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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應過來,便轉身大步出了祠堂,沿著祠堂左側的青石路而去。眾婦人跟出門來,卻見連城傑的身影轉過祠堂,再跟進來一看,他的身影已消失在祠堂後的竹林間。

這時候,天空依然是烏雲密布,雨還沒有停,偶爾落下如牛毛的細雨。

☆、山中小榭

連城傑沿著祠堂左側的青石路而去,轉過祠堂,便看到一片竹林。沿著竹林間的小路前行,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連城傑便來到一處絕壁之下,向上望不見絕壁盡頭。一條小路沿著小溪向南而下,消失在在十丈之外。

小路順著溪流向南流下,連城傑沿著溪流而行,雖然坡勢平緩,參差樹木拔地而起,但他還是感覺到自己正在走向大地深處,因為這溪流一直都是向南流下。這樣,連城傑一直走了有五六裏,便見溪流沒入一塊石下,路也到了盡頭,四周都是參天大樹。

這時天色漸漸暗下,山霧依然升騰,連城傑又沒入林中向南而行。在林中穿行良久,便過了一小段峽谷,眼見面前是一座小山,連城傑並未多想便上了山,繼續在森林中摸索前行。他沒有禦劍飛行,並不是這裏滿是參天大樹,立於空中卻不易發現林間異動,而是他還不能能夠掌握驅用法寶的方法。

他雖跟隨師父師娘修行了五年,深知修行之事。卻更知修行乃是循序漸漸的過程,必須腳踏實地,不可操之過急,貪心冒進。從師父師娘的教導中得知,修行之人,身子是根本之中的根本,是修習無上妙法的根本。連城傑依稀記得,師父師娘開始教授道法的時候,先是從人體經脈和精氣運行開始的,然後才授與自己名為“太極全真決”第一層的修行法門。

連城傑也知“太極全真決”凡有玉清、上清和太清三個境界,每個境界有十層心法,修習過程從易而難。玉清訣前三層心法是最主要的修行心法,修行萬法的根本,其中第一層境界大多數人在一年時間便可修成,第二層一般人要修行三年,而第三層則是三層心法裏最難的,少則半年一年可破,多則十年二十年,甚至有些人一生都參不透。故而玉清訣第三層,成為了決定一個人能否成為修真者的關鍵。

連城傑用了半年的時間突破了第一層,然後用了三年的時間突破了第二層,第三層卻是用了兩年半的時間。突破第三層的時候,他的師父師娘已經去世,他也踏上了尋找師姐下落的江湖“游歷之路”。

而他卻是始終不知的,他所研習的正是終南的修真法門。

一路上,連城傑心裏也滿是疑問,這一路上莫說是個人了,就算是只野獸也沒看見。卻不想這山中樹木越來越大,像是個原始森林。天色也越來越黑,連城傑又在林中走了近半個時辰,才終於出得林子來。

不想,卻已是酉戌相交之際。連城傑站在一處石壁之上,凝視這眼前的一切,而展現在他面前的是一面湖水,藏在青山之間,平整地延伸向遠方。細看之下,只見兩岸蒼山,若有若無似煙波影沈入湖底,染得一池湖水盡是山色,兩岸青山映入湖中,好似一螺青黛靜在鏡中。①

連城傑下得石壁,來到湖邊,沿著湖邊繼續向前。大約一頓飯的功夫,天色便暗了下來,他在黑暗中行進。半個時辰之後,一處山間庭院便出現在眼前,藏湖邊在山崖之上,並不能看清全貌,只是其間露出點點燈光。連城傑心裏疑惑,但還是沿著蜿蜒險峻的臺階信步而上,這臺階全是青石堆砌而成行至中途時,他忽然聞得一陣陣酒香,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說是庭院,卻沒有門,更像是一處小榭。在臺階的盡頭,是一長廊,紅柱青瓦,灰色地板,一直向前延伸,向樹林深處。連城傑百步走完回廊,便看到不遠處光亮處,有一座木屋。木屋建在峭壁之上,左面是小片竹林,右面是絕壁,絕壁之上有銀珠飛落,升騰著陣陣白氣。木屋之前,是一庭院,院中有石桌石凳,隱約中有一白衣女子坐於桌旁。

連城傑心想,這荒山與世隔絕之地,竟有人長居於此,莫不要是什麽妖人吧。但轉念一想,這終南山下怕是也沒有什麽妖人在此長居吧。他走向木屋前的庭院,卻見一白衣女子坐於院中石凳之上,白衣翩翩,正獨自飲酒,身影孤單,讓人看一眼也不禁落寞起來。

“客人所為何來?”

