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困苦來自外部和自己。

外部環境是那巨額懸賞。兩萬金讓凡是有點本事的都磨拳擦掌，朝廷的閑散人馬，衙門捕快，江湖的各路人員，乃至殺手樓，全都出動了。

這導致一時間他的蒙面畫像賣到了脫銷，再怎麽仿畫也供不應求。人手一份畫像，人人記得他的眼睛旁有淚痣。

這也導致了一段時間內，凡是眼角有淚痣的男人都會被帶走確認一遍是不是蕭天。

雖然換了姓，可面貌無法改變，不得已，宿天出去時，總得戴上一個黑布片蒙上有淚痣的那只眼，當真是不方便。

而有的人許是認為蕭天可能會攜怨報覆韓玉，便自請在韓玉身邊護衛，趕都趕不走。即使被韓玉以被打擾到生活為由要求他們可以很隨，但請拒自己十丈開外也在所不惜。

黑風便是一個。

表面上，他聲稱自己是個練家子，以前在鏢局和衙門待過，有義務為民除害。實際上，是實在太好奇蕭天那夜趕走他之後究竟盜了什麽東西，才值得兩萬金去懸賞他。

而且，那夜他狼狽退出，到底是意不平，能給蕭天添堵他自然樂意。

同時，這又不是沒錢賺。韓玉也不好意思讓人家白白護衛，凡是跟著他護衛的練家子，不管多少，都是有錢拿的，起碼訂了餐飲費不是。大家都認為自己能獨得兩萬金懸賞，對每日的報酬也渾不在意。人家又不欠自己的，不給才是本分，有的拿就不錯了。

很長一段時間內，韓玉出去都被迫前呼後擁，派頭十足。而他本人也不低調，不管去哪，都坐一頂四人擡的香轎子。時不時引來眾多“真”蜜蜂。不過，眾人領著飯錢，也不好白拿，都會幫忙驅趕蜜蜂。

這景象落在那一群乞丐眼裏，每每發笑。而常人看在眼裏，都紛紛羨慕韓玉富貴。

看在宿天的眼裏就是令人糟心了。

自從那夜過後，宿天就發現自己嗅覺失靈了，除了帶回的那種香料，別的味道不管香臭，全然聞不見。吃什麽都索然無味，什麽都聞不到，這讓他一個犬妖怎麽能忍？

在嘗試了妖法，道術，求醫，食補都不行之後，他略感絕望。

絕望之際，他又想起了那夜，真不知是該氣韓玉還是該氣黑風的好。

不過，說到那夜，他隱隱想起了那夜他搜韓玉身時，模糊間聞到過一陣香，似是從韓玉身上傳來的體香，異於香料的味道。

那是他自從聞到這味道之後，聞到的唯一一種異於那香料的味道。

他覺得自己需要問問韓玉這香的問題。這香，韓玉天天聞，還熏遍自己全身，那韓玉還有嗅覺嗎？這香味對他有影響嗎？他是怎麽辦的？

可韓玉周圍也忒多人了，明裏暗裏，朝廷江湖，都把招子放亮了等著他自投羅網呢。

而且他看著那尖嘴猴腮的黑風就煩，都是這人害得他如此狼狽。

在偷偷嘗試一下未果之後，他只得暫避風頭。

蕭天這身份也太風雲人物了一點，他索性改名宿天，取嗅天之意。他希望自己能盡快恢覆嗅覺，這對一個犬妖來說，幾乎等同於自尊。

而後，宿天類比了一下韓玉那夜的體香，劍走偏鋒，便有了借各種帶體香的個人物品的行徑出現。

他在嘗試，是否非韓玉不可？

這行動稍有成效吧，只是實在讓人難以啟齒。只有體味夠重的東西才能激起他稍微的嗅覺，比如長久未刷的梳子，滿是頭油味。

讓一個俊朗的男人聞這樣的東西，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這樣的日子他快不能忍了，可民眾們還取笑他，還弄個什麽《宿天錄》，當真不友愛。

還有那些擺出自己臭襪子試圖守株待兔的姑娘小姐什麽的，他宿天會去？不可能。

至於韓玉，他也是有苦說不出。

第一山莊以香料發家，可惜韓玉自小便體有異香，易吸引蜜蜂。不得已只得用更濃郁的香蓋住體香，以迷惑蜜蜂的嗅覺。

此香為十年前異士所獻，那年他剛好十歲，之前沒少吃蜜蜂的苦頭。

那夜，蕭天帶走的，正是這已經所剩不多的香料了。這香料是一種很覆雜的覆合香，原料不明。山莊也一直在試圖仿制，但不知是差了什麽，即使仿制得和那香料味道相似，效果也均不太大，不能完全隔開蜜蜂。

