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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是真是幻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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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純純垂首而行,突聽柳鶴亭一聲輕叱,身軀猛旋,嗖地一掠數丈,右足虛空一踢,身

形平俯,探手抄起地上的兩枝彎箭,左足又是一踢,淩空一個翻身,“嗖”、“唆”兩聲,

掌中弩箭,已自借勢發出,帶著兩縷尖銳風聲,投入火影之中,陶純純方自一楞,只聽洞外

兩聲慘呼,由近而遠,柳鶴亭雙足站定,大聲喝道:“今日之事,本有誤會,你等雖然不聽

解釋,但柳鶴亭與你等無冤無仇,是以再三容忍,你等只要再往洞口前進一步,哼哼!方才

那兩個人便是傍樣!”語聲鏘然,聲如金石,但語聲一落,四下卻寂無回聲,連“靈屍”谷

鬼的露露怪笑,此刻都已停頓。

柳鶴亭側耳靜聽半晌,擰腰掠到陶純純身側,呆了一呆,長嘆一聲,大步而行。

陶純純輕笑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柳鶴亭閉口不言。

陶純純幽幽嘆道:“你在想你方才不該傷人,是麽?”

柳鶴亭雙目一張,愕然止步,緩緩回過頭來。只覺陶純純的一雙秋波,仿佛已看到自己

心底深處!

洞勢向左一曲之後,洞內景物,突地大變,時有鐘乳下垂,風致生動,有如瓊宮瑤室,

鬼斧神工,卻無夔痕,入洞愈深,前面鐘乳越多,四下林列,纓珞下垂,五光十色,光怪陸

離,盡頭處石頂逐漸高起,一片鐘乳結成的瓔珞流蘇,宛如天花寶帽,自洞頂筆直垂下,擋

著去路!

鐘乳致致生光,人面交相輝映,一時之間,柳鶴亭心中思潮雖亂,卻也不禁被這種奇麗

景象所醉,傍著陶純純轉過那片瓔珞流蘇,眼前突地一亮,只見一面纓珞流蘇,化做四面瓔

珞流蘇,四面瓔珞流蘇之中,端坐四尊佛像,被四下瓔珞流蘇透出的珠光一映,幾疑非是人

間,而是天上!

柳鶴亭方自一呆,突地四尊佛像一起哈哈一笑,跳了起來,大笑道:“你們在外面折騰

什麽!怎地只到此刻方自進來?”見到柳鶴亭發呆的神色,又道:“難道你還不敢進來

麽,”

柳鶴亭眼簾微眨,含笑說道:“你們若是永遠不動,只怕我也會永遠呆在這裏。”微喟

一聲,回顧道:“若不是那般人說這裏是‘烏衣神魔’的秘窟,我真要當此間是世外洞天,

人間仙府,哪敢胡亂踏進一步!”

陶純純一雙玉手捧在心畔,卻正好握住自己肩頭垂下的秀發,嬌軀輕輕在一片瓔珞流蘇

旁一靠,幽幽嘆道:“有人說,‘烏衣神魔’毒辣殘酷,如今我看了他們住的地方,倒真不

敢相信他們全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戚四奇”哈哈笑道:“管他什麽魔頭不魔頭,我戚老四今天當真是玩得開心已極,柳

老弟,你先莫讚嘆,且到裏面看看!”身形一轉,向迎面一片瓔珞後閃了進去,只聽“汪

汪”一聲,那只白犬“小寶”卻又跑了出來,跑到陶純純身前,舐了舐陶純純的腳尖,突又

“汪汪”一聲,跑了開去,陶純純輕笑著彎下柳腰,伸手去捉,哪知“小寶”背脊一弓,竟

“嗖”地竄進柳鶴亭懷裏。

“戚大器”白眉一揚,大笑道:“小寶跟著我們這些老骨頭跟得久了,居然也不喜歡女

子!”大笑著轉入瓔珞之後,柳鶴亭心中暗笑,卻見陶純純正自凝註著自己懷中的“小

寶”,目光中竟似突有一條奇異的神色,一閃而過,只可惜柳鶴亭入世未深,還不能了解這

種奇異眼色的含意!

