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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新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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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世安與銀枝的眼神在空中交匯。他的眼神說:“交給我。”

放在過去,銀枝不相信金世安能處理好這件事。但時過境遷,

銀枝眼睫毛動了下,回應:“好。”

金世安繼續與普布拉姆交流。銀枝百無聊賴地打量這個氈房。

剛剛一進來便聞到了獨特的味道,銀枝形容不出這味道,卻很熟悉。

大學期間,同專業的藏族同學身上常有。他們告訴她,這是藏香,主要配料是雪蓮花,藏紅花,沈香木,丁香,熏來養生;更多的時候是供佛,祈求庇佑,積累福資。

順著味道尋去,果然帳篷深處有佛龕,供奉的是一副佛像。

那不是單純的佛像。它專門的名字是“唐卡”。

金世安與普布拉姆有一句沒一句地交流,不知不覺中,把天珠的信息套了個遍。

央金怯怯地旁觀,直到媽媽想起什麽:“今天的作業做完了沒有?”

她緩緩搖頭,自覺地取來作業。

普布拉姆笑道:“這孩子,一點都不喜歡寫作業。”

金世安問:“您送她上學了?”

“她爸爸送的。這孩子不樂意去,念了兩年,生了場大病,就讓她在家休養了。”

金世安若有所思點點頭。難怪他覺得這孩子病懨懨的。

銀枝貓腰走到央金跟前,看央金寫的竟是漢語拼音。

鉛筆很短,筆頭很粗,但她寫得用勁,幾乎入木三分。

銀枝指了指其中一個拼音,又指了指另一個。央金疑惑地看她一眼,銀枝敲敲作業紙。央金再低頭看了看兩個拼音,即使語言不通,也明白過來,她有一個寫錯了。

她埋頭用勁擦。只聽哢刺一聲,作業本破了。

銀枝無奈,不由擡起手,想摸摸孩子的頭。

手擡到一半,忍住了。

“會念麽?”銀枝問。

央金點點頭。

銀枝意外,“你聽得懂我的話?”

央金聲音很小:“一點點。張老師教過。”

她上了兩年學,學過漢語拼音。漢語老師人非常好,認真負責,因此她學會了幾句漢語。

銀枝誇道:“真棒。”

這頭銀枝與央金相聊甚歡。那頭金世安已經摸清了男主人的去處。

普布拉姆是個沒什麽心機的簡單女人,平時見的人不多,以為全世界都是好人。

男主人旦增去縣城的商店看摩托車。藏區這麽大,沒有個交通工具做什麽都不方便。

“本來我們都不急買車的。但是……”普布拉姆露出安寧慈愛的笑,頷首輕撫肚子。

金世安早註意到她懷孕了,笑著道:“恭喜恭喜,你真是位偉大的母親。”

普布拉姆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幸福之情溢於言表。

“才七個月,他出生還早呢。”

金世安道:“肯定是個健康的大胖小子。”

中午的光景過去,普布拉姆招待銀枝和金世安用飯,吃的是酥油茶和糌粑。

青稞成熟後,與細砂混合炒熟,篩去細砂,將青稞磨成面,便是糌粑。食用的時候,倒上酥油或茶水,用手攪拌成團,便可食用。

親眼目睹糌粑制作過程後,其實銀枝沒什麽胃口了。但對金世安來說沒什麽影響,他吃得很香。

央金舉起一塊糌粑湊到銀枝跟前,說:“次,吃。”

銀枝知道嫌棄不禮貌,努力讓自己表情自然一點:“我不餓。”

“好次,這個。”

盛情難卻,銀枝接過,咬了一口。

味道很澀,不甜。遠沒有饅頭好吃。

但嚼得久了,香味從唇齒間漫出來,越吃越好吃。

“謝謝。”銀枝說著,又咬了口。

央金露出兩排白牙齒,愉悅地,羞澀地笑。

*****

飯後,金世安把車開離小土路,停在帳篷不遠處。

天邊曠野,牛羊成群。這戶人家,家境殷實。

他在車上抽根煙,沒急著下去。

銀枝開車坐上來,打開保溫杯,喝了口熱水,道:“說說,什麽情況。”

“小女孩戴的天珠是旦增家祖傳的,據說傳了七八代人。以前有人想買這顆珠子,但旦增沒有賣。”

銀枝心頭換算時間。假設六十年為一代,按八代計算,也就是四百八十年。

“乖乖,那珠子年紀這麽大了。明代時期的老古董了。”

“我覺得普布拉姆已經察覺到我們的意圖了。她一直暗示我,她丈夫不會同意。”

“為什麽?”

“天珠對於他們來說是神聖的。”

銀枝道:“那我們的先驅者是怎麽買到天珠的?”

金世安沒說話。鬼知道。

“總有辦法,”銀枝道,“不試試怎麽知道?”

金世安笑著說:“我也是這意思。”

“搞不好是第一單生意。”

“對,這個真說不準。”

“那她丈夫什麽時候回來?”

金世安低頭看了看表:“大概快了。天黑之前肯定會回來。”

天黑之前……

藏地天黑得遲。看來得八點左右。

銀枝覺得鼻尖還縈繞著藏香,便道:“我看他們家裏,還供奉一幅唐卡。”

金世安道:“我也看到了。”不等銀枝再說其他,他便道,“那副唐卡是化學顏料畫的,不值錢。”

化學顏料?

