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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便把殘卷甩給連城傑至極看。連城傑看畢之後,心裏則是高興至極,不僅是因為那“歸樂無疆”前四層的修煉法門與他師父傳於他的一般,就連那圖譜中基礎劍法“歸樂無疆”以及第二、三層的劍法“歸樂散花”、“歸樂無極”都與他師父教授的一般。

那五年的時間裏,他上午與師父學習修行,下午與師娘學習修行,在晚間夜深人靜心煩意亂時則是讀那本貼身的無名佛經,竟是在不知不覺中學會了三大正教的修行法門。只是三家修行之法各有不同,故而進步一般,唯有師娘教授的玄門修行進步快一些。是故他在師父師娘去世之後,兩年游歷關中的日子裏,遇惡人時只使用玄門修行的道行。

歸樂谷門人如何會知道,他們奉若無上法寶的“歸樂無疆”,卻在苦苦守護了幾千年之後,在今夜居然被兩個終南玄門的門人閱畢。不知他們的創宗之主得知此事之後,又會作何感想呢!

看畢圖譜之後,時已至午夜,連城傑把殘書遞到喬巧兒手中之後,則是很滿意地笑道:“沒錯,上面所述的三層心法與劍法都與師父教授的一樣。難道我師父真的是歸樂谷門人麽?”

“應該是的,你師父既然能傳你三層心法,這種事也只有歸樂谷的修真門人才能做到。那你師父是誰呢?”喬巧兒說著,不見連城傑回答,便繼續道:“我也問過葉姐姐了,她說玄門中雖不僅僅有獨秀峰收女弟子,但是百年來卻是沒聽過有哪脈有女弟子下過山啊。那你師娘又是誰呢?為什麽千百年來兩支爭執不下的道家門派的門人會走到一起呢?”

連城傑見她眉頭緊鎖,口中又是一連串的問題,心下擔心便靠近她,安慰道:“巧兒不要費那多心神了,他們真正姓甚名誰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已經知道荊琳兒就是我師姐,而且她就在江南。”

喬巧兒見他如此,不想他替自己擔心,便輕輕笑道:“嗯。城傑哥哥我們此次去江南,一定會找到你師姐的。”她說著便看向手中殘書,突然道:“城傑哥哥,此去江南肯定很是危險,你玄門的修行又是一知半解,巧兒害怕你像那夜對葉姐姐那樣……你師父不是已經傳了你三層心法麽,你今日便把這‘歸樂無疆’的第四層心法煉了,可好?那樣你也能更好地保護巧兒啊!”

連城傑只是看向喬巧兒,沈思片刻,便微笑道:“好。”然後他便走到床邊,把“天芒神劍”放在床前,脫鞋上床盤腿而坐。沒有氣沈丹田,而是緊閉雙目,手掌張開,均勻吐納。片刻,他便覺得周身之氣慢慢進入身體,游走於各處經脈。

他之所以答應喬巧兒修煉這第四層的心法,不是覬覦,而是不想喬巧兒擔心。他真的不想她再為自己擔驚受怕,因為十二年的時間已經夠了。從此以後,他不想再看到她為自己擔驚受怕了,而他亦是在心中暗自對自己說:一輩子都不再讓她為自己擔驚受怕,無論自己是否在她身邊。

而喬巧兒望著,正在認真修煉的男子,則在心中暗自道:“城傑哥哥,巧兒叫你修煉這多正教的法門你一定很辛苦,但是你必須得修煉,哪怕千難萬苦。巧兒不是怕你保護不了巧兒,巧兒只是怕自己保護不了你,也保護不了葉姐姐!”

窗外漆黑一片,望不到盡頭,在漫漫黑夜裏也望不見半點星辰。喬巧兒望著此景,則慢慢陷入沈思,想著許多事情,但想得更多的則是有關歸樂谷的各種蹊蹺,以及此次未來到的江南之行。想著想著,喬巧兒心中卻出現隱隱擔心,但是卻一時想不到解決之法。慢慢地,她便靠在桌子上睡著了。

☆、洪澤之濱

喬巧兒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連城傑則是站在窗前。窗外已然天明,正飄著鵝毛般大小的雪花,在大雪的覆蓋之下,院中以及對面屋檐上已是厚厚地白白一片。喬巧兒不知道這大雪下了多久,正如她不知道連城傑是從何時起便站在這窗前的。

“城傑哥哥。”睡眼惺忪的喬巧兒望向他,輕聲喚道。連城傑聽到聲音急忙轉過身來,微笑著走到她身邊,溫柔問道,“睡醒了?”喬巧兒則是微閉著雙目,一臉懶洋洋地嬌嗔一聲,“恩。你一夜沒睡啊,你不累麽?”