他只是輕撫著白犬頭上的柔毛,方待隨後轉入瓔珞,哪知陶純純卻幽幽長嘆一聲,道:

“我從不知道我竟然這樣惹人討厭,連這只狗都不喜歡和我在一起!”

柳鶴亭呆了一呆,心中暗道:“這只狗懂得什麽,你怎會和它一般見識!”又忖道:

“誰說你惹人討厭,我就是極喜歡和你在一起的!”這句話在嘴邊轉了兩轉,還未說出來,

只覺一只纖纖玉手又自搭到自己肩上,一陣淡淡幽香,撲鼻而來,忍不住回轉頭去,只見四

面鐘乳反映的漩光之中,一張宜喜宜嗔的如花嬌靨,正似愁似怨地面對著自己,兩人鼻端相

距,不及半尺,兩人心房跳動,更似已混合在一起,柳鶴亭默然停立,不但方才的流血、苦

戰、飛蝗、烈焰……等等事情早已離他遠去,就連世上的一切榮辱、成敗、糾爭、利害——

也似俱都不再在他心裏,古洞之中,頓時靜寂。

陶純純秋波凝註,突又幽幽一嘆道:“你這樣看著我幹什麽?”

柳鶴亭又自呆了一呆,只見她秋波一閃,閃了開去,玉手悄悄滑到他肩下,秋波卻又轉

回,輕輕說道:“你……你……你……”目光一垂:“你心裏有沒有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柳鶴亭緩緩搖了搖頭,一絲溫暖,升自心底,一絲微笑,註上嘴角。

只聽陶純純輕嘆又道:“我若是喜歡一個人,我就希望他也不要討厭我,若是別人討厭

我,我也會討厭他!”秋波一轉,忽地閃電般直註在柳鶴亭面上:“你要是……要是真的不

討厭我……”嬌柔地吐出一口如蘭如馨的長氣。

柳鶴亭忍不住脫口道:“自然是真的!”

陶純純纖指微微一動,道:“那你就該把討厭的東西替我殺了!”

柳鶴亭心頭一震,雙手一松,“汪汪”一聲,“小寶”跳到地上,一時之間,他只覺又

驚又懼,目瞪口呆地驚問:“你……你說什麽?”

陶純純秋波一轉,輕輕道:“我說以後假如有惡人要欺負我,你就應該保護我,將那惡

人殺死——”忽地擡頭嫣然一笑:“你吃驚什麽?難道你以為我在說這只狗嗎?”

柳鶴亭一抹頭上汗珠,吐出一口長氣,搖首道:“我真以為……你真把我……唉!你有

時說話,真會把人嚇上一跳!”目光轉處,卻見那只白狗仍在仰首望著自己,兩只碧綠的狗

眼裏,一閃一閃地,竟似有幾分嘲笑之意!

這迎面一道瓔珞,恰好將一間石室擋住,石室之中,玉幾丹床,石凳青桌,應有盡有,

石室之後,又有石室,一室連著一室,俱都廣敞華麗,而且整潔異常,像是經常有人打掃,

不但戚氏兄弟欣喜若狂,就連黑穿雲驟然來到這般洞天福地,也不禁將一些煩惱憂苦,暫時

忘卻。

“戚大器”興高采烈,眉開眼笑,走東走西,一會兒往床上一躺,一會兒又跳到桌上,

忽的跳了下來,輕輕笑道:“柳老弟好像已被那妞兒迷住了,還不進來,我們索性走到裏面

去,讓他們找不著!”兄弟四人心意相通,他話未說完,另外三人早已揚眉咧嘴地大表讚

成。

黑穿雲倚墻而坐,不聞不見,哪知突地一雙巨掌穿過脅下膝下,將他平平穩穩地擡了起

來,平平穩穩地放到那輛騾車之上。

黑穿雲被人如此播弄,只覺滿腹悶氣,積郁心中,鋼牙一咬,轉過頭去,卻有一股酒

氣,撲鼻而來,嗅之作嘔,再見到一人滿面通紅,口角流涎,躺在自己身側,不禁暗嘆一

聲,目光閃閃,似要流下淚來。

第二間石室,卻有兩重門戶,“大寶”手牽騾車,遇著這路狹窄之處,雙臂上伸,口中

微哼一聲,便將騾車平平舉起,擡了過去,第三間石室,竟有三重門戶,再進一間,門戶竟

又多了一重,走入第五間時,“戚大器”望著五重分通五處的門戶,笑聲突地一頓,皺眉

道:“看來這個石洞裏面,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花樣。”

