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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偶爾見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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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木聽到這句話,微微瞇起眼睛看向大堂門口,就見一個人仿佛從陽光裏走出來,他的身材不及齊木魁梧高大,可是略顯單薄的身材,步伐卻異常沈穩有力。

葉小天走進來,盯著齊木的眼睛,又有力地重覆了一句:“不能退堂!”

他剛方便回來,馬輝、許浩然等捕快就跑過去,如喪考妣地對他道:“典史大人,大事不好了,齊大爺……啊不,齊木來了!”

葉小天略感意外,道:“這麽快,人呢?”

馬輝往大堂上一指,葉小天驚訝地道:“他竟然直入公堂?”

馬輝點了點頭,葉小天心頭一股火騰地一下就冒了起來:“他能上得公堂,老子就上不得公堂?”

葉小天雙手一分,推開馬輝和許浩然,就在許多捕快、皂隸、胥吏以及齊木的手下註視下,大步流星地沖進了大堂。

葉小天走上大堂的時候,恰好聽到齊木大聲咆哮退堂,兩列皂隸慌慌張張就要退下,葉小天立即大喝道:“不能退堂!”

葉小天大步上前,對花晴風道:“縣尊大人,案子還沒審,何故退堂?”

花晴風支吾半晌,突然一指郭老丈,道:“他……他是原告,原告撤訴了!對!原告撤訴了,民不舉,官不究,本官自然要退堂。”

葉小天看了看齊木,齊木負著雙手站在公案前,正歪著頭打量他,臉上笑微微的一副饒有興致的樣子,大概是在葫縣還是頭一回看見有人敢跟他唱反調。

葉小天又看了看瑟瑟發抖的郭家人,已然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麽,他走到郭老漢面前,彎腰把他扶起,緩聲道:“老人家,你看看他!”

郭老丈順著他的手指,看了一眼自己死去的兒子,就像被燙了似的,立即扭過頭。

葉小天道:“躺在那裏的,是你的兒子,你的親生骨肉!殺子之仇,你不報了?你不要怕,惡人再惡,除非他立即扯旗造反!否則,無論如何也翻不了天去!”

郭老丈看了眼笑微微的齊木,哪裏還敢相信葉小天的話。剛才大老爺是如何畏懼齊木,他都看在眼裏,他一個小老百姓,別的道理不明白,卻明白葉小天這個典史比花晴風那個縣令官兒小。

官兒小的得聽官兒大的,而這官兒大的卻畏齊木如虎,齊木方才已經赤裸裸地拿他的小孫子相威脅了,兒子已經死了,郭家就剩下這一根苗,他老頭子不怕死,可是他敢拿孫子的命冒險嗎?

郭老丈猶豫了一下,帶著哭腔道:“典史老爺,我兒子他……他真是病死的!是老頭子糊塗想訛人……”

說到這裏,郭老丈兩行熱淚滾滾而下,他突然掙脫葉小天的手,趴在地上哽咽道:“典史老爺,小民念您的恩情,可小民……實在無冤可訴、無狀可告,典史老爺,您……您就放過小民吧!”

郭老丈說完,給葉小天“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爬起身來,含悲帶泣地對家人道:“走啦,回家去,回家……”

郭老丈的聲音細細長長,就像馬上就要斷掉的游絲,聽得人心裏冷颼颼的,葉小天眼見郭家人如此模樣,再也無法阻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郭老丈抱起小孫子,家人擡起郭櫟楓的屍體,淒涼地向外走去。

“這位……有點面生啊?”

齊木背著手踱到葉小天面前,上下打量著他,笑吟吟地問花晴風:“新來的?”

花晴風連忙點頭哈腰地道:“是是是,新來的,新來的。呃……新來的本縣典史。”

花晴風算是怕死齊木了,當年剛上任時,他也想跟齊木較量較量的,結果齊木一聲號令,驛路至葫縣就此斷絕,葫縣縣城各種案件每天以十倍的速度暴增,糧長保正們得到齊木警告,一點稅也收不上來,他的夫人蘇雅去上香,楞是被“山賊”給劫走了……

要不是花晴風及時服軟低頭,他真不敢想象接下來會是個什麽情景,也就是從那時起,他才知道朝廷的勢力在貴州這一畝三分地兒上,真的不值幾文錢。雖說大明立國起,這塊版圖就劃入了大明疆域,可是幾番較量之下,控制這片土地的始終不是朝廷。從那以後他對齊木算是聞名色變,再不敢有絲毫違拗了。

齊木點點頭,笑了,道:“那就難怪了。既然是新來的,不知者不罪,我就不追究了。”

花晴風松了口氣,道:“齊先生寬宏。”

齊木舉步就往外走,葉小天大喝一聲道:“站住!”