金世安解釋說:“傳統的唐卡顏料,都是礦石做的。旦增家的那幅顏色不對。顏料不對就不知幾個錢。我們沒必要打它的主意。”

他說話的樣子頗有老學者做派。銀枝瞅著新鮮。

“那天珠是真的?”她玩味地問。

金世安看她眼,道:“看起來是真的。”

他邊吐煙邊說話,整個車都是煙味。最後一句話正好對著她的臉,煙味更濃。銀枝開車窗,沒好氣問:“還有嗎?”

“沒了。他家就那一顆天珠。”

“……我說煙。”

“……哦。”

金世安掏出一根,銀枝接過來,自己點燃。

“據說初進高原,不宜吸煙。”

“不可能的。”金世安說,“不抽煙是不可能的。”

銀枝白他一眼。

他看著她微瞇的眼:“你回來這麽久,除了今天沒看到你抽煙——我還以為你戒了。”

“是戒了。”她說,“前幾天覆吸了。”

金世安說了一句“可惜,好可惜”。

想起覆吸那天的暢快,銀枝感慨:“都是命。”

他輕聲問她:“以前,你怎麽抽上煙的?”

銀枝楞了下,“問這個幹什麽?”

他只說:“好奇。”

很多年前,那時他還年輕,有無數精力不遺餘力地去做某件事。他在小賣部與一個女孩偶遇,她選擇了一盒黃果樹。

哦對了,她還對一首歌失神。

那首歌是怎麽唱的?

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麽/美麗的西雙版納/留不住我的爸爸。

此刻,曠野藍天下,金世安生出謎一樣的宿命感。

都是命。

那時她對他謊話不斷。其實真實的她一直存在,只是那時他人傻,一直沒發現。

銀枝一直審視他,他目光坦然:“你不想說就算了。”

好像過了一整夜,銀枝深呼吸,道:“沒什麽不能說的。”

她平淡地說:“我煙齡說不定比你長,我第一次抽煙是6歲。那時候我有個哥哥,大我三歲,跟你同齡……”

金世安藏在沖鋒衣下的五指死死握在一起,面上卻風輕雲淡:“還沒聽你說過,你有個哥哥。”

銀枝略驚訝:“我沒說過麽?”

“沒有。”

“好吧,那就是我以前騙了你。其實我家裏有個哥哥。”

“嗯……然後呢?”

“我家還有個強勢的奶奶,我很怕她。”

拳頭在一寸寸收緊,硌得像塊鐵。他說:“這些都沒聽你說過。”

銀枝道:“現在不是告訴你了麽。”

“嗯,然後呢?”他不見絲毫惱色。

銀枝娓娓道來。

她小時候,曾見過村裏人制作卷煙。裁一方薄紙,倒點煙葉卷起來,便是一根煙。見得多了便好奇了,她趁奶奶叔叔們不在,自己偷偷卷了支,呼啦吸一口。煙葉劣質,她的肺和喉嚨生疼。

或許因為第一次吸煙的經歷不友好,她從未對香煙上癮。

細心精明的奶奶發現煙葉少了,以為是哥哥用了。大喜之下告訴全家,銀建業會卷煙了。一家人興致勃勃雙眼放光地,圍著銀建業,想讓他再卷一次。

這一年銀建業九歲,智商現短板,村上小學不收,讓家人接回來。於是全村人笑話,村裏一霸銀水雁的孫子是個傻子。

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只因為銀水雁曾是村計生委一把手,無數幼小鮮活的生命從她手裏消失。結紮的引產的,不計其數。村民對她早生怨已久。

真是天道好輪回。

銀建業沒有卷出煙。他反而把方紙撕碎,把煙葉撒了滿地。傻子名分坐實了。銀水雁大病一場。

銀枝那年6歲,躲在人群後面看這場戲——因煙引發的鬧劇。

“他們到最後都沒發現是我做的。傻不傻?”

金世安非常努力地白了她一眼,“那你很棒啊。”

銀枝毫不心虛地笑了笑。笑容發自真心,絲毫不扭捏做作。

金世安無奈地說:“你也謙虛點啊。”

“嗯。”她說。

金世安緘口不問,關於她家的其他情況,好像完全不感興趣。

銀枝沒有興趣多講,下車扔掉煙蒂,忽眼睛一亮,喊道:“金世安,快下來。”

金世安下來,發現銀枝眼睛看直了。

不遠處,一個人影跨坐在馬背上,踏著夕陽,從路的盡頭馳騁而來。銀枝可以看清他每次揚鞭,黑馬健碩,充滿野性與力量。

金世安視線在兩者間徘徊兩圈,輕嗤。

瞧你這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靠近帳篷的時候,策馬人逐漸減速。普布拉姆和央金從帳篷裏鉆出來,皆大喜。央金向馬兒奔跑而去,騎馬的男人滑下來,抱起她,親昵地說話。

男人的腰間,一把黑色的藏刀挎在那,極具質感。明晃晃的,透露淡淡的威脅意味。

藏族人帶刀,是最正常的事。

銀枝與金世安都猜到了,這個人就是旦增。

旦增並未註意到他們。他放馬吃草,抱著女兒,摟著妻子向帳篷走去。

那邊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相伴而歸。這頭銀枝與金世安對視一眼,一個眼神,兩人達成默契。

銀枝在外面等,由金世安去與旦增溝通。

銀枝右眼皮直跳,腦海閃過那把明晃晃的刀。

作者有話要說:

說句老實話,以後這篇文可能會抽風性斷更,要不等完結了你們再來看?

當然,評論我還是要的,em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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