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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販紙張今竹初試水,占鰲塔表白得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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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間,大皇子年紀小,早早睡下了,前車之鑒,汪福海不敢大意,抱著劍在大皇子榻邊打地鋪守著,沈今竹換了男裝悄悄出門了。

華燈初上,榻房的經紀們和商人三三兩兩的聚眾閑談,偶爾也能談得攏幾筆生意,當場就提燈去倉庫看貨去了,沈今竹站在樓上,看著後方一排排整齊的倉庫臥在腳下,如校場上千軍萬馬排兵布陣似的,旅途雖然有些累了,但想到自己即將擁有類似的一個龐大的榻房,沈今竹興奮的一點睡意都沒有。

這時有一個穿著半舊道袍的中年經紀和沈今竹擦肩而過,正欲下樓,被沈今竹叫住了,“請等一等,你是在晚飯時候提出屯硫磺賣高價的經紀是不是?不知如何稱呼呢?”

此人正是錦衣衛暗探錢坤錢千戶,做一行的消息靈通,眼光都很尖,一眼就瞧出穿著淺紅道袍,頭戴方巾的少年其實就是汪福海的幹女兒、沈家的四小姐。這四小姐伴隨禦駕白龍魚服下江南,還將大皇子管束的服服帖帖,不容小覷。

錢坤剛剛將曹銓和汪福海的密令傳出去,開始查兩件走私貪腐大案,深覺任務艱巨,正想著公事呢,不料被對他真實身份毫不知情的沈今竹叫住了,錢坤停了腳步,變色龍似的掛上一副生意人的笑臉,說道:“鄙姓錢,小公子叫我錢經紀就行了。”

“原來是錢經紀。”沈今竹施了一禮,說道:“我姓沈,家裏做些小買賣,今夜聽錢經紀在樓下說硫磺之事,很是佩服您消息靈通,見識多廣。我想買些緊俏好脫手的貨物去杭州,不知錢經紀是否方便做個中人牽線看貨?”

錢坤看著沈今竹小大人模樣,煞有其事的學游商們說話寒暄,暗暗覺得好笑,這沈小姐性子真真跳脫,做游商可不是小孩子們玩過家家,這需要擔當風險和成本的。

心中雖如此想,錢坤還是彬彬有禮的說道:“不知沈公子家大人在何處?”

沈今竹一笑,拿出一張銀票晃了晃,說道:“我自己的銀子,我做主。”

錢坤婉拒道:“做我們經紀行的,說合買主和賣主達成協議成交,從中抽成得酬勞。但是做生意是有風險的,我不敢保證公子買到的貨物只賺不賠,商機稍縱即逝,哪怕是個中老手,也有失手賠錢的時候。公子年紀還小,還是找個大人幫你參詳一二,我才敢做中人牽線,否則的話,會被人罵唯利是圖,欺騙小孩子的,砸了自己的招牌,以後就不方便在各個榻房行走了。”

這時蹲在暗處等候沈今竹多時的徐楓走出來說道:“買賣離手,是賺是賠不與你相幹的,我們又不會大聲嚷嚷出去,她要你幫忙看貨,你帶她看就是了,啰嗦什麽。”

“對對對。”曹核也不知道從那裏突然冒出來,幫腔道:“你不帶我們去,我們就去找其他人,橫豎這榻房到處都是經紀,有的是人想賺銀子,你是不是嫌我們本錢少,瞧不起人吶?”

言罷,曹核掏出好幾張銀票來,一副土豪模樣的交給了沈今竹,豪爽的說道:“我和這位沈——沈公子一起合夥做筆大買賣,我們的本錢大著呢,你接不接?”

