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照顧好她，作為男友。”

對於這句話，我的的確確心慌了一陣，胸口一陣劇烈的搏動，耳根也止不住地發燙。但是很快，我又重新冷靜了下來。如果與母親有關的話，黃瀨確實幫著我撒過這個謊。浦下他，只是不知內情罷了。

接著，門外黃瀨的沈默驗證了我的想法。他沒有延續這個謊言，比如直接答應下浦下的話，他並沒有這麽做。

我不知道黃瀨是用何種表情面對浦下囑托般的問話，是無奈的沈默，還是心生疏離的無言？不論出於哪一種，黃瀨都沒必要為我的謊言買單，需要付出實際的諾言，還是不要應下才對。畢竟，男友什麽的，根本就是虛假的啊。

想到這，我的心裏居然有些失落，會有這樣的感情，我是不是真的期待過什麽。明明那根本就不可能發生……我不禁為此嘆息，比起期待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我還是想想當下，比如那份才得到的新工作還有剩下三天的早報該怎麽辦。

門外無言的氣氛並沒有持續太久，浦下一句“我好像管得太多”便結束了他和黃瀨之間的對話。

聽到門外二人互相道別，我慌忙轉身往病床回走，只是身上的傷口完全限制了我的行動力，在黃瀨拉開房門的時候，我還沒能重新爬回病床並裝著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模樣。

“小藍原，你怎麽了？”見我沒在病床上，黃瀨隨即問道。

“沒什麽。”我只是清淺地應答，背對著黃瀨沒有回頭看著他的雙眼。事實上我不敢看他，那種期待過又失落的眼神，會很可笑吧。幻想什麽的，對我來說都太奢侈了。

我試圖往病床走去，即便行動緩慢，身上的刀口還是一陣疼痛，這讓我看起來相當行動不便。

突然，肩膀被攬住，黃瀨的手臂成了我的支力點。我有些晃神，一瞬間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反應。

“小藍原其實聽見了吧，我和浦下警官的談話。”

上方傳來黃瀨清朗依舊的聲音，我訥訥擡起頭看向他，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我的臉上，而是有些放空地看著前方……放空，卻也覆雜的目光。

黃瀨的身形高大得仿佛能在我面前撐起一片屏障，我只是貼在他的身側，他的手臂從我的背後繞過。我知道他是見我受傷的模樣想要扶穩我，可我，僵直著身體，根本不敢放松地靠進他的臂彎裏。這樣的靠近，令我不知所措。

“小藍原你別緊張啊，我並沒有要質問你的意思。”黃瀨把我的僵硬理所當然地理解成了我偷聽了他們對話的拘謹。

“……抱歉。”

我表達了歉意，黃瀨停頓了幾秒後，突然又笑了起來，“啊啊小藍原對我真的除了道謝就是道歉了，這樣我會覺得自己很沒有魅力的啊！”

“抱……”只說了個開頭，歉字哽在了喉間。我馬上噤聲，擡頭又看了黃瀨一眼。這一次正好對上了他的視線，金棕色的眼眸無奈卻也柔和。

“上次不就說過了，偶爾也要學會一下依賴一下別人啊……”黃瀨把這句話說得很輕，磁性的聲線帶著氣音，語調比往常還要酥心。

我沒有回話，的確被他說中了，除了道謝和道歉，我好像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把身體放松了下來，然後，把身體的重力往黃瀨的臂彎裏靠上一些。

在我這麽做了之後，黃瀨似乎偷笑了聲。

是在笑我幼稚嗎？大人怎麽說所以才怎麽做的行為嗎？賭氣似的想要重新支起身體，可黃瀨卻在這一刻摟緊了我的肩膀。他的臂彎溫熱，隔著衣服的布料，也無法阻擋屬於他的溫度。我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氣，眷戀卻又膽怯地糾結了起來。

“等小藍原的傷好一些的時候，我再和你去見一次佑子阿姨吧。”

“誒？”

“你也聽到啦，浦下警官的拜托。”

“啊？”拜托……是去向母親承諾照顧會我的話？我應該沒有理解錯吧？

“吶你看，你肯定也不會想讓佑子阿姨看到自己受傷的樣子吧。”

是不想讓母親沒有錯，但是……

“沒必要了吧，黃瀨君沒必要為我做到那個地步的。”都是在撒謊啊……況且在浦下面前，黃瀨也選擇了沈默不是？

“如果……如果我是為了自己呢。”

我有些聽不懂黃瀨的話了，只是有感受到他在說了這句話後，攬著我的手臂僵硬了起來，像是緊張，搭在肩上的手掌也在下意識的摟緊。

“黃瀨君……你壓到我的傷口了……”我忍不住疼痛，小聲提醒道。

“啊對不起！對不起小藍原！”黃瀨松開手，因為身高太高的緣故，他不得不彎下身體才能朝我靠近一些，他的眼底滿滿的擔憂，盯著我身上的繃帶看了好一會，“我不會把你的傷口弄裂開了吧！？”

“沒……沒那麽嚴重……”

黃瀨側過身正面對著我，他的雙手扶在我的手臂上，轉回頭看向我的時候，鼻子差點碰在了一起。

近在咫尺的距離，近到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黃瀨噴灑在臉間的呼吸。這個太過暧昧的姿勢讓我止不住臉紅，我想退開一些，卻被黃瀨扶著雙臂以至於絲毫沒有退後的機會。

