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六年年尾將至，而元祐七年，便是五年一度的九品中正考核。

這一年中，兵、禮、工三部招選人才的新法試行成效不錯。於是，梁帝宣兵部尚書李林，工部尚書鐘琪以及禮部尚書陳元直共同議事。

“這兵部，禮部工部甄選人才，確實卓有成效。不過當初，李愛卿奏請，這兵部武試要一年一次。朕答應愛卿試行一次，以觀後效。現在看來，兵部武試雖好，但這全天下的好手每年都要來金陵帝都選拔一次，我大梁疆域遼闊，未免太過辛苦。依朕看呢，這兵、禮、工三部的人才甄選，不如就像明年的九品中正考核一樣，五年一次。既然是元祐七年進行九品中正考核，那下一次文試武試嘛，就定在元祐十年，如何？”

李林，鐘琪以及陳元直紛紛表示讚同。梁帝讓鐘琪、陳元直現行退下，隨後問李林：“愛卿，朕之前命你記錄前來武試者所屬的江湖門派，不知情況如何？”

李林立即從袖中取出奏折，交給梁帝：“微臣已全部登記在冊，請陛下禦覽。”

待李林離開養居殿，梁帝打開李林的奏折，瞇起眼睛看了半天：“高湛，傳懸鏡司首尊夏江入宮！”

待夏江來到養居殿，梁帝開口問道：“夏卿，這幾年來，朕命你留意江湖各幫派動向。你也知道，今年三月，兵部弄了一場武試，各幫各派來的人都不少，這裏有一份清單，你替朕看看，可有什麽蹊蹺之處。”

夏江接過奏折，仔細查看，回答道：“回稟陛下，這兩年在江左地帶興起了一個新的幫派叫江左盟，其勢力擴大之快令人咂舌。不過奇怪的是，竟然沒有屬於江左盟的人來參加兵部的武試，實在是讓人不得不疑心那！”

梁帝點頭：“這浪跡江湖，如何比得上入朝為官？就說這南楚遏雲劍派傳人岳秀麟，可不就是殿前指揮使嘛。還有那大渝第一高手玄布，也是禁軍校尉。”

夏江不知為何，突然岔開了話題：“陛下，說起這江左盟，微臣還有一要事要奏！”

原來，夏江根據秦般弱的情報，在一醫書古籍當中查到了關於火寒毒的記載，推測出瑯琊閣可能曾經收留過身中火寒毒之人，很有可能是赤焰逆犯。他在查瑯琊閣時發現，瑯琊閣少閣主藺晨，前兩年一直與一個名叫梅長蘇的病弱青年同游江左。梅長蘇，正是江左盟的宗主，而他的癥狀，看上去正像是火寒毒強行解毒的後遺之癥。

梁帝聽完，大驚：“夏卿是說，這個梅長蘇，是赤焰逆犯？這瑯琊閣，實在是膽大包天！”

夏江回道：“陛下，恕微臣直言，中了火寒毒未必就一定是赤焰逆犯。而且，欲解火寒之毒，恢覆常人相貌，必須挫骨削皮，從此容貌與過去大不相同。微臣方才所奏，也都只是猜測，還請陛下下旨，懸鏡司上下，必定徹查此事。”

“朕，準奏！”

元祐七年的春節，在滿金陵城內劈裏啪啦的爆竹聲中來了。一眾皇子，與梁帝合宮宴飲後，便各自回府，與家人共同守歲。

“兒臣給父王，母妃拜年！”五歲的蕭承宇領著三歲的弟弟蕭承峻，給譽王和譽王妃跪下拜年。

蕭景桓笑瞇瞇地將紅包遞給兩個兒子：“承宇，為父看你跟著成師傅練功，已經有模有樣了！只是這讀書識字，也不能落下。”

“孩兒謹遵父王教誨！”

“父王，孩兒也想像哥哥一樣利害！”剛滿三歲的承峻奶聲奶氣地說。

“哈哈哈！承峻啊！你還太小了！等明年，你就可以和你承宇哥哥一樣，跟著成師傅練功了。”看著兩個兒子各自回到母親身邊，蕭景桓向側妃靳氏示意：“和玲，你現在已經是七個月的身子，熬不得夜，先回去休息吧。”