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徐楓一捏拳頭:這臭小子不是已經睡下了,還打鼾做夢嘛?怎麽沈今竹一出來,他就像聞到味似的跑出來了?還你們我們的,誰和你是“我們”。

借著走廊燈籠的亮光,錢坤看清了這個小土豪的模樣,差點當場笑出聲來:隨隨便便就掏出銀票在姑娘面前擺闊,曹大人,您的孫子該管一管了。

錢坤正想著找個借口拒絕,然後秘密告知曹銓和汪福海,趕緊把家裏的熊孩子都領回去,別在榻房胡鬧了,這群經紀都是狼,見到這幾只不知深淺的小肥羊,還不得宰了吃幹抹凈。

就在這時,樓下有三個人緩緩踏著樓梯上來了,為首的是十六七的年輕小夥子,穿衣舉止甚是矜貴,身後跟著兩個姿容俊秀的小少年。

那年輕小夥子說道:“錢經紀,我就是她家的大人,能幫她做主,她要買貨去杭州,你牽線就是了,保證錢貨兩訖,賺賠自理。”

沈今竹一怔,而後開心的叫道:“表哥,你來啦。”而徐楓看見徐柏身後兩個少年,也是一怔,說道:“敏兒訥兒,你們也來了。”

且說吳敏和吳訥姐弟兩個在七堂舅徐棟的安排下,去了另一間榻房裏吃飯住宿,其實徐棟是想和慶豐帝等人住一間榻房的,可是徐棟一行丫鬟婆子小廝侍衛近五十人的規模實在太大了,根本住不下,只得就近尋了一間。

須知港口旁邊的榻房都是占地頗廣的,客房加上庫房都在百間以上的數目,所以這兩家榻房雖是鄰居,可也相隔甚遠。徐棟接到徐楓的密信,叮囑他要遠遠跟著,莫要露出破綻,可徐棟腦子裏全是一堆疑問,幹脆乘著夜色喬裝和吳敏吳訥一起出來,想找徐楓等人當面說個清楚。

錢坤看著一群世家子弟堵在樓梯口,心道不好,榻房人多眼雜,這群熊孩子說話行事不知輕重、不曉得厲害,萬一出事,自己如何向曹大人交代?幹脆將他們引到後面倉庫看貨去,現在是晚上,庫房幾乎沒有什麽人。

錢坤打定了主意,對著徐棟拱了拱手,說道:“這邊請。”

徐棟牽頭,一群半大少年跟在後面,聽錢坤侃侃而談:“……諸位要去杭州,江南讀書人多,想要做保守點的買賣,少賺點,當然是筆墨紙硯了,這幾樣東西,只要在船上保存得當,不受潮進水,甚少賠錢的。不過老實說,賺的也有限。”

這群都是年輕氣盛、揮金如土的人,對保守的買賣都沒興趣,一心想來能賺大錢的,曹核打了個哈欠,說道:“錢經紀,說點其他的吧——類似硫磺這種正在漲價的。”

曹大人一世英名,怎麽生了這種不懂事敗家子。錢坤默默為曹銓點了個蠟,若是其他客人,他才懶得管呢,將榻房賣不出去的一些存貨指鹿為馬美言幾句,栽給這群冤大頭,拿著一筆豐厚的傭金走人就是了,可這群人偏偏得罪不得,只能耐心的周旋解釋。

錢坤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做生意風險大,即便是正在漲價的硫磺,您運到杭州去,也不一定能賣出高價來,還是穩妥些為好。再說了,沈公子家裏是販布的,方才聽說你們商船的貨倉裏幾乎已經裝滿了貨物,沒有多少餘地了,若諸位沒有合意的,等有機會我們再做買賣吧,不急於一時。”

沈今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請錢坤做中人,並非是為了這次賺大錢,而是為了摸清楚榻房是如何運作經營的,瞧著錢坤帶著自己在庫房走了一大圈了,夜色漸深,再晚了估摸曹大人會找過來,於是說道:“那就裝些紙張上船吧。”

錢坤笑道:“沈公子好運氣,榻房今日恰好有各色紙張入庫了,您來挑選一二。”