語聲未了,突地腳下一陣搖動……

柳鶴亭含笑道:“小寶,你主人到哪裏去了,還不帶我們去找他們!”

“小寶”前爪在地上抓了兩抓,尾巴一搖,轉身跑了進去。

陶純純輕輕嘆道:“這只小狗真的可愛,只可惜它不喜歡我!”

柳鶴亭含笑搖頭,心中暗忖:“她真是小孩子脾氣。”跨入石室,目光一轉,不禁驚嘆

道:“那班‘烏衣神魔’,當真神通不小,居然找到這般所在,作為落腳之處——”忽聽戚

氏兄弟的一聲驚呼,巨人“大寶”的一聲怒吼,以及山搖地震般一串“隆隆”聲響,自石室

深處傳來!

柳鶴亭大驚之下,循聲撲去,身形微一起落,便已掠入第二間石室中,只聽那兩聲驚呼

怒吼,餘音裊裊,仍在洞中,仿佛是由右傳來!腳步微頓之間,便向右邊一扇門中掠去!

但一入第三間石室,他身形卻不禁又為之一頓,此刻回聲漸散,他凝神靜聽良久,便又

掠向迎面一扇門中!

等他掠入第四間石室之時,回聲漸散漸消,古洞石室,便又歸於寂靜,柳鶴亭目註這間

石室中前、後、左、右四扇門戶,卻不知自己該向哪扇門戶走去才好!

他只盼“戚氏兄弟”等人,會再有驚呼示警之聲傳來,但自從餘音絕後,卻只有他自己

心跳的聲音,與呼吸之聲相聞,他深知若非遇著十分緊急之事,“戚氏兄弟”絕不會發出那

驚呼之聲來,自己若是走錯一扇門戶,便不知要耽誤多少時間,那時趕去,只怕已救援不

及,但這四扇門戶,分通四間不同石室,看來石室之內,還有石室,除非自己有鬼谷諸葛一

般地未蔔先知之能,否則又怎能選出哪條正確的途徑!

一時之間,他呆如木雞的停立在一張青玉石桌之旁,心裏想到“戚氏兄弟”方才那一聲

驚呼中的焦急驚恐之情,額上汗珠,不禁涔涔而落。

雖只剎那之間,但在柳鶴亭眼中看來,卻似已有永恒般長久。

陶純純一手微撫秀發,輕盈地掠入室中,只見他呆呆地站在桌旁,垂在雙肩下的手掌不

住微微顫抖,為友焦急之情,竟似比為已焦急還勝三分,不禁柳眉微皺,輕輕說道:“你看

看這裏地上,可有驢蹄車轍一類的痕跡留下麽?”

語聲雖輕,卻已足夠將呆立於迷惘焦急中的柳鶴亭一言驚醒,回頭向陶純純投以感激的

一瞥,立刻凝目地上!

只見打掃得極其潔凈的石地之上,果有兩道淡淡車轍,自外而內婉蜒而入,但到了石桌

之旁,卻驀然中斷。

柳鶴亭揮掌一抹額上汗珠,轉手指向地上車轍中斷之處,手指微顫,嘴角微張,卻未曾

說出半句話來。

陶純純明眸流波,四下一轉,輕輕又道:“石桌邊空距大窄,驟車難以通過,到了這

裏,想必是被那巨人雙手托了起來,你且到那邊第三扇門口去看看,那扇門中有無車轍覆

現,他們那班人想必就是往那邊去了!”

