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目光從窗外那些落滿油桐花的大小山上收回，回過頭來，眉頭一蹙，隨即又全然舒展開來，臉上綻放出一個桃花般的艷麗笑容，“雲歇公子。”

雲歇在她對面坐下來，笑著問道：“又是偷偷跑出來的嗎？”他亦看了一眼窗外的連綿山脈，說：“可惜時光匆匆，繁盛花景已不覆如初了。”

海曇又抱以一個笑容，“我跑出來不一定是看花呀，我也喜歡聽書。可惜我等了好一會兒，說書先生還沒有來。”

“江姑娘的家中，必然有不少藏書吧？為何喜歡聽書？”

“別提家裏的那些書了，除了歷朝正史，就是詩詞歌賦，或者仕途經濟之類，而給我讀的，則是些規範女子言行和品行的書，遠沒有這裏說書先生講的那些奇聞異事那麽有趣。”頓了頓，海曇故意問道：“雲歇公子也喜歡聽書嗎？”

“我不喜歡聽書，我們小時候背著家裏偷偷看了或者聽了不少鬼怪傳奇，感覺它們的套路大同小異，於我來說並不十分有趣。但是——”雲歇看著海曇片刻，終於說了出來，“如果有幸能夠與江姑娘一起聽書，那倒真是一件人生趣事。”

海曇害羞地低下頭，聲音低低的，“遇見你，我也很高興呢。”

聽到這話，雲歇心裏樂開了花。

“上回書說到……”大廳中央的圓木桌上，那個說書先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來了，他一慣洪亮清晰的嗓音響起來。這一天說的故事，仍然是關於劫崖的愛情傳奇，其實不僅雲歇覺得那故事老套，海曇從內心深處也不太喜歡聽書這事，但兩人卻不約而同地對這故事表現出盎然興趣來。

聽完故事後，海曇一副突發奇想的樣子，說想去劫崖上走一走，看看是否能夠尋到那些美麗傳說的蛛絲馬跡，還問雲歇是不是願意一起去看。雲歇的表情非常猶豫，這與他一向慷慨而爽朗的性格十分不符。海曇明白他知道那裏埋藏著一個巫術陣法，可能有什麽他擔心的東西，所以不敢貿然前去，但面對海曇的邀請，他又不忍心懷疑或者拒絕。

海曇一笑，如此她就相當有把握了。不過要實施自己的計劃必須趁熱打鐵，不能讓他思考太多，否則一旦錯過，再等下一次機會可能又需很長時間。她故意可憐巴巴地問：“公子是害怕被雷擊中而不敢上山嗎？還是不願意和我一起去？”

“難得江姑娘肯賞臉相邀，我怎麽忍心拒絕？”雲歇終於下了決心，說：“我陪你一起上劫崖去，看看那個發生了無數美妙愛情故事的傳奇地方。”

這一瞬間海曇甚至有點退縮，因為據她的觀察來看，對面這個風流倜儻的白衣公子，雖然很可能以多情而聞名，但實則在面對姑娘時，心地非常善良，至少他一般都是順從她的意見。但他們身為敵對的兩方，她只能狠下心來借他這善良一用了，她覺得他是雪蓑的弟子，即使出現意外，也應該不至於有生命危險，這樣一想她心裏又漸漸平靜下來。

兩人穿過無數大小油桐樹，踩著落了一地的雪白油桐花緩緩走向劫崖，花還未雕謝盡，一路走上去時，偶爾還有一兩朵“啪”的一聲落下來，打在他們的肩頭，或者墜到他們的腳邊。

他們走至半山腰的時候，引起了山下一個灰衣人的註意，那正是從北方賑災回來的西涯，雲歇那一副永遠白衣翩翩的模樣對西涯來說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西涯還註意到他旁邊有一個身段裊娜的女子，當然了在這裏看到雲歇並不稀奇，他旁邊有個年輕女子也不奇怪，因為上次他們分別的時候，雲歇說過此事。但西涯註意到他們二人此時的方向，卻是他們師父雪蓑老人埋藏著一個巫術陣法的劫崖，他不免心生疑惑起來，遠遠地跟在後面。

一陣婉轉悠揚笛聲引起了西涯的註意，他循聲望去，一個黑衣黑發的吹笛女子，坐在一株油桐樹下的一片雪白落花上，對著兀自還在飛花的無邊樹林，慢慢吹奏完了一支曲子，她有著如同這油桐花般的雪白膚色，神情孤獨清冷。西涯的嘴角露出一個微笑來，他一時忘記了要跟蹤雲歇，而是站在她不遠處聽完了她的吹奏。

因為他看到那那個吹笛的女子，正是夜蘭。

雲歇和海曇走至劫崖頂上時，海曇環顧了一下四周，如同之前的一次那樣，沒有什麽人來。這太正常了，普通人沒事都不會上這裏來，不論是當地百姓還是對那些傳說非常神往的游客們，絕不會拿自己的血肉之軀去試驗雷劫帶來新生之說。海曇趁著雲歇一個不註意的時候，暗自施展了一個防禦之術。所以這樣一來，即使她因為計劃失敗而遭受雷擊，可能會像夜蘭那樣受重傷，但不會死亡。

因為海曇和雲歇今天在東沽酒肆裏，聽說書先生關於劫崖的故事中，就有站在崖石上向蒼天懺悔，頃刻會招來雷劫一說，其實這個傳說在這一帶十分盛行，只要能夠承受住雷擊之痛，就會面目全新，那些外貌上的不好以及內心裏的不好，都會在雷聲裏化為煙塵，也在雷聲裏迅速獲得重生。海曇覺得此時應當趕緊實施自己的計劃，以免夜長夢多，她眼睛轉了轉，馬上說：“我小時候太頑皮，與小夥伴們一起玩耍時，弄死了不少小動物，我不想把這些惡行帶入下一個輪回，因為它們的存在肯定會讓我下一輩子非常淒慘的。所以呢，我準備向上天懺悔一番，讓雷把我命途裏的那些惡全部擊為煙塵。”

雲歇有點著急起來，“這些只是傳說，你真的相信嗎？”

海曇狡黠一笑，“要是相信我就不會來了啊，真是笨啊，天上的雷是你說招來就能招來的嗎？”

雲歇說：“天上的雷當然是不會招來，但地下的……”

雲歇沒有再說下去，這一刻他是有理智的，那裏有他師父設下的巫術陣法，他不能輕易說出來，即使一直被眼前女子迷得神魂顛倒，他也不會忘記這一茬。但看到海曇似乎完成不管他說什麽，只顧興沖沖地跑到前面去了。

為了不引起雲歇的懷疑，海曇幾乎所有大的崖石上都跑上去站了一會兒，最後指著埋藏著巫術力量的那塊崖石，說：“所有的崖石都走了一遍，感覺只有這一塊符合我對故事裏的想像，所以我準備在這上面懺悔啦。”

“不要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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