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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歡喜相遇此間蹉跎,涉水跋山祝願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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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於府的氣氛相當詭異。一直潔身自好片葉不沾身的澄公子,今日竟然帶了一個女人回來。並且還是個生得相當美的女人,看著澄公子對待她的模樣,簡直好得有些過分。於府上上下下的侍婢,皆是咬碎了一口銀牙。

玉瀝澄直接無視樁婳說自己不是華妝的言語,直接將她帶回了他在人界的府邸。樁婳瞧著還有些不大願意的模樣,只被瀝澄一句,左右你也沒地方去,住店是要銀子的。只這一句話,就將她口中的話打了回去。被他帶回於府的一路上,她都十分哀怨。只怨恨自己出來的時候,為什麽不了解了解情形。東西不拿,錢總是要拿一些的。也不至於讓自己陷入這樣看人臉色的局面。

瀝澄知道她心裏有些不樂意,只當自己看不懂。“餓了嗎?”

樁婳一時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楞了一楞:“什麽?”

“瞧你不大高興的樣子,想必是餓了。”囑咐方才那個少女:“伏流,你去拿一碟子桂花糕來,好歹先墊一墊。”

伏流應了一身,自轉身去了。伏流這一走,樁婳同瀝澄站在一起,卻有些說不出的尷尬。她實在不是這樣小家子氣的人,卻不知為何,只消他一個眼神,便叫她緊張的不能自已,連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走了這些路,你肯定累了。走罷,我陪你去花園裏坐一坐。”牽起她的手,無視她糾結的面容,面上一派雲淡風輕,將這個牽手視作理所當然。

樁婳十分糾結,“澄公子……”

“喚我瀝澄……”

“瀝澄……我覺得這樣不大好,你能不能先放開我?”一面說,一面低頭看二人緊牽著的手。

瀝澄一派淡然自若,將說瞎話的本事發揮到了一個極致:“你不認識路,我牽著你。”

僵笑,“我跟在你後頭,不會走丟的。”

“不行,這裏的路有些難走,倘若我松開手,你只怕要摔跤。”

“不會的!”樁婳有些著急,“你放開我罷,我肯定能走得很好。”

誠然妖族是一個十分開放的地方,裏面的女妖一個個都十分熱辣。但是樁婳自小被養在暗雲宮,雖說一向喜歡胡鬧,在這種男女有別的事情上頭,卻不大喜歡含糊。如今瀝澄牽了一下她的手,她已經覺得面紅羞澀,實在不想再繼續牽著。

“好罷,我將你放開。”正好走到一座小橋上,瀝澄聽她此話,便將她的手輕輕松開。聲音有些惆悵:“我原先竟然不知道,自己是這樣討人厭的人……你竟然連碰一下我的手,都不願意……”

“並不是你想的那樣!”見他誤會,樁婳心急想要解釋。

“你不要再說了,其實我都明白。”聲音十分落寞,一面說一面快步往下走去。

“你等等!”樁婳急著想要同他解釋,見他走了,自然急切地追上去。剛邁開步子,腳下卻像是踩到了一顆小石子,直直往前面摔過去。

雖然這座橋很小,卻也是高起的地方,這樣一摔下去……樁婳有些不敢想,害怕地閉上了雙眼,全然忘了自己其實是會術法的妖。

並沒有預料中的疼痛,一個溫熱的懷抱將她牢牢抱住,像是能夠為她抵擋所有的風雨一般。樁婳緊緊閉著眼睛,耳邊傳來瀝澄含笑的聲音:“這樣害怕?到現在還不肯睜眼睛。”

樁婳這才將眼睛睜開,入目便是瀝澄胸膛上一片青色的衣裳。她擡起頭,望見瀝澄正低頭笑望著自己,一雙眼中溢滿笑意。便是從前在暗雲宮,厚面皮的功夫修煉地多到家,這時候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我……”

瀝澄沒讓她將話說下去,松了懷抱,卻又牢牢將她左手扣住。“都說了我牽著你,不聽話的下場,如今你見識到了?”

面色緋紅地被他牽著走,樁婳回過頭看了一看方才害得自己跌倒的地方,十分平滑,卻也沒什麽東西,怎麽她偏偏就……摔了……更何況如今這個形式……瀝澄究竟是什麽意思?樁婳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

如今人界正是秋季,百草枯敗的時候。花園裏頭唯有松柏還蒼勁青翠著,邊上好些樹木已經開始掉葉子。花園裏有擺著一方石桌,石桌邊上擺著四個石凳子。樁婳站在石桌不願開外,有些遲疑。

“怎麽不過去?”

樁婳看了看瀝澄,又將目光投到那石桌上:“我原先從來不曾來過這裏的,見到這石桌,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熟悉。”

瀝澄眼中略有波瀾,嘴上卻說:“這樣的擺設到處都是,許是原先在什麽地方見到過,不過有些相像罷了。”

搖搖頭:“我從來沒有出過門,若是見過,我肯定記得。”

“那麽……”聲音有些低:“一定是你從前的記憶作祟……”他說話的聲音太低,樁婳不曾聽清,問了一聲:“你方才說什麽?”

“並沒有什麽。”牽著她在石凳子上坐下,眼睛沒一時舍得離開她。分別了這樣久,她終於再度回到自己眼前。

玉瀝澄甚至覺得太過不真實,可是伸出手去觸碰的時候,她分明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樣的眉眼音容,一樣的黛藍衣裳。身量卻不再像從前一般,變得矮小了一些。玉瀝澄也有一剎那懷疑過,是不是只是一個長得像一些的人,其實面前這個,並不是華妝。這懷疑卻只是很短暫的一瞬間,對上她的視線,同她說了一兩句話,他就確信,面前這個自稱湯樁婳的便是祁華妝無疑。千改萬變,人心難變。

他看得自己有些怪異:“你怎麽這樣看著我?”