連城傑還未走進,正在看著那孤單身影發呆之際,忽聽得一陣溫柔至極的聲音傳來,像是奏起的音樂一般。

“在下叨擾姑娘了,只因今路過竹林村,聽得村中怪事,便來此查看。”連城傑很是恭敬地行禮道。

“竹林村?那不是道陸家村麽?”

那白衣女子很是不解地問道,卻是沒有轉過身來。

“便是那陸家村。”連城傑道。

然後那白衣女子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飲酒。

“不知姑娘可曾見得,一道人領著九人來到此間?”連城傑問道。

“我在這山中獨居日久,並不曾見過外人。”

那女子說著,便站起身轉了過來。連城傑突然便楞住了,不想世間竟有如此美妙之人,半顰半笑宛若秋水,一姿一態醉千山,雲鬢似百花,風姿絕代恍若仙人,只是眉間帶些許淡淡憂傷。那女子也打量了連城傑片刻,忽然說道。

“客人請上前來,與我飲一杯吧。”

連城傑緩過神來,卻也不多想,便上前落座於那女子對面,只是不敢與之相對望一眼。

那女子取出一好似木制的黑色杯子,給連城傑滿了一杯,遞了過來。

“客人請。”

連城傑也不客氣,輕拿起杯,但覺杯子不同於木制,細看之下不禁大為讚嘆。只見此杯有黃、有黑,有淡如碧玉,黑中有黃花、黃中有黑花。杯壁的雕刻技法更是講究,刀法圓潤不說,在各種精細的多層鏤雕職中,還將圓雕、深淺浮雕、陰刻等技法很自然地結合在了一起。那是一幅山水人物畫,構圖疏朗,饒有畫意;再看立於石桌之上的其餘兩只杯子,雕刻手法大同小異,只是放於白衣女子面前的那只紋飾是蘭花,而另一只是玉蘭。

“這是……犀角杯!”

連城傑驚訝異常,他曾與人喝酒,聽得世上有一種酒杯,是用產自南方三千裏之外的犀角制成的,此角性寒、味苦酸鹹,具有清熱解毒、涼血止血、鎮驚等功效,若制成酒杯必是上品。卻不想,今日在此得見。一想到此,連城傑便不覺地讚嘆。

“客人好眼力,卻不知又可知這酒……”

未等白衣女子說完,連城傑已拿起杯子,輕輕嘗一口。那白衣女子見狀,則是嫣嫣笑起,望向連城傑。

酒水入口,連城傑只覺得醇香典雅,甘潤挺爽,諸味協調,尾凈悠長。未來得及多做品味,連城傑便迫不及待地一飲而盡。

這是他喝過的最好的酒了,至少這兩年來是在關中遇到的最好的酒了。

“真乃絕世好酒啊。清亮透明,濃而不艷,既有清香也有濃香,其味道酸而不澀,甜而不膩,苦而不黏,辣而不刺喉,香而不刺鼻,真乃好酒。”

“如此看來,客人也品酒的行家,卻不知能道出這酒名否?”那白衣女子微微笑道。

連城傑卻是搖搖頭。他喝酒的時間並不長,只是每到一地都獨愛那麽一兩口,在這漫漫長路中有所陪伴,有所排遣。

這一路,酒成了他最好的陪伴,最好的知己。

“既是如此,那我便將此酒名告知……”那白衣女子微微笑道。

“花開酒美曷不醉,來看南山冷翠微。”②

突然,山間輕蕩起一老者鏗鏘有力的聲音。還未等連城傑和那白衣女子反應過來,一道白光劃空二來,立於院中。連城傑望去,只見那老者白發飄飄,遮去半個面頰,雖一身襤褸,卻有世外高人之逍遙自在。

連城傑越看越覺似曾相識,不想那老者一邊走上前來,一邊兀自說道。

“相傳上古方鼎銘中有記載,秦雍之地有一種酒開壇香十裏、隔壁醉三家,就是路過之人也是能知味停車、聞香下馬,不想在這山中竟能嘗得這人間上品。”