初次做生意,沈今竹是兩眼一抹黑,曹核等人更是不懂,最後在錢坤的推薦下,沈今竹買下中夾紙五千張、五色撒金書簽兩千張、高麗蠶繭紙一千張、書房紙四簍,一共花了兩百餘兩銀子,權當做做生意試水了。沈今竹隨身帶著的是五十兩一張的銀票,只有兩張,其他幾張都是向曹核借的,看著沈今竹對曹核道謝,徐楓心中暗醋,又恨自己考慮的不夠周全,光著腰包出來,分文不帶,被曹核鉆了空子在今竹面前賣弄討好。

買賣雙方談妥了價錢,錢坤亮出自己的牙貼,經紀行業也叫做牙行,不是什麽都能做牙人的,每年都要去衙門登記交稅領新牙貼,相當於現代的經紀人牌照,沒有牙貼私自做中人的,要杖六十,所得充公。

買賣雙方和錢坤這個經紀三方一起簽字畫押,沈今竹還支付給了錢坤約九兩銀子的傭金,還支付花了約五十錢雇傭了壯勞力將各色紙張從庫房連夜搬到船艙去,這些沈今竹都默默算入了成本。

直到裝船完畢,錢坤親自送這群磨人的小祖宗回到榻房客棧裏才敢告辭,臨行前,還苦口婆心的說道:“雖說你們家大人也是做生意的,我還是要額外說一句,你們帶著這個貨物到了杭州倒手,首要要支付給杭州港榻房倉庫的租金,其次成交之後還要交給官府稅銀,我剛才算了一下,如果全部賣出去,需要交十貫左右的稅銀,還有雇人和車馬搬運的價錢也不要忘記了,都要加進去的,一共有多少成本,你們要做到心中有數,千萬莫要被杭州的商人和經紀打壓的賤賣了。談價錢的時候要沈住氣,唉,你們聽我嘮叨一句,還是請家裏大人出面談吧,杭州人不好相與,賊精著呢。”

沈今竹笑道:“我們曉得了,錢經紀放心吧,今夜多謝你了。”

這群小祖宗在錢坤這個老江湖眼裏,全是傻白甜,到了杭州若沒有曹銓汪福海護著,肯定只有挨刀子被宰的份,被人賣了還給別人數錢。

錢坤暗自嘆息,累覺不愛——剛才汪大人還勸我早日成親生子呢,看著這群敗家子、傻白甜,紈絝子。我是一興趣都沒有了,與其被敗家子氣死,還不如孤家寡人,了無牽掛,這不是生孩子,這是生了一群祖宗討債鬼啊此時已經月上中天,幾乎到了半夜了,沈今竹回房休息。徐楓親自送了堂哥徐柏、親外甥吳敏吳訥回他們所在的榻房,因為擔心曹核會再次乘虛而入討好今竹,他幾乎是強押著核桃一起同行。

途中,徐楓還忘不了打擊一下曹核,故意輕咳一聲,說道:“今日聽今竹說,只要給七梅庵捐香火銀子超過十兩的,就能得六字真言檀木護身符一個,你們都有了吧?”

徐柏說道:“我的那個送給娘了。”

吳敏從荷包裏拿出護身符來,“是這個樣子的吧?”

吳訥偷偷觀察著舅舅徐楓的臉色,說道:“我的擱在枕頭底下,今竹表姨說可以防止鬼壓床。”

徐楓瞥見曹核突然僵直的步伐,心中暗爽,心想讓你也嘗嘗我中午失望傷心的味道!吳敏吳訥懵懵懂懂不知舅舅的意思,徐柏是經歷了從暗戀到失戀的過來人了,一看就知道徐楓葫蘆裏買的什麽藥,心裏默默給可憐兮兮的核桃點了個蠟,暗想親娘啊,您放過我吧,表妹嫁不出去也別塞給我,這個徐楓看樣子時做得出花轎搶親這種膽大妄為的極品事情來。

沈今竹剛躺下,還沒進入夢鄉呢,夜空突然烏雲密布,不一會便電閃雷鳴,疾風驟雨,吵得沈今竹輾轉反側睡不著覺,迷迷糊糊中,隱約聽見榻房門口有人急促的拍門叫嚷著:“開門!我們要住店!”

