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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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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苗疆的生活平靜安穩。

清玉開始照顧黃布的起居,每天備好恢覆記憶的蠱。

黃布越來越像個苗疆漢子,跟著仙教弟子們采藥制蠱,辛勤勞作,記憶也在慢慢恢覆之中,兩人蕩舟渡水,篝火夜談,相處分外和睦。

只是最近閑暇的時候,清玉總是不停的朝村口張望,一有動靜就跑出去看,然後失望的回來。

黃布也看出來她有心事,上次得到了生死蠱之後,清玉好像有了小秘密。

這一天,村口沒有讓清玉再次失望,

“清玉,你阿哥回來了!”

清玉激動的飛奔出去,連鞋掉了一只都顧不及,黃布撿起她的鞋子追了上去。

村口來了一輛華麗的馬車,精雕細琢,裝飾高貴,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手筆。苗疆不曾有這麽顯耀的馬車,吸引了眾多人來看。

馬車上牽韁的男子頭戴發冠,一身漢人裝束,眉宇間不無得意之色,他跳下馬車,扶內中的女伴輕身下來,體貼入微,儒風盡顯。

“阿哥?!”清玉看到這個男子,幾乎認不出來,一點都不像過去清瘦愁眉的情郎。

“清玉,來,我給你介紹。”

阿哥招呼清玉過去,清玉遲疑的走上前,眼光卻落在了那個女伴身上。

“這是清玉,我跟你提起的幼時玩伴。”

阿哥一臉笑意,旁邊的女伴溫婉動人,舉止文雅,行了一個萬福禮。

清玉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回禮,眼前這個姑娘衣著華貴,落落大方,與之相比,自己太粗陋了,連鞋都只穿了一只,窘態難逃。

“清玉,這是廣都鎮李員外家的千金,也是我未來的妻子。”

黃布站在清玉的門口,手裏還提著她的一只鞋,知道清玉此刻正在內中傷心,自己無從安慰。

一陣腳步聲傳來,黃布回頭一看,是剛才那個男子,也就是清玉的阿哥,不用說,清玉傷心肯定與他脫不了幹系。

黃布冷冷的看著他,面無好感,把鞋遞給了他,轉身離開了。

秋風掃蕩,河面上飄著脫落的樹葉,一片兩片,隨波而去。

黃布站在河邊,默默無聲,眼神卻一直停留在遠處的清玉身上。

清玉坐在那裏,悵然若失,眼神無光,啜泣良久。

“她是我未來的妻子...”

“李員外地位顯赫,能助我考取功名...”

“她賢良淑德,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正是我期盼的人間佳偶...”

“在這苗疆整日采藥煉蠱有何出息?我從來就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從前是被你糾纏,我才答應,出去見了世面我才知曉,我不喜歡粗野的你...”

“此次我帶她前來一游苗疆,往後再不會回來了...”

清玉痛徹心扉,自己傾心已久的情郎阿哥,原來並不喜歡自己,他要的,自己不知道,也給不了。

一直以來,清玉倔強的喜歡著阿哥,盡管阿哥弱不經風,不會馭蟲制蠱,不會唱山歌,甚至不怎麽搭理她,但他又是那麽與眾不同,從不與眾人爭辯口舌,總是偷偷的躲在山澗吟唱那些聽不懂的漢人詩詞。

看著阿哥一邊捧書一邊搖頭晃腦,清玉覺得好笑又喜歡,她看著阿哥吃掉自己采摘來的果實很滿足,她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這個幸福女子從來沒想過那些漢人詩詞是什麽意思,也不知道自己的阿哥在想些什麽。

直到今天,她的阿哥告訴她,他要的是功成名就,高進廟堂,而不是在這苗疆驅蟲挖草,平淡一生。

這些,清玉不懂,更給不了。

她自己呢,自己想要什麽?她沒有想過,原以為可以這麽順其自然的過完一生,和每個苗疆的兒女一樣,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最後回歸女媧大神的懷抱。可是自己喜歡的特別的阿哥去想了,她也要想一想,功名是什麽,粗陋是什麽,阿哥不喜歡自己,是為什麽。