那白衣女子聽言,突然轉過身來,看向正走上前去的老者,那老者見她轉身也便停了下來,很是驚訝地望著她。連城傑以為是那老者說出了酒名令這女子轉身,那老者驚訝於女子的容顏。不想,那白衣女子突然跪了下去,饒是把連城傑嚇了一跳。

“恩人。”

“小白”

那老者看向這白衣女子,嘴唇有些顫抖,微微說道。

“是,是小白。”

“快,快起來。”

老者說著便走上前來,扶起了白衣女子,然白衣女子淚已縱橫,老者蒼老的容顏裏也透露出些許無奈。只聽那白衣女子很傷心地說道。

“都是我當年犯下的罪過,不但害死了青淵,還連累了嫣然小姐。”

“都過去那麽多年了,我都快忘記了。再說那也不是你的錯,不提了,不提了。”

那老者說著,便用手拍了拍那女子的肩膀,微微笑著,像是一個慈祥的老者。而這一刻連城傑也想起來了,眼前這老者便是在上京悅來酒樓被店小二趕出去的那個老頭,只是今日在酒樓前他給人醉生夢死之感,而現在卻沒了那份散漫糜爛,更多的是了一份悠然自在,泰然。

當真是奇哉怪也!連城傑站起身來,不禁慢慢搖了搖頭。

“恩人且來,嘗嘗小白這些年月來珍藏的酒水,看好是不好。”

白衣女子說著便拉著老頭走向石桌,連城傑則是恭敬地給那老者行了個禮。那老者看向連城傑,打量了好一會兒,便哈哈大笑起來,道。

“既是來了,便是為了這千年佳釀啊。你說是也不是啊,小兄弟?”

“是,是。”連城傑說道,看向老者,還有白衣女子,也是哈哈大笑起來。

老者示意連城傑坐下,又是打量了連城傑半天,卻是一陣搖頭。白衣女子又拿起了一個杯子,給老者倒了一個滿杯,遞給老者。老者接過杯子,也不再打量連城傑,而是凝視手中的杯子與那大老遠就能聞見味兒的千年佳釀。

過了許久,才聽得老者說道,“小兄弟,同飲了。”

連城傑便也急忙舉起杯,與老者還有白衣女子同飲。

“若是不是被那道士耽擱片刻,老朽定是沒有這個福分品嘗這千年佳釀,並與小白錯過的。當真是絕世好酒啊,想在當世,也就只有這南山之南的犀角才配作此酒盛器啊。”

老者讚嘆不已,臉上容光煥發,雙目炯炯,好似回到了少年時的狂熱激情一樣,意氣風發。

“小白你知道麽,我都足足有五百年沒喝過這麽好的酒了。”那老者看向那白衣女子說道。

連城傑聽在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五百年?那不是只有修行之人才能如此長壽麽,難道他們都是修行之人?可修行之人應該深居名山之上啊,如何跑到這山谷中來了?莫不是什麽妖人才好,可妖人怎又會這般美麗、這般落寞,這般重視情義呢?

正在思緒紛亂時,連城傑突聽得那白衣女子說道。

“小白知道恩人愛酒,無事時總出去尋些好酒,百年下來已建起個酒窖於木屋之後,但苦悶時我也會喝上一點,故而就只剩下十壇了。”

“小白,以後不要叫我恩人了,叫我大哥便好。”

老者悠悠說道,便要獨自飲了一杯。白衣女子望著老者好一會兒,便也舉起杯,道:“好,好。大哥,這杯小妹敬你。”白衣女子在端杯時,連城傑看見她竟似流下淚來。

老者應了一聲,滿臉笑容,也端杯慢慢地飲盡。而白衣女子掩面而飲,卻是久久沒有放下手來。連城傑雖然沒看到她的面容,但一聯想起剛才,心想這女子想必是哭了。

“老人家你剛才說一個道士,不知所為何事?”