喬巧兒知道必是他看見自己趴在桌上睡著了,便把自己抱到這床上來睡的,那麽他肯定是一夜未睡的。她想著便起床來,坐到床邊,竟是輕輕地擁抱著他。連城傑沒有抗拒,反而是笑道,“等一會兒我們去與方丈大師他們辭別,便冒雪趕往江南吧,巧兒你說好不好?”

“好啊,只要能與城傑哥哥在一起,巧兒去哪裏都是樂意的,只是不知城傑哥哥你的‘歸樂無疆’修煉到第幾層了。”喬巧兒依然不肯松開他,輕聲說道。連城傑則是用左手輕撫著她淩亂的長發,慢慢說道,“經過昨夜,現在第四層已經煉得很是純熟了。”

喬巧兒聽聞,立即離開他的懷抱,整個人仰起頭來望著她,很是欣喜地反問道,“真的麽,城傑哥哥?”連城傑點點頭俯看她,說道,“昨夜我按第三層法門引天地之氣入體,卻是發現自己能夠運用自如了的。然後我又依著你和我說的第四層法門修煉,竟是也能像運用‘太極玉清決’那般自如驅動‘天芒神劍了’,所以我想應該是修煉到第四層了。只是雖然能運用自如,卻發現劍氣並無多大威力。”

“城傑哥哥你不要灰心麽,一個晚上的時間你便能突破了第四層,這在世上恐怕連那歸樂谷的掌門也是做不到的。城傑哥哥,你已經很厲害了你知道麽。”喬巧兒笑著安慰道,因為她真心覺得他已經是很了不起了,修真煉道最忌諱的便是心比天高,急於求成。

其實連城傑亦是深知這個道理,他失落是因為他害怕此江南之行會艱險重重,一念至此他便對自己那半懂不懂、時靈時不靈的道行有些擔心。之後,兩人相視一笑,竟是成了這大雪天一幕最溫暖的風景。

隨後兩人洗漱完畢,便去到齋堂用過早飯,然後便去與玄光大師和於峰辭行。二人雖有挽留二人多住幾日之意,但也深知喬巧兒與連城傑則是去意已決。辭別雲龍山之後,連城傑與喬巧兒兩人在風雪之中,下了山,便由彭城南門進了城。

原本喬巧兒是執意直接南行的,但是連城傑見她身子在風雪中有些發抖,便勸說她進了彭城,在一家服飾店買了些衣物。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兩人才出了彭城,向南繞過雲龍山而去。喬巧兒和連城傑在這風雪中行了兩日,雖行路艱難,卻是看遍了大好江山,彼此心中都歡喜無限,沒有半點寒意。第二日傍晚,他二人便來到了淮陰西側的洪澤之畔。

喬巧兒和連城傑沒有進入淮陰城,而是選擇在這洪澤之濱尋個休息之所。只因這一路南行,不能走漏半點消息,故而喬巧兒行事都是萬分小心的,專走人煙稀少的地方。而連城傑雖然心中疑惑,但是也沒有多問,只是一心跟隨於她,因為他深知喬巧兒這樣做必是有其道理的。

兩人沿著洪澤東濱向南行了四五裏,在天色即將暗下之前,喬巧兒和連城傑來到了一處莊院之前。黑暗之中卻是看不大清楚莊院的模樣,只道是紅瓦蓋的房舍,紅磚砌的垣墻,是一處富貴之家的樣子。連城傑慢慢走近,只見大門之上橫有一塊真金字匾,匾上書“木府”二字。

喬巧兒微微笑道:“城傑哥哥,我們到了。”然後下了馬來,走到門前敲門。連城傑雖然滿臉疑惑,但沒有多問,只是也下馬來,走到她身邊。不一會兒,卻見大門慢慢打開,一個滿頭白發的老者站在面前,很是疑惑地望著喬巧兒二人。

