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雪看著元致，回念著他曾吐過的每句話，忽地挑起了眉頭，上前問道：“元致，你……你的父母可是傅天和韻霜……？！”

“你——你是誰？！”

見元致如此反應，蘇懷雪便知自己是猜對了，在驚訝之餘，回憶起之前的一切，猛然揮起了淚花，斷斷續續地言道，“你的母親，是我摯友。孩子，我們是同族人啊！”

“什、什麽……”元致沒想到會有如此變故，訕訕地吐出了兩個字，甚是不敢相信，“他們不是都已經被……！我親眼看著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的倒地的，除了我，沒有任何一個活下來。”

“你有所不知。”蘇懷雪含著淚花，竟是笑了出來，“你娘懷著你與你爹過來之後，我便閉關修煉去了。五年後出關，又因故立刻出去辦事，始終未能見到你一面。”

“……等我再回去的時候，看到的，就已經是滿地的屍體了。所以，所以我真的沒想到！那麽多族人裏，居然還能有存活下來的。”

見元致從驚訝到苦笑，兩個人瞬間成了知己般，也讓元致暫時忘卻了痛苦：“五月初一，我們的節日。放紙燈確實是我們的習俗。本以為你只是好奇來問，沒想到原來你真的是……”

“還有那天的談話！”蘇懷雪用憐愛的表情看著元致，笑容竟是那般幸福，“你我都問過彼此的出身，卻沒想到彼此都對對方有了太多的隱瞞。我就說為何你的話語一開始不見情緒，卻在之後提到妖族之人沒有一個活下來時，隱約有了異樣。還有那晚的蛇鳴——我、我早就該想到這些的！”

“孩子，你知道嗎？”蘇懷雪輕輕擦著淚水，“我在聞到族人噩耗之後，便一直走遍山川，為的……就是尋到能覆活他們的辦法。終於，我找到了，再等二十年，只要二十年！他們，就都能再次活過來，再次聚到一起。”

“你是說真的？！”

“嗯……”

“太好了。”一直堅忍冷漠的元致，如今卻也不知不覺地，流下了淚。

安靜，安靜，一直是安靜，除了淚水流淌的聲音外，蜀山之上好似再也沒了其他的聲響。直到，許久後……

“知道了他們還會活過來，心裏果真平靜了很多。”傷痕已入骨髓的元致仰天一嘆，“仔細想想，這些年為了覆仇這兩個字，確實太過瘋狂。我本是身受那傳統的殺妖觀念之害，然而這些年不但沒有阻止這種觀念的蔓延，反而為了不引起他人懷疑而親身踐行。呵！如此又與那些手刃我父母的人，有何異呢？”

“還有瑾陌、元斌，他們本不應死的。尤其是元斌……他的那份心腸，實在難得……”

“不要說了。”蘇懷雪擦幹了淚水，望著在回念曾經而自責的元致，輕聲道，“我們一起走吧，只要等二十年後，你就又可以和你的父母在一起了，這難道不是你日夜所期盼的嗎？”

“可是你看我現在的狀況，還能過多久？”

“我會救你的！”蘇懷雪忍著心痛，“我不希望，再失去任何一個族人。”

“呵，罷了……我命或早在假扮身份投入蜀山的那一刻，就已註定。”漸漸虛弱下來的元致喃了幾句，轉眸看著激動不已的康則，自嘲一笑，好像很不在意地說道，“不是要殺我嗎？動手吧。”

“你——！”康則怒氣滿滿地舉起了劍，還並沒有真正下手，卻見元致自己猛然向前傾去，竟是活生生讓那劍鋒穿身而過。

這一切，發生的是這般突然。

康則看了眼自行送死，還擡頭似乎很是滿足地笑望著自己的元致，果斷將劍抽出他的身體，看著他倒在地上，手中鮮血淋漓的劍，卻也是把握不住，叮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孩子，你這又是何苦？！”

“能夠得知這個消息，我死亦無憾。”元致輕笑著，喃了一句，“如果還能見到我的爹娘，幫我告訴他們……兒子，不能再陪在他們身邊了。”

說完，元致便在一抹滿足的神情中，永遠閉上了眼睛。

“孩子……你……你死了，韻霜他們即便活過來了，又……！”蘇懷雪趴在元致的屍體上，淚如雨下。

蜀山，又一次陷入了沈默。所有人在蘇懷雪的哭泣聲中，面面相覷，竟似乎沒有一句話可以表達那覆雜如斯的心情。

元致故去之後，蜀山忽然開始了如地震般的劇烈搖晃。所有門眾在慌亂之中，很快確認了一件事：蜀山的根基，經過兩次修補未遂和兩次劇烈打鬥，此時已經受不住打擊，眼看大難當頭……

林軒試圖再次發動法陣，卻奈何身負舊痕新傷，再也沒了力氣第三次去發動陣法。就在這個極其危難的關頭，就在所有蜀山門眾驚慌失措的時候，芷玉忽地苦笑了一聲……

這一天，終於要到來了嗎？芷玉輕輕自問：之前我就有預感，這次離家，就再也沒有機會回去了。

居然，一切居然是真的……采兒，娘很愛你，但是娘真的沒有辦法決定很多事情。你一定要和爹爹，好好的生活下去。

念及此處，芷玉已流下淚光，緩緩走上前了幾步望著震動不已的蜀山，深吸了一口氣：“這一天，真的要到來了。”