聽聲音,依稀有些熟悉,反正睡不著,沈今竹幹脆坐起來,跑到窗邊開了一個小縫望去,借著明亮的閃電,看見樓下烏壓壓站著一群人,為首的幾人她都熟悉,分別是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日本國德川大將軍的嫡長子、相貌普通的竹千代、章家母女二人穿著黑色大氅,相擁撐著一把黑布油傘,章松則在廊下大聲的敲門。

吱呀!店小二披著衣服打開門,放眾人進大堂避雨,沈今竹匆匆套了件道袍,頭巾都沒來得急戴著,散亂的頭發跑出門,腿腳剛跨過門口,又瑟縮回去,將枕頭下的匕首、袖箭等搜羅出來,幾乎是全副武裝的悄悄出了臥房,藏身在二樓包廂處,將白棉紙糊住的窗戶戳了個小洞,偷偷觀察著樓下諸人。

睡眼惺忪的店小二看著烏壓壓約三十來人,說道:“我們榻房只餘一間上房,兩間下等房了,住不下這些人,這附近好幾個家店,你們挨個找找看能不能都住進去。”

章松和竹千代相視一眼,章松說道:“外頭雨大風急,我們就不分散另尋榻房了,都在你這裏住下。我母親和妹子住一間,我與舅舅一間,丫鬟婆子一間,其餘家丁在柴房湊合一晚吧,明日雨止風停我們就走了。

店小二點頭說道:“那就委屈諸位客官了,客官可曾用過晚飯?我們廚房熄火封竈了,只有冷饅頭、鹹菜和一些醬肉。”

章松看著這些被淋成落湯雞的武士隨從,說道:“我們都買下了,吃不完明天帶到船上去——你先送我母親和妹妹進房間休息,她們都累了。”

店小二一一照辦,沈今竹暗自思忖,章家母女肯定是要入住唯一的一間上房的,心中便打定了主意。店小二提了一壺熱水殷勤的送章家母女進了房間,等著母女倆在浴房擦身換了幹燥的衣服出來,就看見沈今竹坐在房中的竹凳上靜靜的看著她們。

章秀驚訝說道:“你怎麽也在這裏?”

沈今竹暗想今日我們的人多,可不像上次在你家清風閣獨木難支的時候了,於是反問道:“我也要問你們呢,怎麽半夜突然出現在這裏?上次不是已經說定了嗎,以後我們章沈兩家形同陌路,各不相幹的,怎麽我們才出金陵,你們就跟上來?”

章母說道:“沈小姐莫要誤會,這次真的只是湊巧……”

原來自從清風閣一事後,章家擔心再橫生枝節,幹脆將所有標記豐臣家族的三葉葵圖案的東西全部清理出來燒掉,並決定舉家出去游歷一段時間,再悄悄潛入金陵看是否還有其他人盯著他們,其實也並不單是防著被大明的人看出端倪來,他們更擔心被日本國人瞧出了真實身份,報給德川大將軍知曉,兄妹倆估計性命不保。

章家要出游,竹千代在金陵國子監已經呆了兩年,也想出去看看大明江山,舅甥們結伴而行,客船下午才出發,本來應該在鎮江府就停船進港的,豈料雇的船家貪快,披星戴月的趕路,夜航途中突然遭遇了狂風暴雨,船家趕緊就近靠到了蘇州港停泊,眾人在榻房投店休息。

聽章母如此解釋,沈今竹稍微放心了,轉身離開,走了一步,又回首問道:“你們打算去那裏?”