“請問你們找誰啊?”那老發老者問道。

“木伯,我是巧兒啊,你不認識了麽?”喬巧兒很是歡喜地道。

“巧兒?你是六年前在府上救了木蓉小姐的那位巧兒姑娘麽?”那白發老者的臉色由疑惑慢慢變成了驚喜,未等喬巧兒答話,那白發老者便微笑道,“巧兒姑娘,你快請進來,我這就去通報老爺和小姐。”

“好,謝謝木伯。”喬巧兒感激地道。

然後,白發老者身後突然出現個家丁模樣的男子,他走出門來牽過了喬巧兒和連城傑手中的馬。喬巧兒和連城傑便在白發老者的引導之下,向著莊院中走去。莊院很大,走了許久,才走到裏邊。

連城傑一邊走一邊問道:“巧兒,你是怎麽認識這莊院的主人的?”因為在連城傑看來,喬巧兒所到之處似乎都有熟識的人,而且對她還極是恭敬。喬巧兒則輕輕笑道,“城傑哥哥,你可知道這木姓的來源?”

連城傑搖了搖頭,喬巧兒見狀則繼續說道:“上古儒家創始人孔丘有一高徒名叫端木賜,表字子貢。子貢先生在孔門十哲中以言語聞名,利口巧辭,善於雄辯,且有幹濟才,辦事通達,曾任魯國、衛國之相。除此之外,他還善於經商之道,曾經商於曹、魯兩國之間,富致千金,留下被後世稱讚不已的誠信經商作風,名為‘端木遺風’。”

連城傑一邊聽著喬巧兒的言語,一邊和她在白發老者的引導下,走向莊院深處。喬巧兒則繼續給他解釋道:“後到了端木賜第九代孫端木肇時,為避上古焚書坑儒之禍,故改‘端木’覆姓為‘木’字單姓。雖歷時久遠,宗派流亡各地,但‘木’姓卻一直沿用至今。”

連城傑聽完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慢慢跟著在喬巧兒身後。不一會兒,便走到一處燈火通明的庭院裏,只見正前方是一處正堂大屋。連城傑走近一看,只見那正堂大屋門上有一塊真金字匾,匾上書“端木遺風”四字;房門兩側也有一副真金字匾對聯,上書“君子愛財”和“取之有道”八字。

連城傑看著眼前之景狀便停了下來,觀望片刻後方慢慢向走上前去的喬巧兒,問道:“巧兒,這八個字我以前聽父親說過的。當時父親說人生天地間,仁道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無論是富貴還是貧賤,無論是倉促之間還是顛沛流離之時,都絕不能違背了這個根本的。”

喬巧兒聽他如此說,心中頗有感觸,便停下來,轉過身來等他,臉上露出的是欣慰歡喜的笑容。就在連城傑走至她身邊,又和她繼續向前走去時,喬巧兒說道,“連伯父說得真好,仁道乃仁義之道。巧兒沒想到雖然你們連家富可敵國,但是連伯父卻在小時便對城傑哥哥講授了這‘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道理。”

連城傑正欲說話,卻是聽得那正堂中傳來了一個女子很是歡喜的聲音:“是喬姐姐來了麽,在哪裏?快帶我去。”話音未落,只見一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身著一襲白色貂裘,模樣甜美,匆忙地從屋裏跑了出來。

卻見她在臺階上停留了一念,看向臺階之下,然後大聲笑道:“喬姐姐,你來了,真是太好了。”話音未落,整個人則是跑下臺階,很是歡喜地牽起了喬巧兒的手。喬巧兒亦是笑著,一邊和她轉了好幾圈,一邊笑道,“想不到六年不見,我們的木蓉都長成美麗的大姑娘了。”

“哪有,蓉兒怎麽敢和喬姐姐相提啊,姐姐你課才是這天底下最美麗的人兒。”那小姑娘很是歡喜地笑道。

“蓉兒,不可放肆。”

突然,從屋中走出來了兩個中年人,一男一女,那中年男人臉色祥和,卻是微微一笑呵斥道。連城傑望去,只見那男的做商人打扮,臉面方正卻始終一副笑臉模樣,下巴處留著一捋胡須,很是好看。而那女的則有些肥胖,樣貌平常,卻也是一臉慈善的微笑。

