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歌語畢，一飲而盡，西涯，夜蘭，海曇亦舉起酒杯，帶著戀戀不舍的神情，飲盡了各自杯中的清酒。

然而闕歌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他們三人大驚起來，“謝謝你們配合我飲完了各自的酒，我不願意說謊，剛才考驗這位公子的酒全是無毒的，而第二次端上來的酒，卻又全部都是有毒的。但你們請放心，這毒只是讓你們忘記在這流霜塔裏的一切記憶，沒有其它傷害。我這麽做的原因，只是感覺你們三人的到來非常蹊蹺，當我看出你們都是一流的巫術師時，就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來提防了。我這流霜塔存在了幾百年，在人世裏沒有關於它的任何傳說，也正是因為我在把救回來的人送出塔前，給他們喝過你們方才喝下的這種酒。你們知道這酒有一個非常美好的名字，叫‘遺忘’，名字是我取的。”

夜蘭和海曇方才心裏的疑惑，在此刻間得到解答。

海曇問道：“塔主，你有那種酒嗎？就是可以忘記一部分或者一個時間段往事的。”

“我沒有，不過我可以調制出來。”

海曇欣喜起來，“那你幫我調制一杯唄，我小時候過得不好，有一些往事一想起來就煩，特別想忘記。”

闕歌道：“事實上，我們雖然能夠調制這樣的酒出來，但不會鼓勵別人去喝，就如同世間的煉毒師一樣，他們能夠煉制毒藥，卻不輕易給人喝。這位姑娘，如果你沒有從前的那些煩惱，又怎麽會珍惜眼前的一切？”

西涯卻想到另外一個問題，“你方才說，四杯酒都有毒，那麽你……”

闕歌深藏了所有的情緒，緩緩道：“沒錯。四杯酒都有毒，也就是說，我跟你們一樣，也喝下了其中一杯有毒的酒，從此以後，我會忘記你們三人來到這流霜塔裏的一切記憶。”

海曇忿忿地說：“好狠心，不久之前還說會想盡一切辦法把夜蘭留下，現在卻絲毫不猶豫要全部忘記，你，真是……”

闕歌沒有說話，他的眼睛望向水晶墻壁外的蒼藍海水，無數色彩繽紛的魚群來來往往，良久，他說：“在我看來，站在愛之橋梁兩端的那兩個人，應該是自由無拘的，沒有束縛感。不僅是人而言，愛情本身，也應當是自由的。”

夜蘭知道這個人此刻的想法，是啊，一個參透了長生之術的人，愛對他而言不會是最重要的，恨也不是，人世間的一切情感他都不會太放在心上，否則怎能了悟？也許他心裏在想，“我的生命這樣無邊無際，世間沒有人能夠真正與我相守，唯一與我相守的只有歲月，所以什麽樣的愛，都不及我這漫漫歲月裏，無涯的清靜。”

夜蘭擡頭來，眼睛對著闕歌的方向，像是她能夠看見他一樣，她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你。”

闕歌回過頭來，眼睛裏有深深不的不舍，想說點什麽，最後只是微笑了一下。

三人來不及再說些什麽，都感覺到頭腦有點懵，四周的景象漸漸開始不清晰起來，接著，只聽得闕歌把手裏的空杯在桌上敲擊了三下，剎時如同天翻地覆一般，三人感覺一下子身陷滔滔洪流中，他們努力地在水裏撲騰，企圖抓住些什麽東西，哪怕是一株小小稻草，但看似遼闊的水裏一無所有，或者說他們什麽也抓不住。於是他們一起被水流席卷著，擊打著，旋轉著，沖向無盡的遠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渾身濕漉漉的三人從達那爾江岸邊醒過來。

已是傍晚時分，夕陽照得江水泛著微微金紅色，他們看著旁邊的人，互相詢問著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會昏迷於這江岸上，更離奇的是旁邊居然有西涯，但沒有人能夠解釋出原因。最後他們一致覺得是因為行走太累，剛才在這裏沈睡了很久，現在才醒過來的。

“這是什麽？”夜蘭低下了頭。

她的手裏緊緊攥著的一顆透明柔軟的珠子，足以說明事情不是他們所認為的那樣，因為這珠子上赫然有一個豕的簡單圖案，所有人都知道，這代表著此珠是八卦陣的坎陣所在。一向喜歡快速行事的夜蘭，覺得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麽，但此珠既在自己手裏，要盡快毀壞，以防夜長夢多。於是就在西涯和海曇還在覺得之前的說法不合理，而努力思索這大半天到底發生過什麽的時候，夜蘭迅速地捏碎了手裏的巫術珠。

清亮的水流自她掌心不間斷地流淌下來，如同一股勢頭極足的泉水，水淌了一柱香的時間還保持著最初的樣子，不增不減。三人湊在一起觀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夜蘭手掌突然流水是因為她掌心裏放著一塊透明柔軟的皮，因為清水正是從那裏流出來的，然後夜蘭就將那破碎的珠子扔進了江水裏，果然她的手上不再有一滴水流出。他們看到，那塊透明的皮在江水裏飄蕩的時候，再平靜的地方亦有波瀾。

據後來船夫們議論，這達那爾江真是奇怪，這一年雨水並不多於往年，但江水突然比從前深了兩三尺。

三人在分道揚鑣之前，西涯仍然誠懇地邀請夜蘭一起游歷四方，放棄這毫無意義的權力爭鬥，夜蘭一如既往地拒絕了。

走了幾步她突然又回過頭來對西涯說：“按照你的說法，曾經我救過你兩次，而這一路之中，你也救過我兩次，所以說我們之間的‘恩’已經相抵兩清，現在只剩下家族給予我們必須要面對的‘仇’了，此後路途漫漫，所有的艱難挫折，我們自己會想辦法去化解，我不希望再得到你的援助，因為以我們的身世背景，我不希望欠下你的‘恩’。之前你說過的那些話很有道理，但於我而言，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只能一路繼續前行。西涯公子，你自己多多保重。”

這天傍晚，王宮裏的昭時正獨倚窗前欣賞落日，突然感覺到了卦心裏發生變化的異響，他疾步走過去，卦心裏的那一汪淺藍色湖泊已經消失了，“北方，坎陣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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