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蝗嶺”這個名字，給夜蘭和海曇的感覺，也是荒涼而冷僻的。但在距離那地兒還有一裏多遠時，海曇遙遙地，於一些小山丘小溝壑中，發現了像是屋檐，酒幡，炊煙一類的東西。灰色或者褐色的土層，灰綠的小山巒間，隱隱露出一兩塊鮮亮色彩，使得整個地兒看上去清麗無比。

海曇臉上湧上歡喜來，她一向喜歡熱鬧繁華之地，眼前雖然算不上繁華，但於眾多邊遠小城或者小鎮來說，卻是十分清新雅致了。“這地兒看起來不錯，得在這裏歇息一天才行，不然我要累壞了。”

夜蘭停下腳步，“為什麽我感覺到了一種異樣的氣息？”

“是不是特別美好的生活氣息？”

夜蘭一臉嚴肅，“你知道我在說什麽，海曇，隨時隨地都可能會出現他們的伏兵，我們要時刻小心才是。”

“哇，鳶子！”海曇歡喜地叫出來，“夜蘭，你知道我看到了一只什麽模樣的鳶子嗎？是美人兒圖案的，很大很鮮艷，這手藝可真好。”

沈浸在美好景色中的海曇，根本不知道自己無意間的一句話，讓夜蘭心裏湧上一股無名怒火，她忘記了在下山的時候，曾暗暗發下的誓言，“以後不論走到哪裏，盡量不要讓夜蘭感覺到失明的困惑痛苦。”

海曇還兀自評論著，“瞧瞧，這工匠真是會構思，這美人兒整個身子都是固定在一個竹制架子上的，但衣袖下擺和裙子下擺都沒有固定，在天上飛的時候，它們隨風靈活舞動，如同一個美人兒在天上飛呢，真是美極了。”

夜蘭此時有一個想法，就是將那美人兒風箏亂劍砍成紙糊，黑色衣袖中一絲劍刃亮了亮，最終隱去。她說：“我感覺到了巫術的力量，特別強。”

海曇不以為然，“我們所到之處，都能夠感覺到巫術的力量，這世間的巫術師，除了我們這些在臺面上爭鬥的以外，還有一些是隱藏在人群中的。像我們自己，不也攜帶著巫術力量麽？哈哈，我每到一處，有吃的玩的盡量不錯過，人生在世，開心多麽重要。”

“那是因為，在你心裏，我們的存亡，跟你沒有關系。”

笑容凝結在了海曇的臉上，“夜蘭！你在說什麽呢？從被師父挑選然後加入‘明’以來，我不夠努力嗎？不夠忠誠嗎？我們已經拴在了一條線上，一損俱損，我豈不明白這個道理？”

兩人有了小小的齟齬，接下來一路無話。

“茶湯，新澆的茶湯，三文一碗。”

不遠處有一個小小茶攤，一個年輕姑娘身穿一件淺綠色短褂，一條褐色長褲，一頭烏黑的頭發用一塊碎花布斜斜裹著，雖然不施脂粉，但看上去清爽可人。她的聲音極甜，“兩位姐姐，天氣炎熱，坐下來喝一碗茶湯解解渴，消消乏吧。”

海曇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好香的茶。”

“是呢，而且呀，我這茶攤比別處更香更美呢。”

海曇一笑，“莫不是你王婆賣瓜？”

“姐姐請看。”姑娘甜甜一笑，伸手往茶棚上一指，“我的茶攤搭建在了這株巨大的花樹下，有茶香，有美麗的花朵可看，喝茶時候，豈不更愉悅？”

海曇擡頭一看，花樹巨大，每一根枝頭上，都結著一朵如同柳絮般的花朵，每一朵都有小孩拳頭大小，它們原本是白色的，因為太過於柔而淡，在陽光裏很容易忽略，不過細看之下，確實美不勝收。“這花，美則美矣，只是無香。”

賣茶姑娘一笑，“這位姐姐可知此花叫什麽？”

海曇搖頭，“不知。”

一直沈默的夜蘭忽然說道，“這花，好像是千堆雪。”

賣茶姑娘一怔，“這位黑衣姐姐可真識貨，千堆雪又名貴族花，聽說王宮禦花園裏有幾株，還有幾個王室宗親府上也養著一株，尋常地方很難見到它呢。這位姐姐如此識貨，你一定出身顯赫吧？”

夜蘭沒有說話，海曇的臉子卻拉下來，然後揶揄道，“可不是麽？我啊，一介平民，自然不識什麽‘千堆雪’啊‘千堆糞’的，她啊可是……”

“海曇我們走！”夜蘭迅速打斷了她的話頭，“不早了，我們得找個地方吃飯。”

海曇冷冷一笑，“你先走吧大小姐，我在這裏喝杯茶再走。”

夜蘭一聽不悅，甩袖而去。

海曇則大大落落往茶棚裏一張小桌前一坐，“把你這兒的特色茶端上來吧。”

賣茶姑娘指了指獨自離去的夜蘭，“那位姐姐……看樣子是生氣了。”

方才的小爭執讓海曇還在氣頭上呢，她大手一揮，“沒事，那是大小姐當習慣了，聽不得不中聽的話。”

那些話全部灌進夜蘭的耳朵裏，她又是一慍，然後加快了腳步。完全沒有留意到腳下尋常的泥土地面，有一根極細的藏於沙土間的線，然後她一腳踩在那巫術之線上。當她感覺到腳下有特別細微的巫術力量正以十倍的速度翻騰時，已經遲了。

剎那間，她的眼前明晰起來。她發現自己站在王宮的花園裏，小手放在一根花枝上，陽光從上面照下來，刺得眼睛生疼。

這不可能！她的眼睛明明已肓，為了成為暗夜殺手，她祭獻了自己的雙目，這一生她不可能再視物，也就是說，她中了巫術。她想起了方才腳底所踩的那一根細細巫術之線，立刻明白了，那只是一個開始。而在這開始之前，她和海曇不斷地因為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發生爭執，導致一肚子火而忽視那些異樣的細節，由此可見，她們在踏進這大蝗嶺一裏之內的地段時，就已有看得見和看不見的巫術圈套在等待著她們。

“海曇！”

夜蘭對著茶棚的方向拼命地叫喊了一聲，“快來救我！”

正準備喝茶的海曇，聽到叫喊聲，看到十丈之外的夜蘭突然站在那裏，一臉恐慌，對著她使勁揮舞著雙手，像是遇到了什麽可怕的事。她立刻放下茶杯，朝著夜蘭的方向跑去，然後也是因為沒有註意到腳下，而一腳踩在那條細細的線上。

剎那間，海曇的眼前，亦出現了一個陌生而熟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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