連城傑問道,因為他也知道自己前來此山深處並不是為了飲酒的,對於那竹林村的怪事一點線索也是不能放過的。

“此事說來話長,這山外不是有個村子叫竹林村麽。”

老者便將事情說了一遍,原來這老者從上京出來後,便來到這山中西北之處,卻見一道人帶著九個山民在山中行進,於是便跟著。不想那道人帶著這幫人進了一處山洞之後便沒有出來,他覺得有蹊蹺便跟了進去。不想那山洞中進住著一夥妖人,欲對那九人下手之際,他便出手相助,斬殺了妖人救了九人。一問之下,那些人竟是山外竹林村的百姓,從而聽聞了連城傑在竹林村從那老婦人口中所說的關於她那兩兒子的事情,老者說得一字不差。老者救了那些山民之後又繼續趕路,不想在此卻聞得酒香。

說完後,老者不禁嘆息,繼續道,“不想在這辰胤國境,帝都之側,終南山下,竟有這些妖人為非作歹,荼毒生靈,當真是可氣可恨。”

“這位公子便也是為此事而來。”

白衣女子說著便看向連城傑,然後那老者便看向連城傑,投來既是崇敬又是欣慰的目光。

“只是在下學藝不精,竟是尋不得歹人蹤跡。”連城傑說著臉色微紅,低下頭去。

“小兄弟,不知師從終南玄門哪位高人,是玉機子,還是長風?”

連城傑聽得老者詢問,不禁擡起頭來,一臉茫然地望向老者,道。

“老人家您誤會了,我並不是終南的門人,只是從小在蜀中與師父修得一些法術防身,卻是沒有多少長進。這些法術對付一些強盜土匪尚可,但是遇到妖人卻多半是打不過的。”

連城傑這兩年來,根本就沒有遇到什麽妖魔,但是一些地痞強盜卻也是遇見的。

老者和白衣女子聽言,則投來了異樣的目光,讓連城傑很是不自然。

“可你這一身修行……”

那白衣女子說著,言未盡,卻也不知如何說。她轉過臉去,看向了老者,老者也看向她,兩個人眼神相對,卻都是不解。

而連城傑見狀,則是突感隱隱不安起來。

註釋:

①.語出唐·雍陶的《題君山》,原詩載:“煙波不動影沈沈,碧色全無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處,一螺青黛鏡中心。”雍陶,字國鈞,成都人。唐代詩人,生卒年不詳,工於詞賦。少年時家境貧寒,遭遇蜀中動亂後,四處漂泊,曾作詩:“貧當多病日,閑過少年時。”834年(大和八年)中進士,852年(大中六年),授國子毛詩博士。他的詩作被當時的很多名家稱讚,但由於恃才傲物,他也受到不少人的疏遠。雍陶與賈島、殷堯藩、無可、徐凝、章孝標友善,以琴樽詩翰相互娛樂,居住在長安城中。後出任簡州刺史,寫下名作《題情盡橋》,一時廣為流傳。晚年閑居廬山養病,過著隔絕塵世的隱居生活。有《唐志集》五卷傳世。

②宋嘉祐七年,蘇軾任鳳翔府判官時作有讚柳林酒的詩文:“花開美酒唱不醉,來看南山冷翠微。”柳林酒,即今西鳳酒。根據殷商晚期的尹光方鼎銘文和西周初年的方鼎銘記載,“秦酒”就是當時王室禦酒。《史記·秦本紀》上記述的秦穆公賜酒為盜馬"野人"解毒,《酒譜》記載的秦晉韓原大戰秦穆公獲勝後"投酒於河以勞師"的典故就發生在這裏。唐代肅宗至德二年(757),將雍州改稱“鳳翔”,取意周文王時“鳳凰集於歧山,飛鳴過雍”的典故。自此,鳳翔就素稱“西府鳳翔”。民間流傳著“東湖柳、西鳳酒、女人手”的佳話。

☆、以酒論道

“來,小兄弟,盡飲此杯。”

良久,老者端杯相邀,微微笑道。連城傑恭敬端杯,迎上,與女子小白一起,三人共飲。

“老人家,在下有一事相詢,還請您相告。”

飲畢,連城傑突然說道。

“你且說來,老朽若是知曉,必將告知。”

老者斬釘截鐵地說道,在他心裏,對於眼前這看似弱冠之年的孩子本已是有幾分欽佩,加之他一身修行雖說粗淺,卻敢孤身一人夜赴深山救人,亦頗具俠者之風。修行雖淺,看似卻已突破了太極全真決中玉清訣的第三層,若經人指點必將會有所成績的。