小雨淅淅的溪山渡,一對青年男女在竹筏上溫存,男子撐著油紙傘,輕撫女子面龐,狀態親昵。

遠處,清玉扶著大樹,怔怔的望著河面,任雨水淋濕面龐。同樣是女子容顏,有人感受到了暖,有人感受到了涼。

雨越下越大,清玉的眼睛變得朦朧一片,她看到自己站在竹筏上,阿哥一手撐著傘,一手摟起她的腰,深情的看著她,她閉上眼,緊張,不安,又充滿期待,不由的伸手抱住阿哥,不願放開。

“清玉。”清玉聞言一看,自己抱住的人不是阿哥,是黃布,他正為自己撐著傘。

清玉不知道黃布什麽時候來的,看了看,無言,徑自走了。

黃布沒有追上去,他靜靜看著河面。

突然,一聲炸雷,竹筏上的兩人受驚跌落下去。

岸上,三人的衣裳都已濕透,阿哥在女伴的提醒之下向黃布拱手施禮。

“多謝兄臺相救之恩。”

黃布卻不理他,冷冷離開了。

黃布采完草藥回來,在門外就聽到清玉的哭聲。

“你都走了,永遠不回來了,為什麽不肯給我留個念想,非要把玉鐲摔碎呢?”

“從今往後,我不再是苗人,這裏不能有我的一點痕跡,玉鐲不能留!”

“可我還記得你是我的阿哥!”

“你忘了我吧,一點念想都不要留!”

阿哥決絕的離去,走過黃布身邊的時候,黃布攥緊了拳頭。

清玉癱坐在地上,看著摔碎的玉鐲傷心欲絕,那是阿哥送她的定情之物。

阿哥曾對她說,玉是冰清玉潔的象征,她跟玉很配。

如今,玉鐲碎了,被她的阿哥親手摔碎的,唯一的念想也將不存。

祝融大殿。

曲雲威勢坐在德夯的肩膀,與巨大的德夯相比,阿哥顯得瘦弱又渺小。

“郝青雲,這是我的漢人名字,請教主以後這麽稱呼我即可。”

阿哥說的畢恭畢敬,言語之中卻又透露出得意之色。

“直上青雲!好名字,看來你決心離開仙教了。”曲雲說的平平淡淡,阿哥卻感受到逼人的壓力。

“我也是逼不得已,日後取了功名,見了達官顯貴,有個五毒教的身份實為不妥,還望教主成全。”原來阿哥是因此向曲雲提出退出仙教。

“照你這麽說,我這個五毒教的教主豈不是無顏行走天下了?”曲雲面露慍色,頗為不滿。

“青雲不敢,我聽聞教主早年流落中原,與那藏劍山莊的二莊主葉暉情投意合,無奈因為教主的出身才......”

“住口!這是一己私事,也任由你妄自非議麽?”

曲雲大怒,與葉暉一事本屬遺憾,放在心底不願與人多說,想不到如今一個外人竟在自己面前亂定是非,氣憤異常。

“教主息怒!是青雲失言,誤聽外面那些流言蜚語,望教主勿怪,想來教主不會因此為難一個下屬的。”

阿哥見到曲雲發怒心生懼意,當下強自鎮定又忍不住偷偷窺視曲雲的臉色。

“下屬?你還是我仙教的下屬麽,廢除身份文牒,脫離族籍,這等同於叛教。你在苗疆年數不少,叛教的後果你難道不知?”

仙教律例,叛教之罪唯有一死,否則休想逃過仙教弟子天涯海角的追殺。

“教主在中原多年,肯定知道鳥欲飛而囚不住的道理,我既要走,教主何不成人之美?”

阿哥不肯死心,此次回來就是掃除身份隱憂,李員外要求他必須斷了魔教聯系才肯將女兒嫁與他,助他取得功名。

“中原有中原的文化,苗疆有苗疆的規矩,非我不近人情,祖規在前,不敢有違,廢除文牒不可行,你另尋他法吧。”

阿哥見曲雲言談之中並無回旋餘地,只好悻悻而去。

見阿哥離開,一旁的天蛛使容夏開口了,“數典忘祖之人,該殺!若是上任教主,您的母親魔剎羅還在,這個人恐怕早就扔進血池餵蠱蟲了。”

“不必。”曲雲冷冷的說道,“心術不正,自食其果。”