“黃瀨君並沒有應下浦下警官的話不是嗎？”

尷尬之中我挑起的話題顯得有些突兀，靜默間的突然發聲也讓我的音量顯得更大一些，病態的沙啞也被放大了好幾倍。

黃瀨的眼神暗了暗，語調微沈，“沒有應下，是因為我無法確定你是否會像排斥浦下警官那樣拒絕我的接近……況且，這是對你的承諾，我當然要認真一些啦。”

黃瀨說著，他註視著我的眼睛，我能清晰地看見他金棕色的眼眸，直接看進他的眸中只有我的倒影。心臟越跳越快，可我卻無法回避黃瀨的視線。他的面龐離我很近，漂亮的眼角向上翹著，就連睫毛在眼瞼處打下的陰影也是那樣好看。

我慌亂地垂下眼簾，可眼角的餘光卻依然能夠瞥見對方精致的嘴唇和下巴漂亮的輪廓，哪怕是這一丁點的部分，也足以讓我久久無法平靜。

“其實我也不知道要怎麽說……不過，我只有看到小藍原的時候，才會覺得沒那麽迷茫呢……”黃瀨突然這麽開口，清朗的音色和平靜的空氣一樣純凈，“只有在小藍原面前，我才能看到真實的自己……啊啊這麽說會不會很奇怪？”

我緩緩地擡起頭，很快就撞進黃瀨的眼中，他的眼底沒有一絲玩笑的意味，甚至，還有著幾分不安。

……為什麽是我呢？

“黃瀨君已經足夠優秀了，不需要迷茫的。”只有我這樣的人，才會迷茫吧？永遠不知道自己行走的方向，永遠也看不見光……如果按照這樣的說法，我也只有在黃瀨的面前，才感受得到自己存在的實感。

“不管是在哪些方面，運動也好什麽都好，只要看上一遍就都會了，所有人千篇一律地誇讚我，我有時候會想，這樣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就是遇到小藍原的時候，小藍原你居然不認識我！”

“……”原來還是因為我作為女生居然不認識他的事感到打擊嗎？這算是變相的自誇嗎？

正當我有些無語，黃瀨接下去的話又帶著幾分觸動人心的感慨，以至於我聽得很認真，全身心的註意都投在了他的身上。

“那天之後我突然想到的，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全部，沒有人認識我，我也不再是任何事情看一次就能學會……我應該，沒辦法像小藍原這樣吧，哪怕只有一個人也可以不扶著其他人的手站起來。”

越是美麗充裕的經歷，在失去的那一刻，才會愈加痛苦。對於深知這一點的我而言，那樣苦不堪言的過往我已經嘗透了。從富麗堂皇的別墅到連門牌號都沒有的舊房屋，從冰帝的優等生變成人人唾棄的“殺人犯”……

“人都是孤獨的，因為只有孤身的一個人，怎麽可能不孤獨呢……小藍原你偶爾也要接納一下新的人和事啊……”

觸及心底的話一遍一遍地在我的腦海中重覆起來。我不敢敞開胸懷的接納，膽怯著，害怕著，從搬來神奈川之後，我只是想著只要和母親過好自己的日子，哪怕再平淡再卑微，哪怕我的世界沒有顏色和陽光都沒有關系。

一個人的世界終歸是單調的，只有等其他人進入了自己的世界，在這片領地上畫下一道道色彩，那才是完整的啊……

我的世界一片灰色，在這樣的世界裏，在我一個人的時候，真的……非常孤獨啊……

回到家開門的時候，迎接自己的是帶著古早建築腐舊氣息的冰冷空氣，在母親入院後的這麽久以來，我從來都沒有感受過自己站在玄關脫鞋的時候，屋內會傳來“歡迎回家”的話。吃飯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多發呆了一會，飯菜冰涼，也沒有人關心地說“拿去熱一熱”的話……我渴望著這些小小的溫柔，一直一直都渴望著……

眼眶開始發熱，鼻腔也在發酸，我控訴似的開口，聲調已然在不覺間染上了哭腔，“黃瀨君真是狡猾啊……說了這麽多奇怪的話……”

黃瀨只是朝我微笑，他的笑容比什麽都要溫暖。

看著這樣的他，我卻想哭得要命，嘴唇忍不住顫抖，視線也已經開始氤氳，我知道眼淚快要藏不住了，慌忙要低下頭。可就在這時，黃瀨卻擡起一只手托住了我的臉側，迫使我依然保持著看向他的姿勢。眼眶湧出的淚珠順著臉頰滑下，然後流進手和臉交接處的縫隙之中。

“哭出來就好了……”

我怔然。

“悲傷的時候就應該流眼淚啊，這才是最本初的感情呀。為了掩飾悲傷而去佯裝微笑，會崩潰的吧。”

黃瀨的語調輕柔無比，我卻越哭越兇，咬著嘴唇哽咽著，渾身也發抖了起來，“真是狡猾呢……黃瀨君真是狡猾啊……”

“所以，小藍原不要忘記啊，我們是朋友，朋友就是在自己孤獨的時候，會朝你伸手的人啊。”黃瀨說著，站直了身體。他朝我伸出手，修長寬大的手掌骨節分明，掌心帶著薄繭，“不要再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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