那木蓉聽言,則是放開了喬巧兒。喬巧兒隨即便站到連城傑身邊,與之一起齊齊地給臺階上的中年男女行了個禮道,“巧兒見過木莊主、木夫人”。那中年男人木莊主見到喬巧兒兩人行禮,急忙奔下石階來,一邊鞠躬行禮,一邊道,“巧兒姑娘萬萬使不得,這可折煞了我木國光了。”那中年婦人見丈夫如此,便也快步走向來,很是恭敬地行了禮。

待一切客套之禮完畢之後,那莊主木國光則是看向連城傑,然後笑著對喬巧兒道,“恭喜巧兒姑娘,十二年的堅持終於尋到了連公子。”

那木蓉聽到父親之言,立即忍不住大聲說道,“那真是太好了,喬姐姐歷經千辛萬苦終於找到連哥哥了,真的是太好了!”木蓉一邊說著,一邊走到連城傑身邊,滿臉歡喜地打量著連城傑,似一個小孩子初見什麽稀罕物件那般好奇。

“蓉兒不可放肆,若不是連公子,喬小姐也不會歷經千辛萬苦來到我們這洪澤之畔,更不會尋得仙藥來救你。還不快快拜謝二位恩人?”那木夫人道。

“那有那多客套哦,喬姐姐是我親姐姐嘛,那連哥哥就是我姐夫了,難道我姐夫還會怪我這小妹妹不懂禮數不成?你說是不是連哥哥?”那木蓉笑著調皮道。

連城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是好,心下正是犯難時刻,喬巧兒則是比較大方地說道,“木莊主、木夫人,你們就不要為難蓉兒了,沒關系的,這些年巧兒也很想念這位妹妹的。”

“哎,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從小便被寵壞了,請兩位勿怪。”那木國光賠禮道。

“爹,娘。喬姐姐和連哥哥大老遠的難得來一回,快讓他們進屋說話吧。”木蓉道。

“喬小姐請,連公子請。”

隨後,一行人進得屋中,談了一些從何處而來之類的問題之後,便是到了用晚膳的時間。其間也沒有多少連城傑想聽的事情,加上他這個人從小就很少與人交談,故而席間言語很少,他只是靜靜地觀望著喬巧兒和木容的閨蜜之言,偶爾附和一下木國光夫婦的言語罷了。

只是在席間,連城傑大致了解了喬巧兒與這木府的聯系。六年前,喬巧兒從南方北來,不知何故昏厥在洪澤之濱的小道之上,身上有三處刀傷,被外出替女兒尋醫的木國光帶回了家中。那時木國光覺得她一個小孩子很可憐,所以帶至家中之後視同女兒一般盡心救治。五天之後,喬巧兒方才醒來。隨後喬巧兒得知了木蓉的病情在世間已無藥可治,便帶傷出了木府,三天之後取得一粒丹藥回來。而木蓉則是吃了那粒丹藥之後,病情便好轉了起來,從此活了下來且病情不曾覆發過。

喬巧兒把這段經歷說得極是輕松,遠遠沒有木國光夫婦說的那般嚴重。而連城傑心裏知道,她這般是不想讓自己太擔心了。他看向她的時候,她也看向他,兩個人皆是會心一笑。雖沒有言語,但是彼此都能懂,想必這世上也沒有比這再美好的事情了。

隨後,喬巧兒和慕容、木國光等人在談論這六年裏的事情,連城傑眼見自己一點也插不上話,幹坐著也是很不自在,便尋了個借口出了正堂。他一個人在這木府院中靜靜走著,默默地想著他所聽到的這十二年喬巧兒天南地北尋找自己的事情,想著想著不禁心酸起來……

“周老頭,你倒是和我們說說在一百年前,這洪澤之濱發生了什麽事啊?”

連城傑走過一個了院落,右腳剛要踏進裏邊那個略小一些的院落時,突聽裏邊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連城傑放眼望去,只見一群家丁模樣打扮的男子和奴婢打扮的女子站在院中,緊緊圍著一處房屋的大門。

“是啊,周老頭,你就快說吧。”眾人附和著。

連城傑加快了腳步,走向場中站立的人群。待他撥開人群望去,只見一花甲之貌的老頭坐在門檻上,著裝樸素,精神健碩。連城傑見狀,心下又驚又喜——只因這老頭正是自己在那上京悅來客棧中見過的周老頭。

