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兩人同時問道。

方才海曇只是不想過分被人註意和猜測，故意編造了這麽一個故事，而且故事裏說到要“尋找母親”，也為她們接下來尋找坤門作了一個小小鋪墊，因為這樣一來，往後她們無論在漁村裏有什麽搜尋之舉，人們自然而然地就理解為她們是在尋找母親。

海曇眼珠轉了轉，正準備說什麽，那漁民又接著說道：“只是這個要尋找孩子的母親，必然不是兩位姑娘要尋找的母親，因為這位母親要找的是她失蹤多年的兒子。”

夜蘭和海曇同時松了一口氣，她們心照不宣地一起轉移話題，同聲問道：“那是怎麽一回事呢？”

一個年紀稍大的漁民說：“這裏有一個寡居多年的漁婦，名字叫竹枝。這是一個非常苦命的女人，結婚四年死了丈夫，之後一人獨自艱難撫養兒子，簡直是嘔心瀝血累死累活，誰知她兒子長到十四歲那年，突然離家出走，自此杳無音信。”

正說著，一位滿臉滄桑穿著破舊的婦人，已蹣跚奔至夜蘭和海曇面前，有漁民小聲地說：“這就是竹枝。”

看得出來，因為生活的艱難和思念兒子的痛苦，她的蒼老程度遠遠超過了她的年齡。但婦人的模樣跟兩人想像中不一樣，她不是那類滿臉滄桑帶著極大哀愁的模樣，相反雖然臉已不年輕了，臉上的皺紋非常明顯，但看到二人，臉上有淡淡的笑容，這應該是一個樂觀的女人。

叫做竹枝的女人打量了一下夜蘭和海曇，輕輕搖了搖頭，然後又笑著說：“一聽說有人要尋找母親，我就匆匆趕過來了。雖然你們二人並不是我要找的人，但作為一個母親，我理解你們思念母親的心情，看到你們就覺得親切可愛。你們初來漁村，一路奔波勞累，如不嫌棄，就去我家歇息吧，一邊再慢慢打聽。”

夜蘭和海曇簡直求之不得，立刻點頭答應。

晚飯過後，竹枝收拾了碗筷，安頓好了夜蘭和海曇，用一塊舊的綢巾裹住臉，提了盞舊青銅漁燈，輕輕地出門而去。

天色已經全部黑下來，有微微的月光，但始終遮擋在時濃時淡的雲層後面，海風微微有點涼，外面基本上沒有看到什麽人，只有淺擱在不遠處海灘那裏的一些大小漁船，有一兩只裏像是有點光，但竹枝不確定那不是飛熒在那裏。

說到飛熒，這也是竹枝出門要用綢巾遮住臉的原因。

本來以此時的季節，即使有海風，也並不似冬季那般冷冽，根本無需戴面巾以防止寒風吹裂臉上脆弱的皮膚，不過竹枝蒙著面巾不是為了防風沙的，更不是怕見到什麽人，而是因為最近這裏突然出現了一種怪蟲子，它們總是一到夜幕降臨時就陸續從海灘的沙子裏飛出來，這蟲子生得奇怪，渾身散發著如同燭光一樣的橘色光芒，有點像螢火蟲，但肯定不是螢火蟲。幾天前的一個晚上，那時竹枝初次看到那些蟲子，還以為它們是無害的，她還因為喜歡它們的模樣，特意停下來觀察了一會兒，但其中一只被她看了好一會兒的飛熒，突然像是生氣了一般朝她臉上一撞，當然了對於竹枝來說，這一撞只是輕輕一小碰而已，但這一碰馬上就讓竹枝出現了不適，那裏開始火辣辣地疼起來。她向漁村裏的大夫詢問，得知這不是什麽大問題，買了一盒消毒膏藥，塗到現在那一記小紅點才消下去。

竹枝還記得自己拿著那盒藥膏回家時，滿臉皺紋的老大夫在後面說：“這帶著光的蟲子叫飛熒，一般是在傍晚或者晚上出現，有輕微的毒，你晚上沒事不要出去，要麽就盡量遠離這些飛熒。”

其實從前一到晚上，她是不肯出門去的，因為她非常怕黑。她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聽老人們講過非常多鬼怪的故事，即使歲月流逝，現在成了一個有些年紀的婦人，這種感覺始終沒有喪失掉。她之所以最近一段時間總是晚上出門，是因為一個月前，她一連幾天做著同一個夢，夢見兒子在月色裏坐著船回來了。

她總是覺得應該相信這個夢，也許某天晚上，失蹤多年的兒子真的會從一只船上走下來，來到她的面前喊她“母親”。

很多年前她有個兒子，並且兒子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自兒子招呼不跟她打一個就失蹤了以後，她每天獨自一人。她太希望兒子回到自己身邊了，每天晚飯以後的時光是漫長且孤寂的，使得她的思念更加兇猛起來。因此自那夢境之後的每個晚上她都風雨無阻地出門去，希望遇見歸來的兒子，也想借此出門透透氣。

自此她仿佛突然就不再怕黑了一樣，像是一下子變得勇敢了，她覺得這樣很好，這才像一個母親應該有的樣子。

還記得兒子十四歲那年失蹤後，有天晚上竹枝夢見兒子對她說，他就在與她隔海相望的對岸，他只是渡海去那邊做一件什麽事，把事情做完以後他就會回來，讓她不必太牽掛。夢境裏的兒子，還說其實他並沒有離開母親太遠，他們看似相距遙遠，實則能夠通過翻滾波濤和時而的海風互相感覺到彼此的存在。他們只隔著一片洶湧的海而已。

“只是隔著一片海而已。小魚啊，我們即使只隔著一條河，也是隔得很遠呢，你不知道我日日夜夜的思念嗎？此時的你，在哪裏？過得好嗎？吃得好嗎？穿得暖嗎？長成大小夥了吧……”從夢裏醒來之後，竹枝對著茫茫夜色說道。

自前段時間，她又一次夢見兒子月下乘船歸來之後，再也無法像往常一樣入睡了，每天晚上都要出去走一走，她覺得那個夢境是上蒼給她的暗示，讓她不要灰心，她的兒子還在這世間的某處，等待著與她重逢，而他們的團圓，只是時間問題。

夢醒以後，她無數次對著蒼茫大海祈禱，她期待著那個美夢能夠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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