說是一家人一同守歲，但是畢竟承宇承峻年紀還小，沒過一會兒就哈欠連天，只好讓奶娘先抱回房中。待孩子被抱走以後，譽王妃突然附到蕭景桓耳邊，低聲說了些什麽。蕭景桓聽完，嘴角突然閃過一絲狡黠的笑容：“也就那麽一次，她倒是個有福之人。”

側妃甄氏接道：“到底是太子殿下送來的人，這福澤也許就是深厚些。”

蕭景桓拍了拍譽王妃的手，說：“那就勞煩王妃多費心照顧吧。等孩子順順當當生下來，本王再擡她為庶妃。”

東宮內，太子妃因有三個月身孕熬不得夜，便先去休息了。太子蕭景宣，卻沒有到旁的側妃那裏去守歲，而是獨自一人坐在書房當中，看著三省六部的官員名單。不一會兒，一個侍衛進來，低聲對蕭景宣說了些什麽。蕭景宣聽罷神色一凜：“蕭景桓，你可真是好本事！對了，你去寧國侯府送個密信，本宮有要事要和謝候爺商議！”

正月十六，梁帝正式覆朝，而五年一次的九品中正考核，也到了選拔中正官以及副中正的時候。

養居殿內，梁帝召見三省六部二品以上大員，以及太子、譽王、靖王共同商議中正官人選。

眾人剛進養居殿，梁帝就命高湛以及一眾太監將一份份名單交到各親王以及重臣手中。譽王打開一看，是一份草擬的中正官候選人名單，其中有中正官候選人三名，副中正候選人三十六名。放眼望去，十之六七是與太子走得近的人。

梁帝道：“眾卿，此乃太子及東宮屬臣草擬的一份中正官候選名單。朕召眾卿來，就是想聽聽大家的意見，無論是在這份名單內，還是在名單之外者，只要覺得合適，皆可舉薦。景桓，你先說說看。”

譽王道：“父皇，太子乃是儲君，輔佐父皇，自然對朝中官員較為熟悉。兒臣只為父皇外出辦過幾次差，這名單上的人，雖然認得出是誰，但畢竟對其為人品行也是知之甚少。依兒臣看，這中正官的人選，兒臣舉薦翰林院院首程知忌。至於這副中正，元祐二年，兒臣主理江南賑災事宜以及查辦江南倒賣官糧案時，幾個辦事得力的大臣皆已告老還鄉，不過兒臣記得那時戶部侍郎沈追，還有刑部執事蔡荃，為人頗為剛正不阿。其餘人選，兒臣實在不知該如何舉薦，請父皇恕罪。”

梁帝笑道：“你呀！蔡荃已經是刑部主司了，你還說什麽刑部執事蔡荃，傳出去也不怕別人笑話！不過，景桓雖然舉薦之人不多，朕看著倒還合適。景琰，你說說，你舉薦何人？”

靖王道：“父皇，兒臣向來只和軍旅粗人打交道，此次便舉薦兵部侍郎曾翼為副中正。其餘人選，兒臣也不知該如何舉薦，請父皇恕罪。”

太子原本還得意自己早早草擬好了中正官人選，占得先機，可是這譽王靖王一開口，蔡荃不在名單之上，沈追曾翼則是他寫上去充數的，不由得心中一驚。但是又轉念一想，他們加起來也就舉薦了四個人，到底中正官有十九個，不足掛齒。

畢竟是太子先擬好了名單，這些朝中重臣們雖然各有要舉薦的人選，不過這些人選，要麽本身就在名單之內，要麽就有人當場指出此人不合適之處，如家境覆雜，牽扯人脈太廣等等等等。最終商定下來，中正官為翰林院首程知忌，其餘十八個副中正中，譽王靖王舉薦之人皆在其中。

除了金陵帝都，各州府也都在中央中正官的安排下選定了地方中正官，歷時九個月，全大梁境內的九品中正考核終於完成，新選定的官員，便可在明年上任。

看著帝都品評的結果還有新晉官員的名單，蕭景桓苦笑了一下：“到底還是‘寒門無上品，下品無氏族’。”

“譽王殿下，這是這幾個月來，經常在螺市街流連的世家子弟名單。”秦般弱不知何時來到書房，將一份名單遞給蕭景桓。

蕭景桓將秦般弱帶來的名單打開，和新晉官員名單一一對照，不禁蹙眉道：“般弱，這個何文新是你們那兒的常客嗎？”