柳鶴亭長嘆一聲,暗中忖道:“我只當自己是絕頂聰明人物,哪知還有人比我聰明百

倍,推測物理,宛如目見。”他卻不知道自己並非愚不及此,只是關心而亂!

思忖之間,他身形閃動,已在左、右、以及迎面三扇門中地面看遍,哪知這三扇門中,

竟再也沒有車轍覆出,他緩緩轉過身來,搖首苦笑,陶純純柳眉一蹙,沈聲問道:“這三扇

門裏,難道都再也沒有騾蹄車轍的痕跡留下了麽?”

柳鶴亭再次搖首苦笑,陶純純道:“這倒奇怪了,除非他們那班人到了前面的石室裏,

就突然消失!”緩緩前行,在三扇門中,各各留意看了一遍,又道:“要不他們就是走到第

四間石室中去了,但這裏除了我們來過走過的一扇之外,只有三扇門戶,哪裏會有第四間石

室哩!”目瞑半晌:“難道那巨人會一直托著騾車前行?但這看來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事

呀!”

柳鶴亭雖有十分智慧,但到了這種似神話傳說般的石洞幽室中,卻連一分也施展不出,

直急得頓足搖首,連聲長嘆,不住間道:“他們到底遇著什麽事呢?難道……”

陶純純輕輕一嘆,道:“到了這種地方,你著急有什麽用,他們不是遇著了藏匿一洞中

的強仇大敵,便是誤觸這裏面別人留下的消息機關,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可能,便是洞中突

有極惡的蛇獸出現,我們在這裏,又何嘗不也隨時會遇著危險,但究竟會遇著什麽,卻真的

叫人難以猜測!”

柳鶴亭只覺心頭一懍,目光不自覺地四下望去,突聽“汪汪”一聲,那白犬“小寶”竟

從迎面一問石室中竄了出來!

陶純純輕喚一聲,道:“原來這裏面的石室,竟是間間相通的。”語聲突止,突地反腕

自發間拔出一根金釵,纖腰微扭,玉掌輕擡,在石壁之上,劃了一個‘之’形痕跡,回眸一

笑,道:“你跟著我來!”腳下輕輕一點,倏然向前面一間石室中掠去!

柳鶴亭微微一楞,隨後跟去,只見她身形輕盈曼妙,腳下有如流水行雲,玉掌微揚,又

在這間石室壁上,劃下一道“之”形痕跡,便毫不停留地向另一間石室掠去!

剎那之間,柳鶴亭恍然悟道:“這些石室間間相連,我們只要循著一個方向查去,便可

將所有石室查個一遍,金釵留痕,自是避免重覆錯亂!”

一念至此、柳鶴亭心中不禁大為嘆服,他初見陶純純時,只當她天真純潔,是個不知世

故的孩子,但隔的時間久了,他就發現這“天真純潔,不知世故”的孩子,雖然和他想象中

一般純真,但絕不是他想象中的“不知世故”,因為她無論分析事理,抑或是隨機應變之

能,都遠在自己之上!就在他心念一轉間,陶純純已掠過十數間石室,留下十數處痕跡,但

戚氏兄弟以及黑穿雲、煩煌等人,卻仍蹤跡未見,那“白犬”小寶有時卻又在他們身後急

竄,有時卻又在另一間石室中現出,柳鶴亭五內焦急,不禁大喝道:“戚兄,你們在哪

裏?”但有回聲,不見應聲。

陶純純突地駐足道:“難道他們已尋得出路,出去了嗎?”

柳鶴亭皺眉搖首道:“他們若是尋得出路而非脫險,怎會有那等驚呼之聲,”

陶純純秋波一轉道:“我若是遇到了出路,我也會情不自禁地驚呼起來的。”

柳鶴亭俯首微一沈吟,仍自皺眉道:“他們若是尋得出路,又怎會不等我們!”

陶純純幽幽一嘆,輕輕道:“你未免也將人性看得太善良了些。”

柳鶴亭呆了一呆,目光再次一轉,只見這些石室之中,實在一無惹眼之處,更不見人蹤

獸跡,俯首半晌,黯然嘆道:“我是將人性看得太善良了麽?”