“芷玉！”秦子墨猛然拉住了芷玉，只見芷玉稍稍回首，輕笑道，“子墨，別拉著我。身為女媧族人，這本就是我……註定要面對的一天。”

說著，芷玉便掙脫了秦子墨的拉扯，大步往前而去。

“芷玉——！”秦子墨深知，她的這番話語意味著什麽。於是他再也沒有猶豫，趕在芷玉之前，飛奔到了她身旁，二話不說，便向芷玉伸出了手，一道金色輸入線再次在兩個人的中間出現……

“子墨，你……！”芷玉看著正在全力吸收自己靈力的秦子墨，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而秦子墨的臉上，竟似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只是淡淡地吸收著力量，對於生死之事，早已看淡。

不過一會，那條金線便已經消失，芷玉也被秦子墨推到了一旁。

“子墨！”芷玉呼喚著身前的秦子墨，只見秦子墨苦笑了一聲，喃道，“芷玉，你知道嗎？我從修煉那個法術開始，到現在，等的就是這一天。”

“身為丈夫，難道不應該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去保護妻子的安全嗎？”秦子墨輕輕咧開了嘴角，就好似他之前的那般輕松一樣，“芷玉，你現在基本已經等同一介凡人了。女媧靈力，全在我的身上。”

“子墨，難道你是想——？！”

“子墨！”在旁邊觀察許久的蘇懷雪和林軒也競相呼喚起了他，而秦子墨只是微微回了回頭，看著兩個人，笑著，“林軒，懷雪，我就要先走一步了！”

說完，秦子墨直直望著林軒，用密音道，“林軒，其實我明白。在芷玉她心裏，排在第一位的始終是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她和采兒，我相信你可以的。”

尚且虛弱伏地的林軒被秦子墨的這番話語給弄楞了一下，繼而用盡氣力喊了一聲，搖了搖頭，不敢相信……

此時，那個一直跟在秦子墨身旁的凝岳，在雙眸流淚之下，化作人形，怒吼了一句：“秦子墨你這個大笨蛋！”

“餵，我說……”秦子墨見此，故作趣笑，“這個稱呼我可是聽了三年多了，你能不能換個新花樣啊？”

“你……！”凝岳再想罵什麽，卻一切都已經出不了口，只能任憑淚水縱橫……

秦子墨面對著震動越發嚴重的蜀山，面對著抑制不住情緒，哭著飛奔而來的芷玉，秦子墨揮手在自己的周邊豎起了一層屏障，將芷玉排斥在外。

“子墨……”屏障外的芷玉，早已泣不成聲。秦子墨最後一次回頭看了看她，帶著滿足的微笑，將手放在胸前，念起了咒語。

只見那本需要林軒和四大寶爐組合而成的金光，如今只需秦子墨一人之力便足以發動。

那金光在屏障裏流動許久，在蜀山眼看就要傾斜倒塌的那一瞬間突破了屏障，並以最快的速度，籠罩了蜀山的整個天空，最後到達了根基之處。

半刻鐘後，在金光的修覆之下，蜀山的搖晃漸漸減少，乃至於不見。與此同時，那層屏障已然消失，而其中的秦子墨，亦是瞬間倒在了原地。

“子墨——！”芷玉大聲哭喊著，跑到了秦子墨身旁，抱起了他，淚如泉湧一般，傾瀉而下，“你，你這又是何必！”

“傻芷玉……”秦子墨躺在芷玉的懷裏，弱氣地笑著，笑著，“如果我不死，死的就要是你了。”

“可是，就算如此，別忘了采兒已經二歲半了，我活得再久，也只有十幾年的壽命而已啊——！”“十幾年？呵，足、足夠了。”秦子墨用盡力氣，擡起手，撫摸著芷玉的臉龐，“我說過，你活著，就是我最大的快樂。”

芷玉聽著他那虛弱到如此的話語，已是肝腸寸斷，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了……

“芷玉，記、記得……你一定要、要帶著采兒，好好地、活下去……我會永遠、在另、另一個世界，想著……你們的。”

當秦子墨艱難地吐出這句話之後，他再也沒了別的力氣，只能選擇，靜靜地笑著，靜靜地閉上雙眼……

“子墨——！為什麽，為什麽你就這麽……子墨！”

見秦子墨閉上了眼睛，任憑怎麽呼喚也不見回應，在場的幾個夥伴憶起三年前後的相伴相知，先後忍不住眼眶中的那絲淚花，而芷玉更是早已哭盡了淚水……

哭聲，再次蔓延在蜀山。而不同的是，這次是多個人的哀號和痛心，在蜀山周邊遲遲回蕩，無盡無絕……

不知過去了多久，蘇懷雪抹去了眼角的最後一絲淚水，漠然轉身，打算離開。

“懷雪？你要去哪裏？”面對林軒的詢問，蘇懷雪停了下腳步，冷冷回道，“我討厭這裏。”說完，便快步離開了蜀山。

元致與秦子墨的先後離世，讓蜀山上下持久染上了一股悲涼的氣氛。在哭聲，怨聲，嘆聲中，看遍一切的蜀山門眾，皆是陷入了沈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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