的臂膀和肩頸,一頭金發仿若金絲織就。她那明亮的藍眼睛、淡金色的睫毛、鮮潤的嘴唇和飽滿的雙頰無一不透露出女性的美,卻又尚未發育完全,因而輕巧玲瓏。柯洛娜一向知道自己生得美,卻從未真正感知到這種美。眼下被這華貴衣裝一襯,她才頭一遭發現自己打扮起來竟這樣光艷照人。
她喜滋滋地打量了自己一陣,提著裙子奔下樓去,又要給卡頓看。下了樓她才發現客廳裏多坐了一個人,不禁發出一聲驚喜的叫喊:“巴茲爾!”
她一向穩重,極少露出這樣興高采烈的模樣,樓下等待著的兩位紳士都不禁莞爾。“我們的小姑娘長大了。”巴茲爾毫不吝惜地誇讚道,“改天你一定要穿著這身衣服為我做一次模特,柯洛娜。”
“我給您做模特還少嗎?隨便您畫!”柯洛娜興高采烈地在他跟前轉了一圈,又轉向卡頓。卡頓什麽也沒說,只是微笑著撫了撫她耳側的一縷碎發。
作者有話要說: 再次,一切繼承權啊貴族生活啊之類的基本上作者瞎編,不要較真,謝謝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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