鈦合金板被取下，孫季對身邊的師傅道了聲謝，隨後用鑰匙打開江意的大門。門一開，孫季就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江意，他說：“我忘記了一件事，給你這個。”

巴掌大小的黑盒子。

他說：“你按第一個鍵就能跟我聯系，我想來想去覺得讓你一個人關在這裏實在不放心，萬一出了什麽意外想求救也來不及，拿著這個，以我多年經驗我可以判斷你是不是處於發病的狀態，我不會給發病的你開門，你可以放心。”

江意沒有接，他說：“沒必要了，測試失敗了。”

孫季一怔。

江意側身：“你先進來。”

“唐眠。”

門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手忙腳亂地放好病例，做賊心虛地扭頭，說：“啊？”

江意看她模樣，問：“你弄壞我的東西了？”

唐眠連忙搖頭：“沒……沒有。”說著，因心裏實在虛，腳步不由踉蹌了下，手掌一撐，鋼琴上發出刺耳的聲音。她趕緊縮手，說：“可能唱歌唱得有點餓了。”

這個時候，江意的身後探出半個身體。

“江意，你和誰在說話？”

唐眠沒想到在江意家裏見到其他人，孫季更沒想到能在這個時候見到一個女人，兩人皆怔楞了下。江意輕咳了聲，說：“唐眠，我的經紀人，孫季，我的朋友。”

唐眠點點頭：“你……你好。”

孫季也點頭：“唐小姐你好。”

江意：“門已經開了。”

唐眠驚喜：“那……那我先回去了！”說完，腳步匆匆地離開。孫季扶了扶眼鏡，問：“我長得有這麽可怕嗎？她剛剛的眼神像見到了鬼。”

江意：“她今天有點嗨。”

孫季剛要走進，江意就瞥他一眼，說：“我們去書房談。”

孫季：“你真是重色輕友，我認識你多少年，從來都不給進琴房。也別說琴房了，你那寶貝鋼琴我碰一下你都要跟我翻臉！”

江意：“她不知道我的禁忌。”

孫季都要摔桌了，他剛認識他的時候也不知道好嗎！那時候鋼琴剛剛空運到門口，他伸手碰了下，他的臉色就陰沈沈的，仿佛他碰了他女人一樣！

孫季只好安慰自己，算了，他又不跟他攪基，沒什麽好計較的！

孫季說：“她怎麽進來的？”

江意：“不小心闖進來的。”他不想解釋太多，直接進入正題：“昨天發病我並沒有控制住，另外原來我家的wifi密碼是她的生日。我問過她，她說以前從未見過我，而在我的記憶裏也從未見過她。”

孫季邊給江意檢查身體邊說：“應該是你失去的那段記憶裏。又或許是年紀太小，記不得了。不過鑒於現在你的情況，沒有治愈前你還是不要離開她，這麽多年了，她出現後你的病才有了進展。”

江意說：“我答應她繼續在n&s工作。”

孫季：“你父親那邊……”

江意：“我找個周末回家跟他談。”

孫季做完檢查，等著報告出來，他又說：“既然你打算繼續在n&s工作，你還要用夢游的方式來隱瞞她？”

江意說：“夢游比精神病容易讓人接受。”

孫季卻笑了聲：“你是擔心她會害怕你吧。”

江意沈默。

唐眠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打開電腦，在搜索框裏輸入“科塔爾綜合癥”六個字。她點開了許多個頁面，然後一個一個慢慢地瀏覽。

她念著百度百科上的字——

“科塔爾綜合癥，以虛無妄想和否定妄想為核心癥狀，與大腦內的頂葉和前額葉皮層密切相關……”

“患者認為自己已經死了，不覆於人世或者五臟六腑已經被掏空，即使正和外人說話也不認為自己是活著的……”

她回憶起與江意的初見。

他從棺木裏緩緩坐起，眼睛裏死氣沈沈。

唐眠點開另外一個頁面——

“患者向往接近死亡的地方，比如醫院，比如墳墓……”

她又回憶起江意放的《安魂曲》和中國式喪樂，還有他跟幽靈一樣的打扮……種種怪異，如今似乎都能解釋得通了。唐眠不停地瀏覽，然而百度上的資料畢竟不多。

唐眠想了想，決定回母校的圖書館查查。

傍晚將近，z大的校園裏出現了一個包著頭巾，戴著墨鏡的女人，鬼鬼祟祟地溜進了圖書館。她稍微拉低墨鏡，見四周沒多少人又重新戴上。

她也是逼不得已的。

扒皮王拉著她在微博上炒了一回後，她大號的粉絲簡直是火速上漲。正所謂人紅是非多，微博上混進了些奇奇怪怪的人，每天都在罵她，還有江意的某些黑粉也在罵她，說她拉著江意炒作，真是六月飛霜，冤呀！