“適才聽得二位所言,在下鬥膽猜想二位前輩必是世外高人,故而想相詢一事。家師淩乘風和師母方爾煙有一女,據說是兩歲時不知所蹤,多年來音信全無。然不想師父師娘兩年前仙逝,在下便擔負起找尋的責任,以求圓了他二老之心願。但兩年下來,尋遍關中各地卻是仍是無果。”

連城傑說道此,卻見老者低頭,兀自念著,“淩乘風,淩乘風……方爾煙,方爾煙……”隨後老者便看向身邊的女子小白,卻見小白卻也是搖頭,隨後兩人齊齊看向連城傑。

“實不相瞞,這五百年來江湖上無論中土正教還是蠻夷魔教,並不曾出現過這號人物。”女子小白說道。

“是啊小兄弟,這五百年來我並不曾聽聞過有這號人物的。”

那老者靜靜地說道,然後看著連城傑,卻見他一臉驚訝,並不似撒謊。

“沒,沒有……那世間百姓呢?”

連城傑道,心想正教與魔教沒有,那民間百姓呢?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夠詢問的方向了,可是這個問題卻是連自己也能回答的,因為結果他卻是已然知曉。

“小兄弟,一民間百姓如何能習得終南玄門的無上心‘法太極全真決’,並教授於你呢?”老者微微笑道,神色慈祥。

連城傑一時無語,只是望著石桌上的犀角杯,還有杯中酒,忽然拿起便一飲而盡。

“大哥,會不會是終南門人獨自下山私傳技藝呢?”女子小白說道。

“不可能,終南玄門門規森嚴,凡經終南玄門選中,一生便是於終南山上深居修行,很少有婚配者。近五百年來,雖然終南人丁逐漸興旺,近達三千子弟,但婚配者也就十來人而已。再說近百年來,更是少有門人下山游歷,更別說婚配了。”老者靜靜說道。

“那難道是魔教,或是歸樂谷之人?”女子小白疑惑問道。

“小白你怎忘了,玄門之人並無入魔門者,歸樂谷就……”

老者突然停了言語,而是看向連城傑身背的那把長劍,眼光中透露出一中難以置信。只聽他話鋒一轉,又是搖頭道,“是……又不像。”

“大哥怎麽了?”

“老人家,怎麽了?”

連城傑見老者緊緊地看著自己,不覺的很是緊張,也轉過身看向身後,卻是空無一物。

“小兄弟,你且取下隨身之劍與老朽瞧瞧。”老者道。

“是。”

連城傑輕取下身背之劍,放於石桌之上。老者攤開劍來看,卻是一臉疑惑,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那是一把玄鐵②之劍,長約三尺,兩邊劍鋒均為鈍口,劍身暗黑,劍首處似珠子,隱隱透出青光。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樣式不錯,卻怎隱隱發著青光?不對,不對。”

老者看了許久,仍是不斷地點頭、搖頭。連城傑和白衣女子看在眼裏,也很是詫異。也不知過了多久,老者突然擡起頭來問道。

“小兄弟,此劍從何而來?”

“應該是我師父的法器吧,我師父去世後曾聽我師娘說過,她還叮囑說要我行走天下帶著。後來師娘也去世了,我便在安葬師娘的地方發現了它。”

“那你可知此劍之名?”老者問道。

“師娘說過一次,說是‘叫天芒神劍’。”

“什麽……這便是天芒神劍?”

老者和女子小白突然喊道,看向連城傑,特別是女子小白,神情一剎間卻是變化萬千。連城傑心裏很是疑惑,便問道。

“怎麽了?”

“小兄弟,你可知天芒神劍……”小白問道,言語中有些哽咽。

“我確是不知。”

“小兄弟,來。”老者拿過酒盅,給連城傑倒了杯酒,又給女子小白也倒了杯,然後微微笑道,“五百年了,不想在與小白這重逢之時,這劍竟也是來了,想必是一種緣分。小白你也不必難過了。”言畢,老者又轉向連城傑道。

“相傳這天芒神劍,由取自北方鬼山以北極寒之地的玄鐵,經上古鑄劍師幹莫①後人花耗七十年,並以身殉劍而鑄成,後幾千年無人知其下落。五百年前,在中原正道與西方魔國的大戰中,中原正派即將敗北,終南門人左丘子鈞攜一玄鐵劍力挽狂瀾,擊敗魔國,並使魔教到今一蹶不振、四分五裂。此劍便是天芒神劍。但也是在此役中,左丘子鈞因身心疲殆,不幸仙逝,天芒神劍自此也消失人間。”