陶純純突地嫣然一笑,筆直地走到他身前,輕輕說道:“你閉起眼睛,我帶你去看一樣

東西!”

柳鶴亭不禁又自一呆,陶純純卻已輕輕握住他的手腕,他只得合上眼簾,只覺陶純純身

形向前走了幾步,又向左一轉,忽地一絲冷風拂面而來,柳鶴亭心中雖忍不住要眼開眼睛,

但眼簾卻還是合得緊緊的,又走了數步,陶純純腳步突地變緩,柳鶴亭心奇難忍,方要悄悄

張開一線眼睛,偷看一眼,哪知,一只柔荑卻已輕輕蓋到他的眼簾上,只聽陶純純半帶嬌

嗔,半含微笑,輕輕說道:“你要是張開眼睛,我就不理你了。”玉掌移開,柳鶴亭卻果然

再也不敢將眼睛睜開,此刻他自己亦難以自知,為什麽她說的話,縱無道理,他也不敢不

聽,只得在心中暗笑自己!

“幸好她天真純潔,不會叫我去做什麽喪天害理之事,如若不然,我這麽聽她的話,若

是做錯事情,豈非終身抱恨!”

忽聽陶純純笑道:“你摸摸這裏!”

柳鶴亭伸出手掌,只覺觸手之處,冰涼柔軟,竟似死人屍體,不覺心中一震,腳下連退

三步,劍眉連揚數揚,大駭問道:“這是什麽?”

陶純純輕輕笑道:“你猜猜看!你若是猜不到,等會我再告訴你,你若是猜對了,我就

算你有本事!”

柳鶴亭聽她言語之中,滿含喜悅,卻無半分驚駭之意,心中不禁一定,知道此物若是死

屍,陶純純焉有如此喜悅他說話之理。

心念至此,亦自含笑道:“我不用猜,等你告訴我好了。”陶純純向前走了幾步,輕笑

道:“這才是聰明人,你就算猜上——”腳步突地一頓,語聲亦突地一頓。

柳鶴亭突覺一股勁風,自身側掠過,接著幾聲犬吠,心頭不覺又為之一奇,忍不住又自

脫口問道:“你在於什麽?”良久不見回聲,柳鶴亭方自劍眉微皺,突覺握在自己手腕上的

一只柔荑,竟起了微微一陣顫抖。

柳鶴亭心中再次一驚,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只聽陶純純突地幽幽長嘆了一聲,道:“你那樣相信別人,怎地卻這般不相信我?”柳

鶴亭一楞,卻聽陶純純接口又道:“我若是閉起眼睛,跟著你走十年八年,隨便你帶我到哪

裏,我也不會問你一句,但是——唉,我就只帶你走了數十步,你卻已問了我三句,難道我

會帶你到你不願意去的地方,難道我會乘你閉著眼睛的時候做你不願意做的事!”

柳鶴亭出神地楞了半晌,反覆體味著她話中的真意,一時之間,只覺心中又是溫暖,又

是慚愧,終於長嘆一聲,無言地反手捉著她的柔荑,默然向前走去!

此時此刻,他但覺自己縱然眼睛立時瞎了,也是世上最最幸福之人,因為他已從她這幾

句話中,尋得了他從未敢企求的真情。

無言地走了兩步,他忍不住輕輕說道:“純純,你就算將我帶至刀山火海中去,只要

你……我也甘心願意。”

又是一陣沈寂,陶純純突地“噗哧”一笑道:“真的?你說的是真的?”

柳鶴亭幸福地吸進一口長氣,緩緩吐出,緩緩說道:“我縱然會騙世上所有的人,也不

會騙你一句半句!”

他只覺兩手相握,兩心相投,說出的話當真句句俱是發自他心底,突覺陶純純手掌一

松,移至他處,再握回他手掌時,這只柔荑,似乎已有些潮潤。

“難道這是她的淚珠?”

他暗問自己,然後又幸福地長嘆一聲,默默地感謝著這純真的女孩子在為自己的真情流

淚,但是——他若不自己張開眼睛,看上一看,那麽這問題的答案,普天之下,又有誰能正

確地知道呢?