連城傑正欲說話,卻聽那周老頭伸了個懶腰,慢慢說道:“既然如此,我便道與爾等吧。”周老頭看向眾人,輕輕一笑,然後繼續說道,“當世中土,若說正道領袖那必是終南玄門、久天寺和歸樂谷三家,然三家之中修行各有不同,故而歷來明爭暗鬥亦是不斷。其中的爭鬥應以玄門和歸樂谷兩家最為長久,也最為激烈。其實吧,明明都源於道家,但卻非要分出個嫡庶來……不想在一百多年前,歸樂谷出了李承旭這樣一號人物,人品道行可說當世第一。故而歸樂谷的上代掌門便打算讓李承旭襲承掌門之位,帶領歸樂谷重振雄風,取代終南玄門。”

“那後來呢?”眾人見周老頭停頓了片刻,似有不說下去的意思,便催促道。

“後來啊,後來李承旭向終南玄門挑戰,玄門掌門便派下終南玄門獨秀峰的首座漫雪大師迎戰。兩人多次大戰皆無結果,故相約在這洪澤之上最後一戰,此一戰大戰了七天七夜,天昏地暗……卻不想,最後雙雙身死。”

“啊——就這樣講完了?”眾人很是喪氣地道。

“那尓等是要怎樣,難道要我這老頭胡編亂造,說他們沒有死,而是互生情愫之後攜手浪跡天涯去了麽?”那周老頭道。

“是啊,是啊,那樣才好麽。”有一婢女很是歡喜地道。

“小姑娘,你以為這世上情愛之事當真是那麽美好麽?”見眾人不語,周老頭輕咳一聲繼續道,“那麽我就和你們說說,這洪澤之濱一個發生在兩百年前的故事。洪澤之東有一城叫淮陰,淮陰裏有一何姓的大戶人家,家中有一小姐淮陰人稱為何大小姐。這何大小姐啊,十八未到,卻是生得落落大方,美貌之至。以致何府門庭若市,每天從各地來提前的都有十人之多,只為一睹芳容。”周老頭慢慢說道。

“那何大小姐後來嫁給誰了?”那婢女說道。

“她誰都沒有嫁,而是一個人女扮男裝逃出家門去了帝都陽城,想去尋個如意郎君。後來在帝都陽城遇見了一位上京趕考的落魄書生,歷經生死艱難,可能是情至深處了吧,兩人很快便走到了一起,以為人生遇到了對的人。”

“在帝都陽城的兩年時間裏,書生對她很好,事事都順著她的,哄著她。書生慢慢沒了自己的脾氣,甚至被人嘲諷懼內也也是毫不在意的。後來,為了不讓何大小姐離家太遠,書生決意來這洪澤之西的徐城。兩人海誓山盟,誓死不分開雲雲之後,書生便與何大小姐一道到了這徐城做了個小吏。剛開始的兩年裏,兩人相處也很好的,隨著何大小姐年齡漸長,到了不得不談婚論嫁的年紀,但書生卻是一心忙於衙門工作卻忽略了何大小姐的感受。”

“可能是何家嫌那書生家境貧窮,不讓那書生進家門吧,這種事情在中土各地歷來是很正常的現象。”一男家丁說道。

“這個小老兒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這何大小姐的家人是來過這徐城看望過書生和何大小姐許多次的,何老爺和夫人看著女兒如此堅決,便提出可以在這徐城幫他二人置辦一處房產。但是呢……”

“書生沒有答應麽?”連城傑問道。

那周老頭看向連城傑,微微笑道:“書生答應了,但是他想讓何大小姐帶他親自上門去與何老爺和夫人談談。”

“這是應當的,禮當如此,這是歷來的禮數,也是對家長的尊敬。”眾人紛紛附和。

“但是書生來到了徐城四年,何大小姐每次回家都沒帶書生去過。”周老頭道。

“那書生也是笨,難道不可以偷偷跟著去麽?”連城傑問道。

“沒用的,小夥子,去到半路是會被趕回來的。加之這四年的時間裏,書生為愛成癡,已經慢慢改變,失去了原本的本性。所以後來,書生以為是何老爺和夫人說說而已,也許可能要自己出點銀子,故而更加努力工作想多賺些銀兩。慢慢地,沒有再和何大小姐多說話,或者說不敢和她說話,因為害怕她會提到置辦房產和婚配之事。”

“所以書生每天換班回家後,都是靜靜地坐在她身邊,望著她心裏卻是難過的。也許人生之事往往如此吧,不要情意與人以承諾,因為你的承諾對於別人來說就是希望。你兌現得辛苦,人家等得也辛苦。”周老頭道。

“後來呢?”那婢女問道。

“後來二人吵架,何大小姐回了一次家,從此便沒有再回來過。她只是叫人捎來一封書信,信中說她對書生已經沒有了感情,已經等不了書生了。而書生呢卻是苦苦堅持著,他想去找回何大小姐,無論貧富都將之迎娶進門。但是何家大門緊閉,根本就不想見他。”周老頭道。

“這也太淒慘了吧!”