“對於玄門來說,這是神器,是絕世仙家神兵,而於千萬百姓來說卻是最可怕的兇器。”

女子小白靜靜地說道,從她望著那天芒神劍靜默的眼神裏,連城傑看到的是深深的恨意。

“老朽雖有幸見過天芒神劍,但是卻不是這般模樣,天芒神劍渾身散著土黃色光澤,卻不似這般泛著青色。確實奇怪。”老者說著,還是搖了搖頭。

“在下也不知此劍如何會落到家師手中,若是知道此間緣故,必是放在家師身邊與之長眠,不會將之帶來世間的。”連城傑隱約感覺,那白衣女子的落寞,還有這老者的“逍遙”,必是與此劍有關,一時卻又不好出言相詢。

“五百年了,此劍再現人間必有緣故,想必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等凡人又何必強求呢。一切隨緣吧,來,小兄弟,飲酒。”

老者說著便是大笑起來,邀請連城傑飲酒。

連城傑此時心間雖有萬千迷惑,卻見無法解開,也只得飲酒唯一醉解千愁。時下他也便同以往與他人飲酒一般,豪爽起來,遂與老者和女子小白共飲。

這一飲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連城傑隱約只見女子小白不斷地從屋裏拿出酒來。而自己卻只覺有些頭疼,眼神迷離,竟是漸漸看不清二人模樣……

夜風清徐,微有涼意。酒還在繼續,卻只剩得二人。

一老一少,坐於院中,圍石桌而飲,竟在不自覺中以天下下酒。

“老人家,您是仙人,想必能知過去未來。”連城傑悠悠道,顯示醉意更濃了。

“老朽哪是什麽仙人,只是閑雲野鶴耳。”老者哈哈大笑道。

“那您看這天下,將作如何?”連城傑問道。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千百年來,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②”老者道。

“既是天下人之天下,為何卻容不得天下人呢?”

連城傑突然雙手握拳捶桌,怒道。老者看向他,良久,緩緩而言。

“老朽自修行幾百年來,無時無刻不在參詳,卻始終參不透一個道字,又如何能參透著世間之理呢?”

言語中略有蒼涼,但更多的是一種無奈。老者轉而問道,“小兄弟,你可知何為道?”

“我師父常言道:‘道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然今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所尋之道竟不同也。’”

連城傑說道。在老者聽來,此話雖然其言采他家之言,卻是得句句在理。老者臉上不禁臉露喜色,但也略顯擔憂,為這涉世未深的孩子,為他將來要走的路。這攜“天芒神劍”要走的天下之路。

“小兄弟,你說這劍法要如何才高明呢?”

老者突然一言,連城傑擡起頭來,很茫然地看著他,許久才聽他說道。

“應該是精妙無比的劍法啊,像美麗的舞蹈那般,出手、身法奇快奇詭,讓敵人難以捉摸、難以抵擋。”

“小兄弟,這下你錯了。”老者說著便笑了起來,像一位慈祥的老者。他那深邃的眼睛看了看一臉茫然的連城傑,又看向石桌上的“天芒神劍”,繼續說道。

“道祖有語,道便是虛無,就是生死、榮辱,道往往就藏在萬物之間,只是我們修行不夠,始終參不透。但恰似這劍法,越是平平無奇的劍招,對方越難抗禦;若挺劍直刺,只要勁力強猛,威力遠比那變幻奇妙的劍招更大。這也便是要順其自然,不可冒進的道理,比如修真煉道,煉氣時,不可急躁,不可用力吸氣,或拱背挺肩低頭使後頸用力提升,否則易生流弊。應以意識暗示緩慢引氣上升,若無上升感覺,多練多引自然成功。”

老者靜靜說著,他是想說與連城傑聽的。卻見,良久沒有聽到連城傑說話,老者又問道,“你此生修行,所為何來,又所為何去呢?”

“師娘說,修行是為了解自己、了解眾生,進而悟道以己渡人、以道渡人。我也這樣認為,老人家您說是也不是?”

“好,好一個以己渡人,以道渡人。就為這話,當是痛飲啊!”