可惜那異士只在十年前見過一面，之後，茫茫時空，再尋一人談何容易？山莊已經尋覓許久，而次次以為有希望，卻都是些假的或者過期的消息。

現今他對那夜蕭天留下來的那小部分香料用的是省之又省，還添加了些許自家仿制的香料，這才姑且能阻擋一些蜜蜂。否則，那鋪天蓋地的蜜蜂，再多護衛也擋不住。

而他也恢覆了十歲之前的裝束，把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上哪都得乘轎。

若是作為一個小孩子不出門也便罷了，可他身為莊主，需要談生意和各種應酬，時時做這等奇怪裝束豈不可笑？

眾人好奇的眼光他不是看不到，他也快忍不了了。

他迫切想找到蕭天。

可蕭天顯然在躲他。

他也略感絕望。

就在這時，他得知有一個小賊橫空出世。

宿天。

這麽巧合的時間，名字這麽相像，他初開始也以為他們是同一人。

但這個說法很快被否決了，主要是這個宿天專挑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來搶，搶的人也範圍廣大。

宿天雖不曾傷天害命，但卻聲名狼藉。誰讓他上至閨閣姑娘們的脂粉，下至老太婆的裹腳布，各種奇奇怪怪的條目都不放過呢。

若宿天是蕭天？不不不，蕭天雖搶走了他的香料，但到底是他的救命恩人。韓玉至今仍能記起他的音容笑貌，記得那天蕭天救自己時的沈穩可靠。自己的恩人此等行徑？不可能。

可心中某個角落在鼓噪，萬一呢？萬一二人是同一人呢？

實在放心不下，且他確實急於找到蕭天，不僅是想要回香料，也是存在了一些心思想報恩。這到底不沖突。

是以，韓玉便囑了手下秘密關註宿天的消息，宿天一有風吹草動便要向他匯報。

於是，江湖得知的，他也得知了。

他聽說，宿天的活動範圍局限在黑陰山一帶。

他聽說宿天的強盜行徑催生了一個《宿天錄》，專門刊列宿天搶過的東西條目，賣得比《宿女錄》這等艷情小冊還火。

他聽說有寡婦守株待兔，一連多天蹲守宿天還失物，意外看到宿天的容貌後魂不守舍，以為是看上了自家丫頭或者是自己。

他還聽說有釣魚執法的，總把《宿天錄》上的物品擺個明白，就等宿天來。

蹲守的人多了，雖然逮不住宿天，但宿天的特征總能得知一二。

漸漸地，他得知了宿天居然是個獨眼龍，一直斜戴著一只眼罩。

他想起蕭天讓他印象深刻的淚痣，便對宿天越發關註了。

直到後來，他托手下帶回了宿天留下的一張紙條，紙條上寫著“今有宿天，借夫人木梳一用，此為租金十兩，日後必當奉還。”

韓玉騰的站了起來。

這！

這熟悉的字。

這熟悉的狂草。

他趕緊拿出那夜蕭天留下的紙條，逐字對比了起來。

“人”“為”兩字相同，字跡竟一模一樣。

他內心覆雜了起來。

……

那夜……

他本以為是因為沒燈火，墨水將幹未幹，蕭天的字才如此潦草。看著這如出一轍的狂草。他才發現，是自己錯怪他了。

但無論如何，確認了宿天就是蕭天之後，韓玉陷入了思索。

去找宿天也不好找，宿天神出鬼沒，沒看江湖上等宿天的人都落空了嗎？

那麽，如何讓宿天來找他，引宿天出來呢？

在山莊這兒，周圍的人士太多。唯有出去，再讓自己身邊盯梢的人少些，宿天才有可能出現。如果是去宿天時常出現的黑陰山一帶，就更可能守株待兔了。

不是他托大，而是看宿天“借”的那些東西，恐怕宿天也是想和自己談談吧。

為此，宿天即使明知韓玉是誘餌，恐怕也得乖乖上鉤。

至於安全性？

韓玉笑了，他不認為一個會從刀下救了他，留紙條提醒他註意名聲，把自己放在床上還能註意擦拭自己雙腳的人會殺了自己。

說幹就幹。

莊主大人雷厲風行地乘轎去了黑陰山。對外則聲稱是去采購香料的原料，由於路遠，很多白吃白喝的護衛都作了罷，到最後只剩兩三人還待著不走，其中就有黑風。

到了黑陰山地界後，莊主不僅提前放出了消息，還命令大部分護衛隱藏了起來。

之後，休息時，又刻意露了些空子。果然，宿天被引出來了。但沒想到莊主不惜以身作餌，本想將宿天擒獲，之後報怨報恩一起來，卻反倒被武力值強悍的宿天擄走了。

雖然這也有莊主下的“不準殺他”的命令有關吧。

山莊內外的護衛們如何真慌假慌暫且不表。

倒是黑風看向了宿天離開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瞇了瞇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的話，拜托讓我知道哦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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