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上巳節，集蘭鎮上，遍地蘭香依舊。

蘭河岸邊的一所屋子裏，原來素雅的布置變了一番模樣，窗上蒙著一層乳白輕紗，不僅如此，連桌布，門簾，床帳，都換上了一致的乳白薄紗。鎮子上有不少人議論，屋子裏一派的白色是為不祥，因為尋常百姓們家裏的布置不常用白色，僅出殯送葬時會大量使用白色。

後來鎮子上有又一條秘聞在坊間流傳，這個屋子裏的主人，有意將房間這樣布置，為的就是紀念亡妻。

在熱鬧的人群中，有一對年輕夫婦特別顯眼，女的穿一身粉色的衣裙，上面綴了無數桃花，她身材均稱苗條，臉龐精致得如同一朵嬌艷的桃花，只是坐在那裏，便能夠讓周圍懷抱著蘭花言笑晏晏的姑娘們黯然失色。而白色的男子則吸引了大部分女人的註意，他的眉眼俊郎如畫，說話聲音清朗，談吐得體，舉止不俗，姑娘們小聲議論著，“這公子一看就不是我們小鎮上的，怕是從帝都來的呢。”其言下之意是，只能遠遠瞧著，不必妄想去接近了吧。當然了，看到那個嬌艷如桃花的女子與他在一起，鎮子上最漂亮最自信的姑娘，亦沒有了去接近他的勇氣。

兩個人坐在一張半舊竹墊上，他們的臉色亦是淡淡的，女子道，“雲歇，兩三個月了，我們一直在找她的下落，但沒有一點消息，你說她會不會真的已經死了？”

雲歇道：“夫人請放寬心，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會陪著你一直找，更何況……”說到這裏，他朝著河對岸屋子努了一下嘴，“那兒的那個人，比我們更著急呢。聽說他將部下的一部分眼線，都用來尋找夜蘭姑娘了。”

“琤——”

小屋裏發出一聲長長琴音，過了好一會兒，淙淙如水的音律開始傳出屋子，像是彈琴者猶豫了很久，才開始決心彈奏一曲，如果是有心者就會發現，他彈奏的是仍然是去年上巳節彈奏的那曲《猗蘭操》，只是這一次，他沒有伴唱。

世間那些傷懷著的人哪，有什麽可以紓解內心的悲傷呢？

“吱嘎”一聲，西涯對岸小屋子的門打開了，一個穿著黑色長裙的韶齡女子走出來，白凈柔嫩的手上，捧著一把新摘的蘭花，上面還閃爍著水滴的光芒。她捧著那束花，徑自來到蘭河邊上，從那一排木樁上輕輕走過去，河水泛起的波紋濡濕了她的一片衣角。她一直走到西涯的屋外，盡管門是開著的，但她沒有直接走進去，而是擡起手來，輕輕叩了一下門板，在琴聲停止的時候，她小聲問道，“西涯王，我可以把這束花放進來嗎？”

“請進來吧。”

明明知道來的人並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西涯還是擡起頭來細細打量了一番，不得不說，因為夜蘭和清漪是族姐妹，所以兩人真的有幾分相似，但神情和舉止卻迥然不同。夜蘭是清淡的，世間萬物來便來，走便走，而清漪是潑辣熱情的，一直到詠王去世，她的驕縱性格都還在。眼神裏的失落是明顯的，西涯站起身來，“清漪小姐。”

打扮一身素凈的清漪，比從前詠王府小姐那奢華的打扮更多了幾分端莊，她眼神裏露出一片溫柔來，“西涯王，一個人過節，太冷清了點。”然後將懷抱著的那束蘭花輕輕放到桌上的琴旁邊，“以蘭香伴琴音，才是相得益彰呢。”

“多謝清漪姑娘。”

之後便無話，清漪見氣氛有點尷尬，往後退了一步，“想來西涯王彈奏時不喜外人打擾，我先告辭了。”

西涯點點頭，“外面春光正好，清漪姑娘也別老待在屋子裏了，多出去走走。”

“告辭了。”

風起之時，蘭河波紋密布，山野裏的蘭香將集蘭鎮上的每一戶人家的每一個房間都填滿了，一如從前的每一年。西涯在屋子裏的窗邊悵然了許久，然後走出屋子，一個百姓打扮的侍衛跟了過來，替他鎖好了大門，然後一路跟隨過去，在不遠處一片樹林邊的小道上，一輛馬車早已等候多時，西涯上車之後，它一溜煙地往王宮方向去了。

年老的琴匠從旁邊經過，駐足良久，“我們的新王竟然如此念舊呢，不過，不知道他是不是每年都會來。”

而馬車裏的西涯卻想到，“明年蘭花開遍的時候，我再來這裏，還會不會碰到那個人呢？”

蘭河邊的海曇和雲歇閑坐了一陣子，又低聲交談了幾句，接著站起身來離開，來到一處懸崖邊上時，海曇將手裏抱著的蘭花一枝枝扔下懸崖，“夜蘭啊，我知道當你還是清嘉公主的時候，就喜歡蘭花，如果你此時還在這崖底下，那麽，就跟我們一起過上巳節吧。”

雲歇亦將美人觚裏的酒液倒到崖下，“夜蘭姑娘，請飲一杯。”

新王登基之後，國內局勢漸漸平定下來，他消弱了各個貴族的勢力範圍，開倉賑濟貧苦百姓，在整個國內獲取了一大片讚譽，雖說仍有一些小勢力在暗中蠢蠢欲動，但這些人的評論裏，無論是孤久還是昭時，竟然都不如這一代的西涯王。這樣的輿論也能在年深月久裏瓦解一部分企圖再次發動戰爭的人。

總之，一切似乎都在往大眾們期待的那個方向走。

除了一樁，新王成年憶久，登基一年多了，王宮裏竟然沒有王後。王宮裏管事的太監時而也極其委婉地提醒著，“王上不肯納妃，只怕前朝的官員們有意見哪。”

事實上，前朝的官員們意見大得很，尤其是幾個年齡高些的官員，時常在朝堂之上拿這個事情討論，甚至有一次，一個詠王曾經的舊友提到，“記得先帝在世時，王上曾與詠王府的清漪小姐議論過婚事？”旁邊有官員添油加醋，“不對，不是議論，而是曾去詠王府提過親。”又有官員跟著議論，“雖然詠王已經過世，但清漪小姐尚在，且是孤零一人，於情於理，王上都該將這事放在心上。”

西涯王只得承諾，“我不納妃，實則另有隱情，因為曾與人有三年之約。如今已過一年，我在此向大家保證，如果兩年之後那人再不出現，我便迎娶清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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