花晴風急了,對葉小天道:“你還想怎麽樣啊?”

葉小天氣極反笑,他指指公堂,質問花晴風道:“這是本來是什麽地方?現在成了什麽地方?大人反而質問我想幹什麽?”

齊木緩緩轉過身,好奇地看著葉小天,道:“那麽,你想幹什麽呢?”

葉小天盯著他的眼睛,毫不退縮:“這個案子,還沒審!”

齊木“噗嗤”一聲笑了,忍俊不禁地道:“沒有原告,你怎麽審?”

葉小天在天牢混了十多年,刑法一道不要說比齊木清楚,就是花晴風這個進士出身的知縣都沒他明白。

葉小天冷笑道:“誰說沒有原告就不能審?你以為這是家長裏短、鄰裏糾紛?民不舉,官不究,指的可不是刑事案子,殺人,是刑事案子裏僅次於謀反、弒君的大罪,你說能審不能審?”

齊木呆了一呆,他還真不清楚這個。

葉小天又道:“這樁殺人命案,要審!我縣班頭周思宇,奉命拘提徐林到案時,先受其妹毆打,又遭徐林夥同一班無賴欺上門去,打斷了周班頭的腿,這樁案子,也要審!你想把徐林帶走?我不答應!”

齊木不笑了,冷冷地看著葉小天:“你不答應?你是什麽東西?”

葉小天一字一句地道:“葫縣典史,掌管緝捕、稽查獄囚!”

齊木搖了搖頭,指著花晴風道:“你的好部下啊!這件事,你要給我一個交待!”

花晴風眼見二人這番交鋒,額上汗水涔涔,聽到齊木這話,忙不疊點了點頭。齊木再不說話,更不多看葉小天一眼,邁步就向堂外走去。徐林看了葉小天一眼,冷笑一聲也追了上去。

葉小天惱了,他的那股子驢勁兒犟起來,根本不理會原告是否還想告,他現在心裏就一個念頭:“徐林犯了死罪,必須依法嚴懲。”

眼見徐林屁顛屁顛地跟在齊木後面向外走去,葉小天一咬牙,嗆啷一聲拔出了腰間佩刀,花晴風嚇了一跳,急道:“艾典史,你幹什麽!放下,快把刀放下!”

葉小天理也不理,持刀沖出大堂,攔在齊木前面,厲聲道:“把人給我留下!你敢抗法,我就把你也抓起來。”

齊木微微一笑,挺起胸道:“在葫縣,我就是天!我倒想看看,誰敢抓我!”

齊木手下那班打手一擁而上,對葉小天虎視眈眈。葉小天掃了一眼大堂門口的捕快衙役們,喝道:“把徐林給我押回去。”

馬輝、許浩然等人面面相覷,遲疑著沒敢動手。齊木正站在這兒呢,大老爺都奈何他不得,他們敢怎麽樣?

眼見葉小天一聲令下,捕快們動都不動,齊木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齊木一笑,他手下那班打手笑得更是猖狂。徐林聽葉小天下令抓他,先是有些恐懼,待見齊木一到,眾捕快就像麻了爪的老鼠,心中一寬,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轟笑聲令大堂前所有的捕快、胥吏、衙役們都低下了頭,無論如何,他們是一體的,典史大人尊嚴掃地,他們又能有什麽面子。

徐林笑著笑著,突然不笑了,眾打手的笑聲也漸漸停歇下來,就見葉小天提著刀,正一步一步地向他們走近。葉小刀攥著刀,冷冷地盯著徐林,沈聲道:“跟我回去,否則立斬你於刀下!”