無論如何,他此刻是幸福地、真心誠意地感激著這份幸福的由來,他知道世上有許多

人,一生一世,都不會尋得這種幸福。

於是他便在這種難以描摹的幸福中,瞑目向前走去,只覺時有冷風縷縷,拂面而至,走

了兩步,忽地又有水聲淙淙,入耳而來。

冷風漸清,水聲漸明,陶純純一聲輕笑道:“到了,張開眼來!”

柳鶴亭輕輕握了握她的柔荑,微笑著張開眼來——

剎那之間,他心情激動得幾乎要高聲呼起來,一眼望去,只見這片清碧萬裏的蒼穹,橫

亙面前,幾片浮雲,冉冉飄過,立足之處,卻是一道危崖,奇巖怪石,不可勝舉,有如引

臂,亦如垂幢,石間清泉縷縷,一如懸練,萬泉爭下,其下一道清澗,試一俯瞰。卻如仙子

淩空,飄飄欲舞。

陶純純輕撫雲鬢,脈脈地凝註著他,輕輕笑道:“你說我帶你看的東西好不好?”

柳鶴亭屏息四顧,良久良久,方自長嘆一聲,側目問道:“我們已經走出來了?”

“陶純純“噗嗤”笑道:“難道我們還在山洞裏麽?”

柳鶴亭目光一合即張,側目又道:“你如何能尋到出路,實在——”

陶純純秋波微轉,含笑道:“我說你太過信任別人,卻總是不信任我。”柳鶴亭目光一

垂,卻聽陶純純又說道:“剛才我叫你閉起眼睛的時候,其實已發現了地上的車轍和幾個淡

淡的足跡,就沿著這些痕跡尋來,果然就發覺了這個出口。”幽幽一嘆:“唉!世人若都像

你一樣,那麽“仇敵’這兩個字,也許就不會存在了!”

柳鶴亭劍眉一揚道:“如此說來,他們已真的尋到出路了!”默然半晌,搖頭笑道:

“如此說來,免得我為他們擔心。”目光動處,只見地面砂石間,果有一些車轍足跡向左而

去,心中暗嘆一聲,亦自隨之而行,只見道上亂石壘壘,蔓草叢枝,石路傾圯,角態甚銳,

轉折亦頗多,他心中不禁暗問自己:“這等道路,騾車怎生通行?”但瞬即尋出答案:“若

以常理忖度,自無可能,但那巨人‘大寶’,實非常人,非常人所做之事,自亦不能以常理

度之。”回首一望,陶純純隨後跟來,柳眉輕顰,明眸流波,眼波中卻滿是委屈之意,顯然

是因為自己太過冷淡於她,心中大生自責之意,回首笑問:“純純,你心裏在想什麽?”

陶純純明眸微眨,輕嘆搖首,良久良久,方自嘆道:“你……你要到哪裏去?”柳鶴亭

微微一楞:“我要到哪裏去?我要到哪裏去?……”緩緩擡起頭來,仰視白雲悠悠,蒼碧如

洗,突地回首道:“你要到哪裏去,”

陶純純眼簾一垂,幽幽嘆道:“我在世上除了師姐之外,再無親人,我出來本是來打師

姐的,但是她——”悄然閉起眼睛,眼簾上淚光閃動,被天光一映,晶瑩如珠,明亮如玉,

緩緩順腮而下,輕輕嘆道:“我能不能……也閉起眼睛……”語聲悠悠而斷,言下之意,卻

如一股怒潮激浪,在柳鶴亭心頭升起。

他緩緩回頭,緩緩回到她身邊,緩緩握起她的玉掌,緩緩說道:“我但願你一生一世閉

著眼睛,好像我讓你領著我似的領著你!”

陶純純擡起頭來,張開眼簾,輕問:“真的?”