清玉最近情緒低落,老是把自己關在房內,黃布叫她也沒反應,只得放她自己靜一靜。

黃布牽了馬,正準備去藥王谷,迎面撞上阿哥笑盈盈的臉。

黃布實在不喜歡這張臉,轉身欲走,阿哥先開了口。

“兄臺請留步。”

“何事?”黃布並不想與他有瓜葛。

“事關清玉。”阿哥篤定黃布會留下來。

“我聽說兄臺是被清玉救回來的,而今得了離魂之癥,早忘卻自己是何許人也。”

“那又如何?”黃布不知他要賣什麽關子。

“兄臺,看得出你對清玉有情,清玉又對你有恩,你何不就此留在苗疆呢?”

阿哥看了看黃布沒有動怒繼續說道,“兄臺放心,清玉早先視我為情郎,可我一心只讀聖賢書,根本沒顧及兒女情長。雖說如今她有些傷心,待我一走,時日一長,自然就把我忘了,兄臺陪伴左右,最終定能得償所願。”

“你說這話恐怕不是為了清玉著想吧?”黃布存疑,並不願相信他說的話,背棄負心豈是草草幾句話語可以掩蓋。

“唉,清玉畢竟也與我青梅竹馬,現下我離開,也是希望清玉能有個好歸宿嘛。”阿哥說的情真意切,黃布聽起來確是言不由衷。

“你既然為她著想,為何不留下來?”黃布反問。

“兄臺應知人各有志的道理,我豈能為了一己之私耽誤清玉的終生幸福?兄臺既有心,也算了我一樁心願。”阿哥的話始終圍繞清玉,他很清楚黃布關心則亂。

“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黃布轉頭整理馬鞍,借機逃避他。

“兄臺此話差矣,試想你一個來歷不明的漢人在這苗疆多行不便,此刻兄臺德行良善,誰知你失憶之前是不是來自那惡貫滿盈的惡人谷,抑或是擾亂天下的狼牙賊子?沒有身份沒有過去叫人如何心安,清玉又豈能踏實?”

阿哥繞過馬來,糾纏不休,然而此話正中黃布的內心,萬一自己真是壞人,又該當如何?

“兄臺且聽我說,眼下我有個兩全之法。”阿哥見黃布閉目不語,臉上盡是痛苦,暗自一喜。

“我即將離開苗疆,永不再回來,去做一個新的漢人,兄臺何不頂替我的身份,徹底拋棄過往,做一個真正的苗人?一來你有了身份,方便眾人接受你;二來,你本就失憶,不管你過去是何面目,現在行善,大家都會認為你是個好人,這樣豈不是一舉兩得?”

“冒充他人我做不來。”阿哥道出了此行本意,黃布卻是本能的拒絕。

“兄臺何必對此耿耿於懷呢?你不過用了我的名字,人還是你自己,你行善,這個身份就是好人;你作惡,這個身份就是壞人,全憑兄臺一念之間。據我所知,兄臺這段時間在苗疆事事安好,與眾人和睦,儼然與苗人無異。”

阿哥指著黃布衣裳,不由得笑了,“你這身衣服還是我的,兄臺穿著正合適嘛。”

黃布聽完這一席話,內心糾結,不想多言,翻身跨馬,腳一蹬,狂奔而去。

入夜,黃布點著篝火,坐在地上,看著竄動的火苗思索阿哥說的話。自己是該追查過去還是放眼未來?

誠然,不管過去自己是善是惡,如今都如同一張白紙,蘸墨下筆,繪出何種人生,全在於心。黃布叩問,自己現在心向何方,為誰牽掛。

火焰中浮現出一個人影。

“黃布。”

清玉輕輕的坐在旁邊,撿起樹枝放進火堆裏,火燒的更旺,人感到的更暖。

黃布轉過頭看著清玉,消瘦的臉上略帶淚痕,雙眼脆弱,卻努力的擠出笑容。

黃布心裏一陣酸,幾欲想將她攬入懷中。

“我想求你一件事。”清玉低下頭,生怕聽到回絕的聲音。

“說吧,不用求,我答應。”黃布語氣溫柔,不敢有絲毫傷害她。

“你,”她似乎欲言又止,“能不能留下來?”