徐林本想嘲諷他兩句,可是看見他剛毅的眼神,到了嘴邊的話不知怎麽就說不出來,他艱澀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地退了兩步,忽然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表現太軟弱,忙又站住,卻不敢再口出不遜。

齊木終於怒了,他此時才意識到,他眼中的那個小醜、那只小螞蟻,真的敢挑釁他的權威,當著這麽多人的面挑釁他的權力。齊木用手一指葉小天,咬牙切齒地道:“叫他安份些!”

眾打手們一擁而上,葉小天手中有刀,但這些打手們手中也有刀,而且葉小天不懂武功,只是片刻功夫,他的刀就被磕飛,打手們一擁而上,拳打腳踢地把葉小天的身影迅速淹沒。

馬輝、許浩然等捕快胥吏們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一個個臉色脹得發紫,額頭的青筋突突直顫,卻始終沒有勇氣拔刀。花晴風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堂上,聽著外面的聲音,他甚至沒有勇氣走出去看一看。

拳腳中,葉小天就像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偶爾能在那滔天巨浪中打個轉兒,旋即又被怒濤吞沒,過了好半晌,打累了的打手們氣喘籲籲地退到一邊,只見葉小天軟軟地趴在地上,已經被打得不成人形。

馬輝咬了咬牙,突然沖過去,馬輝一動,許浩然等眾捕快也都動起來,他們沖到葉小天面前將他扶住,就見葉小天鼻青臉腫,口鼻流血,其慘狀比周班頭也強不了多少。

一直逡巡在人堆後面的李雲聰也別著腳兒挪到葉小天身邊,見他如此淒慘,忍不住怯怯地道:“典史大人,你……你流血了。”

葉小天扶著馬輝的肩膀,顫巍巍站定,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滿手都是殷紅的鮮血,葉小天道:“血管裏不流血,難道還流水嗎!”

他把手上的血一甩,又啐出一口血沫子,忽然帶些痞氣地笑起來:“娘們兒每個月都流血,爺們兒該流血的時候也得流點兒血,那才叫爺們,你們說是不是?”

齊木冷冷一笑,道:“我們走!”

葉小天一把推開馬輝,再次站到了齊木面前:“他,有命案在身,不能走!你,毆打朝廷命官,也要留下!”

齊木楞了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個人究竟怎麽回事兒,莫非他是瘋的?哈哈哈哈……”齊木大笑著,把食指向前輕輕一點,那群如狼似虎的打手便沖了上去。

他們一擁而上,葉小天也迎頭沖上去,但他只揮出一拳,剛剛打在一個打手的下巴上,就有兩只拳頭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馬輝呆呆地站在旁邊,忽然感覺臉上一陣溫熱,伸手一抹,卻是葉小天濺出的鮮血。

馬輝看著面前被無數拳腳淹沒,僅能看到一角衣袂的葉小天,突然野獸般嗥叫了一聲,掄起拳頭撲了上去。僅僅片刻功夫,他也被打倒了,和葉小天躺在一起,被無數拳腳淹沒。

許浩然見狀,突然一聲吶喊,掄起鐵尺撲了上去。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所有捕快都撲了上去。皂隸、胥吏們在一旁看著,只覺得血都沖到了頭頂,頭皮麻酥酥的,臉脹得通紅,拳頭一緊一松,一顆心都要跳出了腔子。

混戰中,就聽李雲聰帶著哭音兒一聲吶喊:“我日你個娘哎!”就見這位只會舞文弄墨的葫縣戶科吏典像只懷著孩子的袋鼠似的笨拙地蹦了兩下,揮起一拳打在一個打手的後腦勺上。

“老子想見血!”

一個先前提著風火棍從大堂上退出來的皂隸胸膛像風箱似地急劇起伏了幾下,突然一聲吼叫,掄起風火棍就沖進了戰場。

“動手啊!老子也想見血!”所有的皂隸、胥吏、衙役們就像瘋了一樣,全部撲了上去。

“這……這……”

齊木再也笑不出了,眼前的一幕是如此陌生,他從未想到在他的積威之下,居然有人反抗他的暴戾,居然會有這麽多人膽敢反抗他的暴戾。

齊木在兩個貼身保鏢的衛護下,慌慌張張地退向縣衙大門,眼前這一幕已完全失控,已經不再由他主導,也不再由泥胎木塑般站在大堂上的那位花知縣主導,主導這一切的人正躺在地上,正在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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