柳鶴亭幾乎不及待她將短短兩字說完,便已搶著說道:“自然是真的,我不是早就告訴

過你,我永遠不會騙你的。”

陶純純伸手一抹淚痕,破涕為笑,依依倚向柳鶴亭胸膛,山風如夢,流水如夢,青天如

夢,白雲如夢,柳鶴亭亦已墜入夢境,但覺天地萬物,無一不是夢中景物,無一不是美妙絕

倫,他不敢伸手去環抱她的香肩,但卻又忍不住伸手去環抱她的香肩,他不敢俯下頭去嗅她

雲鬢的發香,但卻又忍不住俯下頭去嗅她的雲鬢發香!

良久,良久,良久——

陶純純“嚶嚀”一聲,輕輕掙開他的懷抱,後退一步,輕撫雲鬢,但一雙秋波,卻仍脈

脈欲語地凝註在他身上。

又是良久,良久——

柳鶴亭方自從夢中醒來,緩緩擡起手掌,掌中卻已多了一支玲瓏小巧、在天光下不住閃

著璇光的金鋇。這支金釵,方才在古洞石室的石壁上,劃下了許多個之形的痕跡,此刻,卻

將要劃出更多痕跡,劃在柳鶴亭心裏,石壁上的痕跡雖深,卻比不上在柳鶴亭心裏的萬一。

青天為證,白雲為證,山石為證,水流為證,看著他將這枚金釵放入懷裏,藏在心底。

他嘴角泛起一絲縱是丹青妙手也無法描述萬一的笑容,輕輕說道:“我真相不到——”

哪知他話猶未了,突有一聲慘呼,自山巔那邊傳來,這淒涼、尖銳的呼聲直上九霄,尚

未衰竭,接著……

竟然又是一聲慘呼!

柳鶴亭在這半日之間,不知已有多少慘呼曾經入耳,但卻都沒有這兩聲慘呼如此令人刺

耳心驚,他心中雖充滿柔情蜜意,但剎那之間,所有的柔情蜜意,卻都已不見蹤跡!

陶純純柳眉微顰,輕輕一拉柳鶴亭衣角,微伏身形,向這驚呼之聲的來處掠去,她輕盈

的身形,有如驚鴻,亦如飛燕,在這坎坷崎嶇的危崖亂石中,接連幾個縱身,突地一頓,隱

身於一方怪石之後,探目而望,柳鶴亭隨後掠至,見她回身微一招手,面目上卻似滿布驚奇

之色!“柳鶴亭心頭一跳,亦自探首下望,目光動處,劍眉立皺——

原來這片危巖之下,便是方才那片谷地,但谷地之中,情勢卻已大變,本自張弓搭箭,

攀附在四面山頭的漢子,竟已齊都下至谷地,而那“花溪四如”以及他們手下的一批白衣漢

子,此刻卻一個不見,想必已都不顧而去!洞口仍堆滿柴木,但火勢卻已漸弱,百十個黑衫

黃中的漢子,俱都盤膝坐在洞側山石之前,似在袖手旁觀!

當中一片猶自滿布方才自山頭射下的弩箭的空地上,卻是人頭聳擁,層層密布。最外一

層,便是“幽靈幫”門下,身穿及膝碧綠長衫的大漢,有的手中雖仍拿著弩箭,但大多卻已

換作折鐵快刀,有的卻已橫屍地上!

中間一層,竟是那“東宮太子”項煌手下的十六個銀衫少女,以及分持“刀”、“銅”

的“神刀將軍”勝奎英,與“鐵鐧將軍”尉遲文!銀衫少女手中,各各多了一條長達三尺、

銀光閃閃、宛如“亮銀練子槍”卻無槍尖的外門奇形長鞭,與那班“幽靈幫”眾,對面而

立,雲鬢微亂,香汗淋漓,似乎方才已經過一番惡鬥。

“靈屍”谷鬼,身形依然僵木如屍,面目卻更淒厲如鬼,與另一烏簪堆發、瘦骨鱗峋,

手中分持兩柄“梅花}字奪”的碧衫人並肩而立!兩人身前不遠處,卻倒斃著兩具碧衫人的

屍身,仰天而臥,全身一無傷跡,只有一道刀痕自額角直劃頷下,鮮血未幹,刀痕入骨,竟

將他兩人的大好頭顱,中分為二!