章秀說道:“舅舅和哥哥都想去杭州錢塘江觀潮去,聽說九月之前的潮水都很壯觀。”

沈今竹暗道:這豈不是又要碰到一起了?但也沒法阻止,江南之地,八月觀潮已經成了慣例,每到這個季節,錢塘江塘口海寧鹽官觀潮地點都是擠滿的人,連夜晚都有不少人專門去聽夜潮。

就這樣,章家母子和竹千代也加入了錢塘江豪華觀潮團。原本徐柏是計劃在蘇州府帶著吳敏吳訥玩兩天再去杭州的,因曹銓要徐柏的官船在後方打掩護,徐柏便改變了計劃,一路命官船不緊不慢的遠遠跟著慶豐帝喬裝的商船。

從蘇州到杭州需要經過好幾道的鈔關,每過一個鈔關,就有收稅的小吏上來檢查貨物抽一次稅,沈今竹在蘇州港購買的各色紙張價值兩百多兩,每次在鈔關交稅抽來抽去,幾乎是全憑收稅的人品和心情,少則八兩銀子,多則十幾兩,抽得沈今竹的腰包越來越癟,心疼不已,暗嘆做生意不容易啊,這稅錢按照錢坤的叮囑,都計入了賬本算是成本,眼瞅著單是稅銀就交了近四十兩了!

沈今竹好後悔啊,那天晚上應該在紙張搬到徐柏的船上裝著,徐柏的是大官船,而且打著魏國公徐家的旗幟,根本就不要交稅。

船過了太湖時,居然又被此處的稅官叫停了,慶豐帝看著輿圖,不禁破口大罵:“混賬!此處根本就沒有鈔關!是誰那麽大膽子,敢在太湖私設鈔關?”

曹銓趕緊命人出去打聽,探子很快來報,說是漕運總督梁天。漕運主要是通過河道、海運將天下的公糧運到軍隊宮廷等地方,是國家的基石,就像輸血一樣將糧食分配到各地,一般由高級武官擔任。

慶豐帝看見稅官趾高氣揚的上了船,還明目張膽的索賄,頓時氣炸了,“這稅銀入不了國庫,也入不了朕的私庫,全都餵給梁天這個混賬了!虧得懷安在我前面幾次舉薦他,居然也是國之蛀蟲,該死該死!”

司禮監掌印太監懷安是宮裏最得慶豐帝寵信和信任的人,梁天給了懷安巨額的賄賂,得到懷安的舉薦,加上在內閣一番活動游說,終於得到了漕運總督這個肥差,新官上任,第一件事就是要送出去的賄賂加倍撈回來,還有什麽比私設鈔關來錢更快的呢?

慶豐帝不能忍這種別人打著他的名義吃肉,卻要他承擔罵名,連一口湯堂都不分給他的行為,當即就擬旨,將梁天撤職查辦,叫由刑部和都察院審理。漕運總督關系國家命脈,不能虛偽以待,派誰臨危受命呢?慶豐帝想了想,問曹銓有沒有靠譜的舉薦人選。

曹銓此人,除了給人戴綠帽之外,本質上算是個正直的人,他說道:“依微臣看來,漕運總督之位,還是交給平江伯一脈的人吧,平江伯陳瑄就是第一任漕運總督,他忠心為國,愛民如子,至今在清江浦還有百姓為他建的陳公祠,他的曾孫陳銳也做過漕運總督,如今玄孫陳熊繼承了平江伯的爵位,是杭州前衛的指揮使(杭州是軍事和經濟重地,有兩個衛所,杭州前衛和杭州右衛),有好幾代的家學淵源在,陳熊是個不錯的人選。”

慶豐帝寫下密旨,說道:“這私設的鈔關還在一日,就禍害一天,事不宜遲,就不等內閣的意見了,錦衣衛今日就去淮安府將梁天下詔獄,查封家產,拆了這私設的鈔關,平江伯陳熊暫代其職,等朕回去再收拾這個爛攤子。”

又忿忿說道:“懷安這幾年怎麽不幹點好事了,那廣東市舶司守備太監韋春是他的幹兒子,韋春收受賄賂走私他居然不知道?他沒得到好處?這梁天也是他舉薦的,盡弄些蛀蟲給朕,還嫌朕不夠敗家的啊!”