秦般弱答：“何文新是吏部尚書何敬中的獨子，今年剛及弱冠。不過只在兩年之內，螺市街內但凡得臉的姑娘，他幾乎都認了個遍。”

蕭景桓笑道：“好啊，如此游手好閑之人，竟然當上了戶部同知事，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給他賣的好啊？”

秦般弱沈思片刻：“難道是太子想要拉攏吏部尚書何敬中？這樣太子手裏豈不是有兩個二品大員了嗎？”

蕭景桓問：“哦？另一個二品大員是誰？我怎麽不知道？”

秦般弱立刻說：“殿下恕罪，今日般弱前來，還有一件事要告知殿下。前幾天有一個姑娘來投奔我□□招，說她原是一個名叫張晉的商人養在私宅裏的暗娼，那間私宅名叫蘭園，有不少朝中大員都曾經去過。這張晉去世以後，謝玉謝候爺命巡防營暗中到處捉拿園中逃走的暗娼。我保下了她一條命，她告訴了我不少殿下感興趣的東西。”

蕭景桓情不自禁地點了一下秦般弱的鼻子：“要是我手底下人都有你一半聰明……”似乎意識到自己失禮，蕭景桓停頓了一下，繼續說：“要是我手底下人有一半得力，本王也省去不少麻煩。你剛才想說什麽？”

秦般弱答：“戶部尚書樓之敬，原先是那裏的常客，而且有的時候玩了些不該玩的花樣，還出過人命。那些死去的女子，都扔在後院的枯井裏。”

蕭景桓眉頭一簇：“你說謝玉到處捉拿園中逃走的暗娼？看樣子是謝玉先捉住了樓之敬的把柄。這個蘭園，本王暫時不能動。般弱，那這樓之敬府中……”

“殿下放心，般弱已經設法安插了眼線。”

“般弱，有你足矣！”蕭景桓突然站了起來，背對著秦般弱。秦般弱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只是楞楞地看向蕭景桓的背影。繡金線比甲，在燭火的映襯下，顯得蕭景桓那高大的身影有些恍惚。或許是被他剛才的話嚇著了，又或許是，她的心中早就動了些似乎是不該動的念頭。但她立刻回過神來：“既然殿下剛才說，何文新根本無才無德，可又當上了戶部同知事，那不如就讓他在□□招內出個醜，最好還是個驚動全京城的大醜，如何？”

蕭景桓突然回轉過身，眼中閃爍著一絲異樣的光芒，好半天才說：“你總是能知道本王心裏在想什麽。就按你說的辦吧！”

話說這吏部尚書之子何文新，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積了什麽德竟然當上了戶部同知事。在得知這個消息那天晚上，吏部尚書何敬中將他狠狠訓斥了一頓，然後在家中禁足了一個月，說他就要去戶部就職了，必須收收心才行！

可這何文新到底是風流慣了的人，禁足一個月後，才忍了不到半個月，又死灰覆燃。趁著何敬中吏部年底事務繁忙，換上樸素的衣服又往螺市街跑。不過這一回，他每次都專門要個廂房，而且會給封口的銀錢。連著往外跑了三四次後，這一天，他來到了□□招。

迎接他的，是□□招中的燕舞，最擅跳舞的頭牌。何文新一邊喝酒，一邊看燕舞為他翩翩起舞。一曲終了，何文新只覺得渾身燥熱難耐，不禁跌跌撞撞地上前一把抱住了燕舞。

燕舞倒是也不推辭，讓左右的人都退下，說：“何公子，燕舞尚未破身，這價錢可是很高的喲！”

何文新醉醺醺地說：“我有什麽付不起的！你只管報個價！”

“可是燕舞怕伺候不好公子，倒是前幾天，這裏的嬤嬤教了燕舞一些新花樣，不知公子可願一試？”

何文新只覺得暈暈乎乎地，一雙纖細手軟的手解開了他的衣袍，然後，便是如墮仙境的飄飄然，讓他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可是突然之間，一股鉆心的劇痛傳來，他忍不住“啊！！！”地一聲大叫。