唐眠在醫學區找了半人高的書籍，堆在角落的書桌上，迅速地翻看，時不時擡頭看看周圍有沒有人。

她看了足足四個小時的資料，對科塔爾綜合癥已經有足夠的了解了。

第二天，唐眠找江意吃晚飯，還是在東城區的胡同裏。晚飯期間，唐眠一直很奇怪的目光看著江意。江意問：“你的眼神是什麽回事？”

唐眠：“什……什麽眼神？”

江意：“江意像瓷娃娃一樣容易破碎的小心翼翼的眼神。”

唐眠重重一咳：“……不，你想多了，來，吃飯。”

吃過晚飯後，唐眠和江意離開了麒麟閣。走出胡同的時候，江意說：“你今晚有點不對。”唐眠搖頭，說道：“沒有，我很好，你想多了。”

正好這個時候有一對情侶走來，女人掛在男人的手臂上，像是沒有骨頭似的。

經過兩人身邊的時候，男人對女人說了句：“你神經病是不是！”

女人委屈，還沒反駁，唐眠就炸毛了，跳起來說：“你才神經病！他哪裏像是神經病了？你看人不帶眼是不是？”

男人：“你說什麽？”

女人：“你憑什麽罵我老公！”

唐眠這才發現自反應過度了，連忙扯出一個尷尬的微笑，說：“對……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唐眠道歉的語氣真誠，男人見狀也不好說什麽，拉著自己的老婆離開了。

唐眠擦了把冷汗，一扭頭，江意目光不悅地看著她。

唐眠：“別這樣看我，你是不是不高興呀？我……我帶你去一個可以讓你高興的地方。”

說著，唐眠取了車，鉆進駕駛座。

約摸過了半個小時，唐眠和江意兩人出現在醫院裏。

江意：“你來醫院做什麽？”

唐眠說：“你不開心嗎？”

江意：“誰沒事來醫院呀？”

你呀！唐眠咬著唇，想了想，又說：“跟我來！”唐眠拉著江意走了好幾層樓，漸漸的，溫度越來越低了，像是有陰風襲來，她打了個寒顫，說道：“這裏怎麽樣？”

江意瞄了眼不遠處銀白牌子上的三個大字——“停屍間”。

他面部抽搐地說：“不怎麽樣。”

唐眠著急地抓了抓頭發，說：“那……我們只能去其他地方。”她拉住江意又上了車，直接開上了高架。江意問：“你到底要去哪裏？”

唐眠：“一個能讓你高興的地方！”

江意：“快十二點了。”

唐眠：“時間正好！”

周圍越來越來荒蕪，連車輛都基本見不到了。唐眠終於把車停下。江意打開車門，剛踩在土地上，他就發現了一件事。這裏是一處墳地，不遠處是排列得井井有序的各式墳墓。

守門的大伯在打著瞌睡。

唐眠小聲地對他說：“走，我們進去，小聲一點。我在微博上看到的，守門的大伯最近很嗜睡，只要動靜不大就不會被吵醒的。”

江意：“你……”

唐眠打斷：“噓，別說話，我們進去再說。”

唐眠拉住他的手，像是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地走了進去。墳墓群越來越近，終於唐眠停了下來，江意皺眉問：“你到底在做什麽？”

唐眠做個“噓”的手勢，她說：“小聲點，你等我一會呀。”說著，她從包裏掏出一條十字架項鏈，還有一個觀音吊墜，以及四五張用朱砂寫了字的黃符。

她依次帶上，黃符緊緊地攥在掌心裏，默念：“見怪不怪，見怪不怪。”

江意終於受不了了。

“唐眠！你哪根神經搭錯了？”

唐眠：“沒有！我這不是想讓你高興嗎！我跟你說，我是個很開明的人，以後你想睡棺材也好，去停屍間還是來墳地都好，我都可以陪你的！其實現在精神病什麽的都很普遍，有精神病不要害怕，總有一天能治好的。”

江意一怔。

半晌，他才問：“你……你知道了？”

唐眠說：“我不小心看到你的病例，你放心，我不會歧視你的！其實我一直也懷疑自己有精神病，也許是精神分裂……總之你不要擔心，我不會嫌棄你的！我是你經紀人，有秘密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她拍拍他的肩膀，黃符飄到別人的墳頭前。

她咽了口唾沫，顫抖著手撿起黃符，小聲地說：“對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安息安息。”

江意怔怔地看著唐眠。

她說，不嫌棄他。

明明她極其害怕，走進墳地那一刻，她的雙腿就沒有停止過發抖。活了整整二十五年，頭一回遇到這樣的姑娘，願意為他義無反顧直面恐懼。

想起今天她的反常，江意忽然笑出聲。

唐眠站起來，說：“咦？你笑了呀，你開心了嗎？”

江意伸手揩走她頭上的樹葉，露出了一絲溫柔。

“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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