“是啊,太淒慘了。”

那些婢女說著便哭了起來,周老頭則是繼續道:“男女每當決意之時,彼此身上曾經的優點在對方看來都是缺點,正如那真心實意的執著也被說成了固執偏執。情這種東西啊,一旦用了心便是會瘋了的,正所謂‘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只是那些年的苦心經營,那些年的小心翼翼,到頭來換得的不過是一顆早已決意遠離的心,除了執著似乎也無可奈何。”

周老頭停頓了片刻,又繼續說道:“後來書生經過多方努力,終於能夠在徐城置辦一處房產了,不想那何大小姐卻說她要的不是這房產也不是婚配,而是說書生根本就不懂她心之所想,她是真的沒有任何勇氣再與他走下去了……其實若是不能相知,如何又能相愛六年呢?後來書生想起了許多以前的事情,卻極力掩飾著這段感情不言,一年後的一天夜裏他突然從徐城外的懸崖上跳入了這洪澤。”

“那書生當真是蠢得可以了,為了一個女子居然選擇輕生。若是我,大不了重新迎娶別家女子便是了。”一家丁說道。

“是啊,是啊,真是太蠢了。”眾人附和道。

“你們這些男人啊就知道重新找個,真是庸俗至極,不懂得情意。”那些婢女說道。

“人生在世各有取舍,有些人看重仁義而輕生死,有的人看重生死而輕仁義。我想那書生不是不願放過何大小姐,也不是不願放過自己,而是他心中深藏著的一個信念——那個信念便是這一生無論怎樣都要和那何大小姐在一起。這就好比是書生的一個夢想,他執著的不是何大小姐,而是那些年對何大小姐的情意,也就是他想彼此能攜手白頭一生的夢想。而當夢想破滅,他已發現自己什麽都沒有,便也覺得已生無可戀,因為這夢想破滅之後否定的是一個人。”

是啊,夢想破滅否定的是書生!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這聲音連城傑非常熟悉,因為那是喬巧兒的。連城傑轉過頭之際,卻見人群已然分開,喬巧兒不知何時已站在人群之後。她見到連城傑,微微一笑,也不言語。

就在她漫步走向前來之際,那周老頭也站了起來,微微笑道:“若依姑娘之見,那書生也是很癡呆得厲害麽?”

喬巧兒走到連城傑身邊,望向周老頭,慢慢說道:“固執也好,遷就也好,都只不過是一種選擇,一種對生活的選擇,而選擇應該是沒有對錯的。書生與何大小姐一起生活了那些多年,其實已然是夫妻,曾經浪漫之情淡去,只剩下柴米油鹽的瑣事,這是最平常之事。其實世上任何一對平凡夫妻無不是這樣過來的,相濡以沫,平平淡淡,這便是夫妻之道。寬待自己,何嘗不是寬待對方呢,生活只有這樣才能走得長久。只是,不懂的人始終是不懂的罷了。”

一時眾人無話,喬巧兒又繼續道:“每個人所經歷的情感都不一樣,旁觀者所謂的清醒有時候也不過是一種自欺的誤導罷了,而能堅持自己的內心,並從一而終,這是巧兒非常欽佩的。因為,我們對世間萬物的選擇,往往就是在一念之間,一念之間生愛生恨,一念之間成仙成魔。癡也罷,醒也罷,既然有緣相識必也是對的人,決意也不過是一種固執而已。”

再見周老頭無話,喬巧兒便停頓片刻,望了一眼連城傑,繼續道:“若是巧兒,即便是平淡無奇,我也會選擇陪在他的身邊的。”

待喬巧兒說完,那周老頭則突然轉身,慢慢踏入房中,然後關上了門。卻是在他轉身關上門的時候,連城傑看到了他的臉上流下淚來。

其實,喬巧兒也看見了那一幕。

她看向他的臉,他的目光突然變得呆滯,一副迷惑模樣。

“假若你的生命之中曾經出現過那樣一個人,即便你修行幾百年甚至幾千年,卻還是無法忘卻。我們找不到遺忘的原因,正如我們找不到相守的理由。也許,彼此都是一樣的,都是太過於固執,太過於心高氣傲吧,卻經不起相濡以沫的平淡而已。若是她也懂得寬待,多一點點堅定,又何至於此!”