曹銓不敢應,懷安在宮裏勢力盤根錯節,連不少官員都自稱是他的幹兒子,豈是輕易被扳倒的?大明王朝兩百年,懷安這種惡貫滿盈的太監沒有誰能善終,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慶豐帝發了一陣子牢騷,船老大又敲著鑼鼓提醒大家吃中午飯的時候到了,這慶豐帝突然就笑了,樂顛顛跑去隔壁敲門:“鳳姐,我們吃飯去吧!”

就這樣的昏君,直諫有個屁用!曹銓暗道,看來這懷安一時半會倒不了。

商船沿著京杭大運河一直南下,順風順水行了四天,終於在日落時分到了杭州港,杭州人會做生意,船剛開進了港口,就有經紀們坐著小船圍著商船問船上有什麽貨物,他幫著找買主。汪福海等人此行扮作商人只是幌子,為得保護慶豐帝一行,至於船艙裏的貨物是賺是賠他懶得管。

安全第一,汪福海叫了兩個錦衣衛暗探喬裝的經紀上了船,快點將貨物清出去。但是沈今竹並不知道這兩個經紀是幹爹的人,她算了算成本,壯著膽子將這些紙要了二百八十兩,經紀們裝模作樣討價還價一番,最終定在二百五十七兩銀子成交。

沈今竹又交了稅銀,付了經紀的傭金,垂頭喪氣的上了岸,將那晚向曹核借的銀票還給他,曹核見她苦著一張臉,便知這紙張生意沒怎麽賺,安慰說道:“第一次出來做生意,不賠錢就很好了,這銀票你收著吧,杭州的東西多,你再買些運到金陵城去,肯定能賺的。”

沈今竹搖搖頭,說道:“暫時不想倒騰了。”她從荷包排出一兩銀子,對著夕陽嘆道:“其實如果算上租船的費用,非但不賺,反而賠錢,一路路鈔關搜刮的太狠了,難怪那麽多商人賄賂官員打著他們的名帖行商,原來可以省那麽多的銀子。”

曹核從懷中掏出一物,他的手緊了松、松了又緊,有萬分的不舍,最後咬咬牙,還是將東西遞了過去,含含糊糊道:“這個——還給你。”

沈今竹一看是檀木護身符,連連搖頭,說道:“七梅庵的香客們幾乎人人都有,這是你該得的,還我作甚?”

就是因為人人都有,所以我才不想要了啊!自從被徐楓殘忍的點破了真相,曹核少男心倍受打擊,當晚電閃雷鳴,心裏有個小人在夜裏哭了半宿,連著兩天精神都有些恍惚,他想了許久,決定還是放下見不得人的心思,這樣單相思好痛苦,他寧可被人打一頓,還是結束吧。

曹核悶悶的說道:“我——我不想要了,扔了也怪可惜的,你收回去給其他香客們吧。”

沈今竹沒接,說道:“護身符不好換主的,你這幾天戴的好好的,怎麽突然不想要了?嫌它做工粗陋?還是覺得不靈驗?”

“這個——”曹核語無倫次,正待扯個慌搪塞,徐楓跑過來了,一把替沈今竹接著護身護,說道:“他最是喜興厭舊的,不要算了,給峨嵋在佛前供一供,再送給其他的香客。”

曹核原本是不要的,見徐楓強行搶了去,還汙蔑他喜新厭舊,頓時心頭火氣,叫道:“東西還我!”

這兩人曹核糾結痛苦的表情,徐楓知道報仇了,暗道以後核桃不會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了吧,說道:“是你不想要的。”

豈料沈今竹從徐楓手裏奪過了護身符,遞給了曹核,“那你也不能明搶呀。”

徐楓看著沈今竹的親手將護身符放在曹核的手心,曹核這廝乘機占便宜,飛快的握緊掌心,在她的手離開的瞬間,核桃骯臟的指腹就撫在她的手背上!

