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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山眠雪?艮(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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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皆是茫茫白雪,不見道路,海曇想到,既然送骨灰上山的隊伍已經走遠了,她們可以循著那些馬蹄印一路跟上去。這個想法果然很好,上山的深深積雪上,出現一隊零亂的小窟窿,這些窟窿一直延伸到山頂的方向。

一路走來,梅香陣陣,無數的梅花在灼然盛開,然而就在她們快到達山頂時,卻差點撞上了什麽東西,原來是送葬的隊伍下山了,而他們白馬白衣白頭巾的裝束,使得他們在白雪地裏很難讓人發現。夜蘭海曇和那九人送葬隊伍擦肩而過,雙方皆是一楞,但互相並無交談,各自一路往前。

走了並不遠聽到一個女子“嗚嗚咽咽”之聲,因她亦是著一身白喪衣,頭紮一條白喪帶,兩人聽到聲音才註意到這個人。

女子將一只白瓷骨灰壇埋進土裏,吃力地用手刨著土,天寒地凍,她瘦弱的指頭上沾滿了碎冰和雪,當然還有凍土,她極仔細極緩慢地,一捧一捧掩埋好,最後豎起一塊木頭的墓碑,墓碑上寫著,“亡夫關雪之墓”。

女子跪在碑前,一邊哭泣一邊唱著挽歌,卻是送士大夫和庶人的《蒿裏》:“蒿裏誰家地,聚劍魂魄無賢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躑躅。”

夜蘭和海曇本想前去說點什麽,卻良久無語,她們實在不忍心打斷這個女子的傷心。她們心裏也在唏噓著:明明挽的是同一個人,關雪,清漪唱的是挽王公貴人的《薤露》,而這個女子唱的卻是挽士大夫庶人的《蒿裏》。後來也就釋然了,只是因為清漪和這女子的身份殊異罷了。

就在這時,海曇衣袖裏的巫術桃花躁動不安起來,就在她拂開衣袖時,一片粉色花瓣已飛出來。

海曇趕緊拉著夜蘭循著那片花瓣飛舞的方向飛奔而去,兩人迅疾的腳步引得地上的白雪一路飛濺,直到一片梅花林中,那片粉色花瓣打了幾個旋兒,飛入一株梅花裏,消失不見。然後任海曇怎麽尋找,再也沒有發現它的蹤影,而且她們竟然迷路了,無論怎麽走,看到的始終是同樣的梅樹,同樣的積雪和腳印。正迷茫無措間,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兩位來此所為何事?”

海曇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那個埋骨灰壇唱挽歌的女子,她也許立在一旁有一會兒了,但一身上下皆是白色,她未曾發現。海曇試探著問:“你就是那扶乩仙?”

女子似乎對那個外號有點抵觸,她緩緩說:“我是溪音。”沈思片刻,溪音又說:“如果兩位是來找我扶乩的,那麽很抱歉,我多年不替人扶乩了。”

海曇說:“我們來這雪山有別的事,如今天色已晚,我們又在這梅林中迷路了,你能不能帶我們走出去,順便讓我們借住一段時間?”

“好吧,兩位請隨我來。”

溪音說完轉身就走,但的步子非常慢,方才說話的聲音也很弱小,無論是夜蘭還是海曇,都知道這是一個身子骨極弱的人。三人一路基本無話,穿過被大雪覆蓋的梅林,又走了一段漫長深雪路,終於看到一所小屋,溪音轉身對兩人說:“進來吧。”剛說完,一陣劇烈咳嗽,咳了好久才停止。

夜蘭忍不住問道:“此處天寒地凍,極易染上風寒,姑娘為何還獨居於此?”

溪音進了屋,“我這病卻是熱癥導致的咳嗽,只有住在這冰天雪地裏,時時讓冷風吹著,這熱癥才不至經常發作,如果住在別處,只恐早就咳死了。”

海曇說:“我們在山腳下的酒肆裏吃飯時,聽到人們都說起你的大名,還說你扶乩非常靈驗,還道你是一個奇人。”

溪音說:“上蒼不會讓人太完滿,一個人如果有著某方面的天賦,必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缺點。就比如我,我扶乩非常靈驗,但我從小身體極差,差到什麽程度呢?所有醫者都道我不會長壽。而且會扶乩並不是一件好事,它所做的不過窺測天道神意,如此怎能不使鬼怨神怒?因此我的命非常不好,身體差只是其中之一,這過去的二十九年裏一直多災多劫,而且每當我替人扶乩應驗一次,我的人生挫折就多一分,我至今未嫁,我一生只在意過一個人,但那人卻從未在意過我……”

“是關雪?”海曇忍不住問道。

溪音無限哀傷地點了點頭。

海曇說:“可是你方才所立墓碑上,不是寫著‘亡夫’嗎?”

“僅是我的一廂情願而已。”溪音淒然一笑,“這一廂情願,從我遇見他堅持到他死後,現在我終於讓這個已死之人給了我一個妻子的身份。”溪音的眼淚又大滴掉落下來,“可是我寧願不要這個身份,我只要他好好活在這世間,讓我知道他是平安健康的,就夠了,如此簡單的心願也無法實現,可見命運對我何其殘忍。”

夜晚入睡前,夜蘭和海曇在床上鋪了三床棉被,然而睡了許久,仍然沒有將被子焐熱,夜蘭堅持著說只要一入睡被子肯定就能夠自己熱起來,而海曇實在冷得睡不著,索性起了床,其實她起床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隔壁房間裏的燈光一直亮著,她還隱約聽到“噝噝”的聲音,似乎是剪刀在剪著什麽。

海曇將溪音的房門敲了幾下,直到一個低緩的聲音說:“門沒閂,你進來吧。”她才推門進去。溪音坐在床上,床邊的木桌上燃著一支蠟燭,她腳邊的地下有一堆形狀奇怪的紙,而此刻她的右手持著剪刀,對準左手所握的一張紙,“噝”的一聲,剪刀將那紙剪做兩截飛向地下。走近了,海曇才看清溪音所剪的是什麽,這個發現讓她大驚。

溪音不斷地從木桌上拿起一張張紙人,然後逐漸剪掉他們的腦袋,因此她腳邊的地上的那些紙片,竟然是被她剪成兩截的紙人。密密麻麻的紙人,都被剪掉了腦袋。海曇不由得心裏一凜,不知這個柔弱病重的女子,有著怎樣的往事和仇恨。

這個房間的窗紙破了一個窟窿,大約是被風給吹裂開來的,溪音還未來及得換新的,有風灌進來,將她腳邊一地的兩截紙人吹得四下散開,有一張紙人的身子被吹到海曇的腳邊,她撿起來一看,紙人的身子上用毛筆粗粗地寫“詠王”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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