那周老頭進門鎖上房門之後,又自言自語了一番,然後那些家丁和婢女便有些悵然地退去了。連城傑心下疑惑於之前周老頭說的李承旭和漫雪大師的事情,正欲走上前去敲周老頭的房門,卻被喬巧兒阻止了。

“城傑哥哥,讓這位老人家好好休息吧。你陪巧兒到處走走,可好?”喬巧兒輕聲說道。

連城傑聽她如此說,望了一眼周老頭印在門窗上的落寞背影,便點了點頭,然後兩個人慢慢出了這座院落。兩人來到一處小池邊的亭子下便不再繼續向前走了,卻也沒有坐下,而是並肩而立,靜看這黑暗中的湖水。良久,喬巧兒說道:“城傑哥哥,你聽明白剛才那個老頭說的故事麽?”

“巧兒你說的是何大小姐和書生的那個故事麽?”連城傑問道。喬巧兒沒有說話,只是望著他輕輕一笑,內心落寞,卻點了點頭。連城傑見狀則說道,“其實那周老頭講得不明不白的,我也是聽得不大懂。只道是那書生與何大小姐來了徐城,然後到了必須婚配的年齡了,書生卻是一點表示也沒有,所以何大小姐離開了。”

喬巧兒無奈地笑了笑,說道:“那城傑哥哥認為,他們分開的原因是書生一點表示都沒有麽?”連城傑望了喬巧兒一言,見她臉上浮現出一絲哀傷,良久才道,“其實若是何大小姐肯帶書生回去,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城傑哥哥,巧兒從這個故事裏聽到的可與你們的不同。”喬巧兒慢慢道。連城傑則是驚訝地看向她,他真不知道喬巧兒會從這樣一個亂七八糟的故事裏面聽到什麽其他的故事。連城傑問道,“那巧兒你給我說說吧。”

“其實在巧兒聽來,書生與何大小姐彼此之間是很相愛的,正是因為他們相愛相知,所以便少了言語,以為彼此之間一個舉動或者神情,對方都能夠了解。因為他們之間距離太近,所以看不清了彼此,慢慢地少了心靈的交流。可兩個人即便再相知相愛,如果沒有了交流就會缺乏感情的宣洩口,就會開始看對方一百個都不是。就會覺得生活平淡,覺得庸庸碌碌,就沒有了激情,沒了安全感,也沒了期盼。”喬巧兒道。

“可是平平淡淡才是最真實的生活啊,平淡不一定平凡,那只是成為了一種習慣,一種磨合後的相互適應。恰似我和巧兒,我也是習慣了巧兒你呆在我身邊的,因為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便是安心的。”連城傑道。

“是啊,即便平淡,巧兒也萬分樂意守護在城傑哥哥身邊的,因為那樣才是最好的。因為所有感情所有的轟轟烈烈到最後都會回歸平淡的,恰似這大江大河一路波濤洶湧,最終都會流入東海,成為平靜的海面。巧兒認為只是那書生太過於在乎,故而對何大小姐言聽計從,她不開心他便不再多說話怕惹她生氣,故而只想著快些置辦房產婚配,但是他卻在不知不覺中遠離了何大小姐。”

喬巧兒說著望了一眼連城傑,只見她看向池中的黑暗,則繼續道:“人生一切都是註定的,兩個人既然能夠走那麽遠不是堅持,而是相愛。愛了就沒有對錯,遇到的人也沒有對錯。而安全感這種東西,巧兒想是相互給予的,重要的是自己內心的堅信。”

可是,我有太多心裏話想與你說,我是真心想說——但是我又如何能夠與你說呢?也許,人與人之間的漸行漸遠並不是沒有相互的交流,而是命數吧!

“她們那麽相愛,也許只是書生不懂得如何適度地去愛,何大小姐不懂得如何感受書生的心而已。相濡以沫,需要勇氣,也需要信任,更需要寬容。且行且珍惜,因為相愛不易。”

既是說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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