可惡!我都沒有牽過她的手呢!徐楓看的刺眼,偏偏就在此時,曹核給他使出一個挑釁的眼神,不能忍了!徐楓大叫一聲,沖過去揍曹核,曹核個頭比他矮些,正面攻擊打不過他,幹脆半蹲著身體抱起了徐楓大腿,將其絆倒摔在地上,倒地的瞬間,徐楓雙腿如大鱷魚的嘴似的狠狠咬纏著曹核的身體,就地一滾,將曹核壓在身下,兩人在地上纏鬥著,骨碌骨碌,居然從碼頭掉下水了!

趕往去海寧占鰲塔的馬車上,徐楓和曹核穿著濕衣,如落湯雞蹲在車廂壁角處,鳳姐看著心疼可憐,便求情說道:“朱大哥,兩個侄兒都知錯了,就停了車,我先下去,叫他們換一換幹凈衣裳吧,晚上冷,小心著涼。”

慶豐帝方發話了,“看在鳳姐求情的面子上,暫且饒了你們,以後若再做這種當眾打架的蠢事,這潮就不看了,都給我滾回宰牛巷賣包子去!”

徐楓和曹核低頭不語,鳳姐下了馬車,在路邊等著兩個半大小子換衣服,驛道上一輛輛車擦肩而過,車上的人瞧著都眼熟,等鳳姐覆又上了馬車,疑惑的說道:“剛才在路邊看見熟人了,那個販布的汪老板帶著兒女也往占鰲塔方向而去。”

慶豐帝笑道:“來一次海寧,總得去觀潮才算不虛此行,占鰲塔是絕佳的觀潮地點,白天根本就擠不進去,晚上去觀觀夜潮也不錯。”

其實一路舟車勞頓,本該進了海寧城找客棧休息,次日再去觀潮,可是今日是八月二十五,也是鳳姐母親的忌日,她要趕在今日將父親的骨灰灑向潮水,與母親合葬。慶豐帝當然要跟去獻殷勤,連帶著眾人要往海寧城外的占鰲塔方向趕。

鳳姐擡頭看看窗外天上的一彎殘月,嘆道:“那年我八歲吧,爹爹帶著我們來海寧觀潮,白天人多,我爹爹讓我騎在脖子上,牽著娘的手往占鰲塔上擠,爹爹是屠夫,身強力壯,長又有些兇,居然就讓他擠到占鰲塔的第八層去了!那是最高的一層,我騎在爹爹的脖子上,前面是潮水夜湧,回首就能見海寧縣城像個大怪物似的趴在腳下,覺得好開心呢。我和爹爹說,以後每年都來觀潮,爹爹答應了,娘笑的很開心,說爹爹要把我慣壞了啦,每年都來,家裏的豬肉生意還做不做了。”

“後來——”鳳姐目光一黯,說道:“我們一家三口下去看潮頭,潮水突然變大了,像一條巨龍似的張開嘴巴,將觀潮的人吞進去,娘就被卷進潮水,連屍首都找不到。從此以後,我和爹爹就沒來過海寧,三年前爹爹去世,臨終前囑咐我將他的骨灰在娘忌日這天撒向潮水,和娘團聚。”

慶豐帝目光一暖,說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盈晴圓缺,鳳姐節哀。”

占鰲塔在海寧城外,因此不用宵禁,這裏各種店鋪林立,前來觀夜潮的外地人比比皆是。夜色撩人,處處歌聲載道,簫鼓齊鳴,人聲鼎沸,竟不輸白天。因是要觀夜潮,除了高聳的八層占鰲塔燈火通明,如燈塔般指引著方向,塔下店鋪、涼亭、甚至連樹木上都懸掛著各色的燈籠,恍如蓬萊仙境似的。

慶豐帝一行人到了觀潮的欄桿處,鳳姐往水裏倒了一壇女兒紅,癡癡看著潮水自言自語道:“爹娘,這是咱們家院子棗樹下埋的女兒紅,以前你們經常說,等到我成親那日就挖出來喝,可是女兒不爭氣,熬成了老姑娘還嫁不出去,估摸是彪悍的名聲傳遍了金陵大街小巷,也無人敢娶吧,所以女兒幹脆把酒挖出來了,今日爹娘在此團圓,你們嘗嘗這酒味道如何?”