“我,留下。”黃布無法拒絕她,此刻自己的心就和篝火中的火苗一般竄動不已,他偽裝,他壓抑,他想要釋放。

終於,他伸出手,觸摸明月,卻在一瞬間消散。

清玉緩緩起身,回去了。

一個巨浪打來,岸邊被澆透三尺。

黃布苦笑,清玉有此舉動,怕是阿哥要求她來勸自己的,想到此,黃布就憤懣不已。

他拋棄了清玉不說,為了一己之私,竟然還要榨幹清玉的最後價值,利用她來迫使自己妥協,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此薄情之人,令人不齒!可憐清玉一片癡心,付之東流。

火焰高漲,一如黃布的怒火,久久難以熄滅。

一切處理妥當,阿哥要離開苗疆了。華麗的馬車啟程,難再吸引眾人的目光,眼下離去的不過是個毫無瓜葛的漢人。

“走的可真急嘛。”

阿哥收拾停當,正欲上車,忽然聽見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轉身一看,竟是容夏,即將靠近自己十步之內了。

“容夏,你別,別過來,有話站在那裏說好了。”阿哥見到容夏一邊哆嗦,一邊後退。

原來容夏從小便學煉毒,十五歲那年,她冒險接觸教內聖物三世噬心蠱,被蠱毒反噬,經教主以各類毒蠱鎮住,這才保住了性命。但從此之後,容夏全身上下都散發毒氣,尋常人不得近其身十步以內。阿哥本是教內弟子,這些自然是知道的。

“教主讓我關照你。”容夏走進十步停下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漢人了,與我五仙教再無關系,過了這座橋,便隔了千山萬水,你可不要忘了。”

“是是,青雲謝過教主,就此拜別,後會無期。”

阿哥驚出一身冷汗,趕忙上了車,駕車過橋而去。

清玉一直望著村口,她肯定看見了那輛華麗的馬車。阿哥還是走了,她卻沒有去道別。

黃布在一旁砍柴,每一下都特別用力,可是再大聲都不能引起清玉的註意。

“黃布,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華麗的馬車前行,阿哥和隨行的女伴有說有笑,親密有加,此次不但順利解決後顧之憂,還帶著美人游覽了苗疆美景,心情大好。

得得得,一陣馬蹄聲傳來,阿哥循聲看去,是黃布。阿哥心裏直打鼓,難道他後悔了?可要穩住他才好。

“兄臺追來何事?我等不需要前來送行了。”阿哥停下馬車,試探的問道。

黃布下了馬,從懷中掏出一個精美方盒。

“清玉要我交給你的。”

阿哥沒有接,說道,“請兄臺帶回去吧,我不想再留著苗疆的東西,被人發現不好。”

“清玉交給你的,你必須收下。”

黃布一點商量的語氣都沒有。

“那好吧。”阿哥怕惹怒了黃布,反悔就不好了,就接過了盒子。

“兄臺既然交給我了,那這個盒子就是我的了。”

說完,阿哥隨手就扔進旁邊的草叢裏。

黃布見到此舉,怒不可遏,胸膛一陣陣起伏。

阿哥見對方並不是為了反悔而來,頓時無所顧忌。

“我這麽做也是為了你好,讓清玉徹底死心,她才會踏實的跟著你。我讓你變了我,成了苗人,還送了你個相好的阿妹。兄臺,以後你在苗疆生活滋潤定能明白我今日的苦心......”

“啊!”阿哥瞪大著自己的眼睛,看著滿眼血紅的黃布,慢慢倒了下去。

祝融大殿。

清玉看著阿哥的屍體,不敢相信,伏在上面痛哭流涕。

眾人無一動容,並不覺得悲傷,容夏嘴角甚至露出一絲蔑笑。

黃布內心坦然,只覺得對不住清玉,又害她傷心一場。

“長老,此事依教規當如何?”曲雲雖身為教主,但畢竟年輕,遇事都會尋求資深的艾黎長老意見。

“回教主,眼下死者郝青雲乃是漢人,殺人者黃布卻是我教教眾,況且是死者言語相激,才導致黃布失手殺人,若依教規,當從輕發落。”艾黎長老身為幾朝元老,自然知曉教主征求他意見的意圖。

“既是如此,本教主決定,死者郝青雲派人送回成都,由漢人安葬;黃布,你失手殺人,就罰你禁足,三年之內不得出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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