柳鶴亭居高臨下,雖看不清他兩人面上的形狀,但從方才的那兩聲慘呼,亦可想見他兩

人臨死前是如何驚恐,不禁心頭一寒,目光一轉,轉向與“靈屍”谷鬼面面相對的一個白衣

人身上!

只見此人雙臂斜分。

長袖飄飄,手持長劍——

劍光沁碧,森寒如水——

劍尖垂地,傲然肅立——

全身上下,紋風不動——

身上一襲其白如雪的長衫,左右雙肩之上,卻赫然有兩串鮮紅的血跡,衫白血紅,望之

驚心觸團

雖只輕輕一瞥,柳鶴亭卻已覺得此人的神態之中,仿佛有一種不可描述的森寒之意,這

種寒意雖與“靈屍”的森森鬼氣不同,但卻更加攝人心魂!

谷地之上這麽多人,但此刻一個個卻俱都有如木雕泥塑,沒有一人發出半點聲音,更無

一人敢有絲毫動作!

突地!

白衣人緩緩向前踏出一步!

雙臂仍然斜分!劍尖仍然垂地!“靈屍”谷鬼與另一碧衫人卻立即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白衣人冷冷一笑,緩緩轉過身來,緩緩向前走動,劍尖劃地,絲絲作響,“靈屍”谷鬼手掌

微一曲折,骨節緩緩作響,雙目厲張,隨之向前走出數步,似要作勢撲上,白衣人突又回

身,“靈屍”谷鬼竟又“蹬、蹬、蹬”連退數步!

柳鶴亭只覺心頭微顫,指梢發冷,他再也想不出這白衣人竟是何許人物,竟能使得“靈

屍”谷鬼如此畏懼,突聽谷鬼沈聲一叱:“開!”

立在外圍,手持弩箭的碧衫漢子雙手一揚,數十支弩箭,閃電射出,銀衫少女纖腰微

扭,掌中銀鞭,瞬即結起一道光墻!

只聽一陣“叮當”微響,數十支弩箭一起落地,另一些碧衫漢子手揮快刀,一起撲上,

銀衫女子掌中長鞭一揮一展,銀光閃閃,有如靈蛇飛舞,立即又有幾聲慘呼,幾人喪命!

慘呼聲中,烏堆簪發的碧衫人突地沈聲一叱:“來!”

手中“梅花}字銀光奪”舞一道光幕,和身向白衣人撲去!

這一招看來雖似只有一招,但他卻已將“追魂十六奪”中的煞手三招“香梅如雪”、

“雪地狂飄”、“狂飆摧花”,一起施出,當真是密不透風,點水難入,攻強守密,招中套

招的佳作!

白衣人雙臂微分,劍尖垂地,卻仍做然卓立,動也不動,身側的亂箭飛來,亂刀砍來,

他連望都未去望它一眼,此刻碧衫人施煞手攻來,他不避不閃,竟也沒有絲毫動作!

眼看這一團銀光,已快將他身軀卷入,突地——

—聲輕叱,一閃劍光,一聲慘呼,一條碧衫人影連退三步,雙臂大張,掌中“銀光}字

奪”不住顫抖,身形連搖兩搖,撲在地上,全身一無傷跡,但——一道劍痕,自額角直到頷

下,鮮血如泉湧出,劍痕深透入骨!

白衣人雙臂微分,指尖垂地,仍然動也不動地做然卓立,劍光也仍然一碧如水,但他的

雪白長衫上,卻又多了一串鮮紅血痕!

柳鶴亭輕輕籲出一口長氣,心中不住怦然跳動,白衣人的這一劍傷敵,別人雖未看清,

他卻看得清清楚楚,只覺這一劍的穩、準、狠、辣,足以驚世駭俗。

要知道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招式,絕無任何一種毫無破綻,縱是素以綿密嚴謹著稱天下

的武當“九宮連環”以及“兩儀劍法”劍招之中,也難免有破綻露出,只是破綻部位有異,

多少不同,有些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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