“嗯,老實說,女兒內心也是不想嫁人,女兒若出嫁,凡是就不能自己做主了,若夫家不準女兒當街賣肉,這份家業豈不是斷絕了?女兒舍不得這傳了好幾代的家業,等過些年,女兒就從七梅庵抱一個孩子過來養著,讓他跟著我們姓劉,把家業一代代的傳下去。”

鳳姐打開了父親的骨灰壇,將整個壇子都扔向潮水,一陣浪潮湧過,那骨灰壇就不見了蹤影。慶豐帝和鳳姐並肩看著潮水起伏,曹銓識相的拉著曹核和徐楓稍走開一些,慶豐帝突然跪在地下對著潮水喊道:“伯父伯母!晚輩姓朱,祖上是鳳陽的農夫,還做過和尚,吃了不少苦頭,我們朱家好幾代人的努力,現在也積攢了些家業,雖不算富裕,養活妻兒是不成問題的。現在晚輩特向劉家提親,希望伯父伯母能將掌上明珠鳳姐嫁給晚輩,晚輩在此發誓,此生定愛護鳳姐,疼惜鳳姐,不讓鳳姐受委屈,若有違誓,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鳳姐又驚又羞的看著慶豐帝,語不成句道:“你——你這是作甚?我——”

慶豐帝對著風姐呵呵一笑,而後繼續對著潮水叫道:“伯父伯母不說話,定是同意這門婚事了!多謝伯父伯母成全!晚輩不會委屈了鳳姐,定三媒六聘,三茶不缺,六禮兼行,迎娶鳳姐!”

曹銓等人驚訝的看著慶豐帝的突然的深情告白,彪悍如斯的鳳姐羞紅了臉,仍由這個昏君牽著自己殺豬賣肉的手,慶豐帝狂喜,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從心中油然而生,他乘熱打鐵,從懷中掏出一支金掐絲丹鳳朝陽步搖簪插在鳳姐的發髻上,“我心悅鳳姐久矣,鳳姐嫁我可好?”

鳳姐低垂著頭,羞紅了臉,但依舊鼓足了勇氣,看著慶豐帝的眼睛,說道:“好。”

徐楓和曹核見了,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這樣也可以?!今竹的性子脾氣和鳳姐差不多,我以後定要學皇上這樣大膽的表白心意,說不定就真能如願呢!哪怕是不成功,至少也不會留下遺憾嘛!

徐楓和曹核互相看了一眼,皆心道:有這絆腳石在,我得趕緊行動了。

占鰲塔下,燈火輝煌,有紈絝子弟走馬飛鷹、有文人墨客焚香彈琴、一群群光頭小孩子圍著貨郎買糖人、有瞽人說書、有伶人唱戲、有青樓女子血色羅裙翻酒汙、有賭徒圍著小桌聚賭、有山野村婦將菊花插滿頭、有官家仕女聽潮想心思,當然,最矚目的還是慶豐帝表白成功,和鳳姐計劃著未來的生活。

一切都是那麽的美好和鮮活。突然從海上傳來幾聲巨響,轟隆轟隆蓋過了潮聲,但見一艘巨大的海船從遠處駛來,船上火炮齊鳴!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快跑啊,占鰲塔要倒了!”眾人驚恐回首往八層高塔看去,聞到刺鼻的火藥味,但見聳入天際的占鰲塔劇烈晃動搖擺,轟然倒下!

史書記載:慶豐十二年八月二十五,倭三千人,駕白海船二十餘艘,開炮襲擊占鰲塔,塔倒,砸死炸死五百餘人,倭寇進逼城門,海寧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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