守在門外的嬤嬤下了一大跳，可是何文新早就給過封口費的，她只好故作鎮定地守在門口。可是其他廂房，甚至大廳裏的客人都被這聲慘叫聲吸引了過來。只聽到屋內傳來何文新的一陣陣大叫：“你……你松開啊！痛！痛！殺……殺人啦！”還有一女子不可言狀的□□聲。這嬤嬤越是阻攔，大家越覺得房間裏有鬼，只好把□□招內的雜役給叫了過來，一把撞開了門。看見裏面的情景，大家全都驚呆了。

何文新衣不蔽體地躺在床上面，而燕舞的嘴巴，則卡在了某個不可言傳的東西上，只能嗯嗯嗯地叫喚。最後也不知是怎的，何文新終究是被解救了。可是到底別人的嘴不歸他自己管，這明年即將走馬上任的戶部同知事，竟然在妓館中上演如此鬧劇，雖然其中細節不好明說，可沒過多久，就有好幾個禦史分別參了七個副中正。而此次九品中正考核的人選主要由太子舉薦，朝臣們對太子的風評，漸漸有些不好聽了。

梁帝原本還在為眾臣非議太子的事情頭疼，沒想到，翰林院院首程知忌突然上表，請求告老還鄉。梁帝不允，問其原由，程知忌原本只說自己年老多病，可是到底是禁不住梁帝反覆追問，便開始痛陳九品中正考核中，副中正們各懷鬼胎，想方設法讓各自的親信讓位，他實在是忍無可忍，只好辭官告老。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原本大梁境內對於九品中正考核的公正性早已是議論紛紛，這一次起因雖小，卻終究是鬧到了大梁境內怨聲載道的地步。

“你呀！要朕說你什麽才好！元祐二年九品中正考核，你也就是舉薦了幾個人。這一回朕看你提前列好的名單，還以為你終於曉得該如何輔佐朝政了！可你看看你！”梁帝氣急，將一堆奏折全砸到了太子臉上。

“父皇……兒臣知錯了父皇……只是……這何敬中雖然教子無方，但請父皇看在他這麽多年兢兢業業沒出過什麽紕漏的份上，就讓他保留原職，好戴罪立功吧！”太子拜倒在地，哀求道。

譽王也勸道：“父皇息怒，太子一心為父皇分憂，這次出了個何文新，於太子而言，也只是百密一疏。兒臣以為，為今之計，應該立刻將何文新除名，且以後不許參加九品中正品評。那些被參了本的副中正，交由刑部詳查便可。”

梁帝冷哼了一聲：“那景桓你說，這個何敬中該如何處置？”

譽王沈思片刻，說：“此事，兒臣不敢妄言。”

“嗯？你這話什麽意思？”

“在刑部核查出究竟是何人讓這個何文新當上戶部同知事之前，兒臣不敢妄言。如若只是有人想要借機賄賂何尚書，但何尚書並不知情的話，那父皇自然可以讓何尚書戴罪立功。”

太子聽到這裏，渾身汗毛倒豎，心想：要是父皇將這個案子交給他蕭景桓，那不就……

沒想到，梁帝搖了搖頭，說：“高湛，把刑部主司蔡荃給朕叫來。程知忌雖然惱怒，可他對蔡荃倒是評價甚高。這個案子，朕要交給他才放心。”

梁帝這麽一說，讓太子幾乎癱倒在地。這個蔡荃，就是因為他為人執拗，當初太子在草擬名單之時才會將他排除在外。原本想著蕭景桓舉薦了他，不過只是十八個副中正之一，想來也不打緊。可這一回讓蔡荃來主審這個案子，豈不是要查到他蕭景宣的頭上來？

“景宣，你起來吧！雖說是你舉薦的人出了岔子，可朕也不會都算到你的頭上，回去吧。”

蕭景宣跪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來。

“皇兄，是不是跪久手足發麻，不如讓臣弟……”

“不勞譽王弟弟費心！”蕭景宣立刻站了起來：“父皇，兒臣告退！”

□□招內，秦般弱拿出人員記檔，翻到燕舞那一頁，寫上了：自行贖身。然後將一包銀子和一封書信交給了燕舞：“燕舞，我說過的話算數。你拿著這封信，按上面的地址去找我從前的師姐，她會好好照顧你的。”

燕舞對秦般弱行了個禮說：“沒有姐姐，我早已凍死街頭，又承蒙姐姐為我打算後半生，實在是感激不盡！燕舞就此別過，今生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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