老者笑道,邀連城傑盡飲。看著眼前的孩子,他突然想到了年輕的自己,自己和他這般年紀的時候還於山上修行呢,也曾淩雲壯志,也曾意氣風發。只是時過境遷,壯志猶在,卻早已變得慵懶,變得遙遠了。

遠成了一場夢境,越是努力卻越離越遠。

“老人家,一個人活三四百年應該很有意思吧?”

連城傑突然問道,老者見他已有醉意,雙目呆呆望著自己,竟是孩童之狀,便笑道。

“開始的時候覺得挺好,但是慢慢地就膩了。”

“不過,我倒是覺得挺好的,若是父親母親,還有兄長,他們都能夠長壽,那便好了。”

連城傑說著,一會兒臉上歡喜無限,一會兒又是痛苦無比。這時,老者也看到他臉上的那個疤,在燈光裏,很是醒目。

這孩子到底經歷了些什麽呢?

沒有人回答,因為那孩子已倒在了石桌上沈沈睡去。

這晚風清徐之夜,在這崖上的小院裏,竟也只剩他一個人獨飲。

老者看著石桌之上的那柄玄鐵之劍,不禁又想起往事。就在他端起酒杯那飲時,那滿是滄桑的臉上竟落下淚來,只是已無人看見。

次日清晨。

連城傑醒來,卻發現自己置身於一木屋中簡易的木床之上。他起了身,仍覺得頭有些迷糊,待定了神,透過窗戶卻見一百衣女子立於院中。那人正是女子小白,靜靜地望著遠方,只是身影在微風中略顯孤單。

連城傑見房間中有擺好了洗漱用具,便先洗漱完畢才出得房門來。女子小白依然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遠方,也許是山裏的清晨有些冷,她不知覺地雙手環抱在前。連城傑向她走去,她便轉過身來,依然是絕代的風華,容貌如畫,眼睛裏閃動著琉璃的光芒。

“姐姐。”連城傑道。

“姐姐?那就姐姐吧。”

女子小白一臉錯愕地看向他,不想他會這樣稱呼自己,不過心裏卻是異常高興的。幾百年了,除了青淵,都沒人這樣呼喚過之際的名字了。

“姐姐,昨晚的那位老人家呢?”

連城傑見女子小白眼神中透露著絲絲哀傷,便轉而問道。

“大哥半個時辰前便走了。”女子小白靜靜說道。

“已經走啦!”連城傑心裏靜靜地說著,心裏也不免失落起來。且不說他心裏仍有疑問沒來得急詢問,卻也是有些恨自己酒量不爭氣,昨夜竟沒能陪老者痛飲的。連城傑想著不免搖頭嘆息起來。

“大哥說既是有緣,他年必會有相見之期,公子不要太在意。”

“姐姐叫我城傑便好。”連城傑笑道。

“好,城傑……”女子小白獨自念著,便笑了起來。

“既然此間事情已了,城傑便要繼續東行去尋找師姐,就此與姐姐作別了。”

連城傑說著便是要走,不想女子小白突然說道。

“兄弟且等片刻。”

女子小白說著,便轉身走進木屋。過了好些時候,才見她手提一個包袱走了出來,把包袱遞到連城傑手中說道。

“此東去路途遙遠,姐姐備了些幹糧,兄弟拿著路上吃。”

連城傑卻是推脫,不肯收下。女子小白繼續說道,“裏頭還有兩壺好酒,兄弟且收下。”

“好。”

連城傑笑著,很是幸福滿足的樣子,因為這一刻,從女子小白身上,他看到了家人的影子。這種關懷卻是兩三年來,或者十多年來,他不曾體會到的。

“兄弟也莫要擔心,昨夜所說之事雖有蹊蹺,但大哥和我還是幫兄弟留心的。只是兄弟行走天下,凡事一定要多個心眼,莫要讓自己吃虧了才是啊。”

“城傑記下了,待他日尋得師姐了,城傑必將來此看望姐姐。”

連城傑說著便辭別了女子小白,沿著山崖上的臺階漫步而下。來到湖邊時,連城傑回望,只見在山崖之上,仍有一白影立於風中。

連城傑沿著原路返回,回到了竹林村,見過老婦人後知曉他的兒子們已然安全歸來,心裏便是放心了。於是又問了東去的路,便作別了老婦人,離開了竹林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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