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那撲面而來的回憶卷攜著漫天的悲傷而來，一時之間，我所織造的幻境竟然悲傷至雨落。那樣的悲傷，那樣的痛苦，究竟是為了什麽？嘆了嘆氣，我再一次跟著三生的回憶回到了潑墨山小築。

那是一年的冬天，三生剛剛從三生居歸來，是的，自那一年起，每一年的冬天，三生都會如約出現在姑姑和諦聽叔叔的家中，那一年亦是那般。只是，三生沒有想到，那一年歸來，迎接他的卻是一場浩劫。

那是他的劫，命裏註定的劫數，終於，就這樣突然地來了。

“阿雪，我回來了。”三生抖了抖身上的風雪，不知道自什麽時候起，他覺得他越來越像凡人了，連這風雪都不願避上一避了。

半晌，歸雪沒有出現。按照往常，歸雪早應該在小築門前等著他了。幾百年來，從未變過，這一回，歸雪沒有出現便讓三生有了一絲直覺的不安。於是，三生快步走進了小築，推開了歸雪的房門。

吱呀

門打開的時候，三生看見的是給自己設了結界的歸雪，結界裏歸雪的皮膚都透露出異樣的嫩紅，歸雪看向他的目光，是掙紮，是絕望，卻又偏生帶上了幾分愛慕。看著那般的歸雪，三生並沒有猶豫，走上去便破開了這個結界。

看見結界打開，歸雪的眼神中忽然有了一絲驚詫和惶恐。

“師傅……師傅……我……”歸雪掙紮著不讓自己淪陷，不讓自己失控。歸雪本是落雪草，生於落雪的第一個清晨，十年掙紮才能於雪落之時開出第一朵花，雖不是什麽神仙草，卻堪為四方世界中最為純凈嬌弱之種族，可解百毒，卻偏偏尋常毒物入身便化成劇毒。人間這相思扣，尚巫之族用它來求子，本就是此中之極致烈毒，入了歸雪之腹，這便又加上幾分。

三生的手輕輕搭在了歸雪的靈臺，一切了然，此刻，歸雪的愛慕，歸雪的沖動，歸雪吞下那人間毒物相思扣之後的悔恨一一在三生眼中流轉。知道一切都已經不能再如往常的歸雪眼中落下了絕望的淚水，眼淚一滴滴掉在掌心，忽而，歸雪擡起了臉龐，笑的有些悲泣，有些妖艷。

看著這般的歸雪，三生知道，因了他的疏離，因了他的不敢愛，歸雪——愛著他的，他愛著的徒弟終究是入了魔障。魔障已入而難解，歸雪，你太癡傻。倘若我醉了，那麽，阿雪應該不會那麽自責了吧，三生微微閉目，暈氣周身，淡淡的酒香自他周身泛起，而後，三生順勢將歸雪攬入懷中。

“師傅？”歸雪此刻還未亂了心神，雖然手臂已然不自覺輕輕環上三生的脖子，她仍舊不遠詆毀了她的師傅。

然而，事已至此，一切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於是，三生低頭，一記淺吻落在了歸雪的唇瓣。

三生溫柔而呵護的吻，驚了歸雪，亂了芳心，於是，歸雪放任了自己沈溺於那相思扣的藥力之中，她熱烈得回應三生，恍若這一世，便想如此醉死在夢中。

那一吻，天荒而地老，那一夜，歸雪沈淪於相思扣，而三生終於了然他對於歸雪的那份愛意。巫山相會終有盡，解去相思扣之毒的歸雪在三生懷中安然睡去，沒有了毒發的妖艷，有的只是如孩子般安穩而滿足的笑容，三生看著這般的歸雪，嘴角在不自覺的時候就微微得揚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他忽然就想，如果能夠一輩子就這麽看著歸雪，擁她入懷該多好，只是，三生輕捂心口，那裏冰涼而疼痛，阿雪啊，你的毒還真是厲害。

三生一夜無眠，就那麽看著歸雪，他知道，這一夜過去，他與歸雪終究是要分開的，這毒性也不知能不能化解，他不想讓歸雪看見他毒發的樣子，也不想讓歸雪經歷失去。三生甚至在心裏想好了，明日，倘若歸雪不走，那便將她逐出師門吧，然後，他會讓諦聽和於歸幫忙照看她，畢竟，這一切也是拜諦聽所賜。

