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蘭和海曇尋找最後一處陣法之前，已感覺到無論是帝都還是各個城鎮，都有一種風雨欲來之勢，烏壓壓的天空和灰蒙蒙的大地，海曇甚至猜測，“這是新王將出的征兆嗎？”

她們本來也想打探一些情況，不過眼下的新聞太多啦，而處於風口浪尖的幾個，比如帝都的昭時一方，還有坐山觀虎鬥的詠王一方，甚至還有密城的孤久一方，似乎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倒是一些草莽勢力，卻在各處叫囂著，也沒有誰來摁住他們囂張，如此看來，最後的廝殺角逐，也不遠了。

帝都裏的王宮，是夜蘭祈盼了多少時日的，故鄉啊。

八卦陣裏最後一個陣法，兌象征著自然界裏的澤，位於西方。兩個人出了城門，一路向西而去，沿路都在打聽著有沒有沼澤之類的地方，然而都沒有打聽到有用的信息，即使偶爾遇到沼澤，海曇衣袖裏僅剩的最後一片指明兌陣的桃花，卻絲毫沒有動靜，她們只好一直往前。

直到千裏之外，有人告訴她們，這裏有一片開滿蓮花的巨大藪澤，是一處奇觀。

兩人來到這片藪澤的時候，海曇衣袖裏的最後一朵桃花朝那浩瀚大澤裏飛去，旋舞著飛向遠方，不久就消失不見了。

“啊！我居然沒有看清它飛向哪裏了？怎麽辦？”

不過，眼前的景象讓她嘆為觀止：一望無際的黑褐色泥淖，上面長滿了碧綠的蓮葉，和無數或粉色或潔白的蓮朵，清香彌漫，而沼澤之上蓮葉之下隱隱有層薄薄霧氣，海曇用手略一探，那霧氣果然有一絲溫熱，始知路人們說的並非有意誇張，這是一片終年彌漫著微微蒸氣的沼澤，當地人稱其為溫澤。也因此，這藪澤上的蓮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蓮葉枯了又綠，綠了又枯，仿佛終年花開不敗。

然而溫澤最神奇的地方，並非它面積遼闊，熱氣不散，終年花開，而是它有一處幻境，據說凡入這幻境者多半迷失其中，再也無法走出來，因此這幻境也名攝魂。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幻境在哪裏，只知道它隱藏於這片汪洋大澤和無邊蓮葉中的某一處，許多誤入其中者，多半終生被困沒有再出來，而一些僥幸逃脫出來的人，再去尋找，則只見蓮花千朵，蓮葉萬叢，到處都是相似連葉蓮朵，那幻境卻遍尋不見。

澤上有淺水，因此可行小舟，但這小舟須得極小才行，一般都是現做而成，刳木為舟，如此既能在那淺水上前進，也能在密密蓮花裏穿行。夜蘭和海曇到附近有人居住的地方，尋人買舟，只見那人砍倒一株樹，斫去上面的枝椏，用砍柴刀將這斷木周身修得稍微平滑一些，然後從中間破開再挖空，如此一條簡單的木舟就做成了，那人還幫把這簡單的木舟扛到了沼澤邊，輕輕放了進去。

兩人坐在狹窄的舟中，一路分開密密蓮花長莖和巨大葉子，行向了沼澤深處。

剛開始時所見的不過汪洋蓮花，越往後來越能依稀看到一些其它的東西，比如像她們乘坐的這樣簡易的小木舟，有新有舊，然而都是空蕩蕩的，不知這些木舟的主人去了何處。小木舟越往前行，遇見的廢棄空木舟就越多，可見有許多人曾來過這沼澤深處，並且再也沒有走出去，因為要出這茫茫沼澤的人不可能把木舟留下。

海曇感嘆著，“不知這無數蓮盞底下，睡著多少白骨。”

不遠的地方，一片熱鬧祥和。

無數的蓮葉蓮朵之間，露出一些人的身影，不時有聲音傳過來，仔細看時，只見這些人皆有古時名士之風，他們著青色或藍色寬大衣衫，束著長長發帶，灑杯高高舉起，他們的身影時而聚攏時而散開。“那兒有人，過去瞧瞧吧。”海曇說道。

“可是，為什麽我感覺不到有人呢？”

但夜蘭的聲音被小木舟“嘩嘩咂咂”的水聲給淹沒了，旁邊巨大的蓮葉不時迎面打來，海曇費力地撐著小舟，有時不得不停下來，用力拂開擋路的蓮葉。那一群人的聲音有點飄渺，不過時不時傳來，她加快了撐船的速度循著聲音追過去，不多時，眼前豁然開朗，她看到一群名士，每個人都腳踏一只小舟，此時所有的木舟都很緊密相挨成一片踏實地面，這些人正手執酒杯，似是一邊賞蓮一邊賦詩，此時正構思詩句的時候。

當然這些景象只有海曇看到，夜蘭因為眼盲，什麽都沒有看見。

聽到有新的木舟一路駛過來，分開蓮葉蓮花的“嘩嘩”聲，幾個手執酒杯的人中有一個人回過頭來，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咦，有客人來了？”

海曇覺得這個人的神情都有些異樣，可到底是什麽異樣她一時也說不出來，只是覺得當那個人帶著笑意的目光與海曇相接的一刻，海曇看到身旁之景如同春風過境一般，無邊蓮葉輕輕搖曳，萬千蓮朵頻頻點頭，而那幾個把木舟拼接在一起的人物頓時不再刻板如畫，仿佛在她註視的那一瞬間，突然鮮活起來。

“難道是……”

那兩個字在腦海裏掙紮很久，但始終無法清晰起來，海曇揉揉太陽穴，這時候，其中一個距離她們最的人，甚至將自己的小船挪了挪，空出一小片地兒來，“到這裏來吧，遠方的客人，歡迎你的到來。”

然後，所以站在小舟上的人皆回過頭來，朝著夜蘭海曇點頭微笑，他們飲酒賞荷，談笑風生，或者賦出錦繡詩句，或者唱出清幽歌曲，海曇感覺到他們都非常友好，其中一個人甚至將他們面前的酒壺和酒杯中揀取一個來，遞給海曇，那是一只早已斟好了酒的酒杯，海曇亦沒有拒絕，順手接過來，白瓷酒杯裏漾著清亮芬芳的酒，酒杯上面畫著一小片清水和一枝出水芰荷。

海曇忍不住輕呷了一口，滿口餘香不絕。

當然這一切，眼盲的夜蘭完全看不到。憑借聲音和氣味，她隱約知道海曇在飲著什麽，大概是一朵小蓮花裏的露珠吧。不過，夜蘭能夠感覺到旁邊有許多船只，料想是那些誤入藕花深處的人，沒能再活著出去，所有的小舟從此就留下來，在這汪洋的大澤裏終日飄蕩。夜蘭提醒著，“小心攝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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