然而，他並沒有想到，歸雪是那麽的自責，那麽的驕傲。

日光落下的時候，歸雪眉頭微蹙，三生知道她要醒了，於是，三生閉上了眼，假裝睡著了。

“師傅，對不住。阿雪不是故意的。”醒來的歸雪第一句便是如此，三生微微皺了眉，他並不怪她。

“師傅，徒兒要走了。師傅，您要保重。”歸雪說著，淚水便落了下來，滴在了三生的臉上，冰涼冰涼，三生幾乎要忍不住擁她入懷，告訴她不怪她，然而，此時歸雪小心翼翼地在三生的唇上落下一個吻，只是那般輕輕地相觸，卻在三生的心上落下了深深的傷痕。而後，歸雪手掌輕輕按在三生額前，落下一個安眠術，便起身離開了。

走出了小築，歸雪長長嘆了一口氣，而後，一步一叩首地離開了小築。

然而，她忘記了她的術法都是三生教給她的，三生並沒有睡去。歸雪離開他的懷抱之後，他便一直看著她，他看著她在小築之前的不舍，他看著她一步一叩首地離開。他多麽想留下他問，可是，胸口的冰涼已經蔓延到了周身，他不能留她。

看著歸雪在視線裏消失之後，三生在身上幾處重穴下了封印，而後便離開了潑墨山。

不久之後，三生居內。

於歸和諦聽靜靜地聽著三生的述說，心中有說不出的難過，尤其是諦聽，落雪草化生的毒，在他的記憶裏從未有解決的辦法，彼時他不知道歸雪是落雪草，畢竟這東西還真是不多見，倘若知道，他必定不會給她相思扣。

“三生，那麽你要如何？”於歸的語氣有些微啞，盡管，她不愛他，可是，在這麽多年的時光裏，三生對她的好，她知道此生都無以為報了。

“我會回來，我是三生石，石身不毀，三生不滅。最壞不過重塑一尊仙身罷了。只是……”

“三生你放心，那個孩子我們會替你好生照看的。”諦聽拍了拍三生的肩膀，許下承諾。

“阿雪那般性子，想來等她想通了應該會回小築尋我，還望你們替我將此信條轉交與她。”三生把紙條交給了諦聽之後便離開了。

那字條上寥寥數字，“吾徒歸雪，緣分已盡，無需愧疚，無需自責，勿尋勿念。師，三思。”竟有一種訣別之意。

於歸本想問三生要去哪裏，只是三生離開地太快，她並沒有來得及問。

“罷了，阿涅，三生不會想告訴你的，三生是個驕傲的人。”諦聽從身後環抱著於歸，安撫著她的心。

安頓好了後事的三生並沒有四處漂泊，是的，他回到了潑墨山小築。潑墨山並非完全實體，所以，這千年來，三生其實一直都在潑墨山之中。進入了潑墨山體，三生就解開了周身的封印，一瞬之間，三生便成了一尊冰塑，毒氣化冰，看著那厚厚的一層冰壁，三生心想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化開了。而後的千年時光裏，三生就這麽一點點的化冰又被冰封，千年時光，六識關閉，竟是誰也沒有打探到他的消息。

啪

最後一滴回憶落進了碗中，三生的回憶皆化作了這一晚濃濃的浮墟夢事。然而，故事並沒有說完。

三生這般在與這毒對抗之際，歸雪已然來到了長留仙境。長留山上二十年，歸雪心無雜念，一心修行，倒是很快就突破了上仙的界限。她是極有天分的，只是，年少的時候，只是一個情字，讓她一直不能前行。就在她以為，自己可以就那麽清心寡欲地讀過餘生的時候，她竟然發現了她的腹中，依然有一個孩子在安然成長。這個孩子長得很慢，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想了想，歸雪覺得也許，為了這個孩子，她應該去找找三生，她不知道神界的孩子要多久才會出世，只是，她們落雪草，並不會被孕育那麽多時日。

然而，等到她來到潑墨山小築，短短二十年，一切卻好似變得都不一樣了，三生不見了。潑墨山也空了。等她的只有三生居的主人以及那一張意味不明的字條。

孩子沒有出生的五十年裏，歸雪一直留在長留，在那裏，十一，小十還有我都一直陪著她，也就是在那段日子裏，歸雪下定了決心，她一定要找到師傅。

時光匆匆已逝，轉眼那小歌兒出生了。當然，彼時的我已經陷入了那場長長的沈睡，沒想到，原來，那一年我竟是差一點就能看見小歌兒的出世了。

自小歌兒出世，歸雪便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尋找師傅。這段日子，雖然姑姑和諦聽都受了囑咐未曾告訴歸雪關於師傅的消息以及過往，卻也和歸雪混了個熟悉，姑姑喜歡孩子，所以，小歌兒經常在姑姑那裏，如同我幼時一般。

而歸雪，找尋師傅如此無望，卻從未放棄，她以為是自己神力不夠，苦心修行成為雪神，她以為是她不夠執著，再苦再難都不曾放棄。

可是，這相思啊，卻是千年未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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