他溫聲道:“先前錯過了那樣多,我想要補回來。”

“你說的話我聽不大懂。”

她說出這句話,瀝澄甚至有一種流淚的沖動。她已經將從前都忘了,曾經她愛他那樣深,曾經她那樣想要遺忘他。如今她卻真的忘了。

在得知她死訊的時候,他明白了痛不欲生究竟是什麽模樣。如今她再度回到自己面前,即使往事皆忘,卻已經讓他感激涕零。

他從前總是想要許多,天下蒼生的安好,還有她別無二意的深愛。他什麽都想要,所以什麽都在算計。事至如今卻終於明白,原來那些算計來的,他一點都不在意。他想要的,只是她能夠在自己面前。

原來他要的,這樣少。卻珍貴到可以用全天下交換。

樁婳尷尬地將視線投向一旁的樹上:“這樹是梨花樹?可惜已經謝了。我最愛梨花樹,在妖界我的住處就種了許多梨花樹,從來不會謝。”

這裏只有他們兩個,她自然不再需要隱瞞自己是什麽來歷。卻沒看見,在她提到妖界的時候,玉瀝澄眼中閃過的煞氣。

席澤雖為帝君,這事情卻做得實在太叫人不恥。他竟然膽子那樣大,敢私偷王姬的神魂!瀝澄狠狠握出一個拳頭,千萬年了,他極少有想要殺人的時候。如今,卻很想嘗一嘗席澤帝君的血,是不是比尋常六界生靈的,更好聞一些。

腦中這樣想,面上卻不露出分毫。只隨意望了望那幾棵枯樹,便如枯木逢春一般,迅速抽出翠綠的嫩芽,凝出一個個潔白的花骨朵來。不多時雪白的梨花已經開了一樹,並且涼爽的秋風吹動,紛紛揚揚飄灑下來。

樁婳驚喜地看向瀝澄,笑道:“你是怎麽做到的?真厲害!”尋常人便是修為再厲害,也不能違反時節讓人界本該雕零的花兒開放。便是暗雲宮中那兩棵常年不敗的梨花樹,也是宮中兩棵修妖的梨花妖變的。如今瀝澄不過一個眼神,卻讓梨花悄然綻放,怎麽不讓她驚異。

得了她的喜歡,瀝澄自然很高興:“天帝是六界之主。”

所謂六界之主,自然掌管六界所有生靈。誠然他一向不喜歡做什麽特權的事情,看見她歡喜的笑顏,此時卻覺得,能讓她歡喜,沒別的事情比這個更緊要了。

所謂天下蒼生,若能換她回到自己身邊,便是拱手討她歡,也並沒有什麽。

他原先竟然不曾發現,自己是這樣一個做昏君的好坯子。

“這樣違背時氣,不會受天譴麼?”樁婳原先是看過六界的條規的,雖說他是天帝,卻也有些擔心。

瀝澄勾了勾唇,原本溫潤俊美的面容,此刻竟然生出一種狂妄來。“誰敢?”其實這事,實在沒什麽大不了的。他不過喜歡上一個女人,想要讓她開心開心。六界之主做事,還要得誰的同意麽?

“公子……”伏流端著桂花糕上來,後頭還跟著好幾個侍婢,手裏都端著各式各樣的糕點。“未免樁婳姑娘吃不慣,故而特意讓人多準備了一些。”

瀝澄點點頭,“很好。”想必一盤子桂花糕,也不夠樁婳吃的。

樁婳原先是不餓的,如今驟然看見面前這樣多糕點,頓時有些饞了。拿起一塊桂花糕往嘴裏塞,動作委實算不上好看,瀝澄卻看得溫情脈脈。果然秉承了華妝的性子,華妝也貪吃,最喜歡的糕點,是桂花糕。

擡手化了一盞茶在她手側:“這是嚇煞人香,你嘗一嘗,還喜歡麼?”

樁婳兩只手都捏著糕點,實在騰不出手來。伏流見狀要餵,瀝澄卻擺擺手讓他們都退下。俯身往前取了茶盞,自將茶水未到她嘴邊。

樁婳一時噎住,好不容易才將糕點咽下去,楞楞的看著瀝澄。而被她看的人一派無動於衷:“不是渴了麼?”

“啊?哦……”腦子全然轉不過來,低頭就著他的手喝了半盞茶。思路有些混亂,再擡起頭的時候,瀝澄已經重新坐下。

“這茶,喜歡麼?”原先她是最喜歡的。

樁婳點點頭,“很好,很香。這味道也讓我覺得有些熟悉。”

瀝澄眼中劃過一些異樣的神采,“那這糕點呢,喜歡嗎?”

說到吃的,眼中頓時大放異彩:“這糕點簡直太好了,特別是這個桂花糕,比我原先在妖界吃的還好。”自然是好的,伏流做桂花糕的手藝,便是天界也沒人及得上。

“既然喜歡……”伸手將她耳側一縷掉下來的頭發挽上去,“就留在這裏,好不好?”

“留在這裏?”

點點頭,“留在這裏陪著我,我一個人,實在有些寂寞。”

樁婳若有所思地望了望邊上,一群看著瀝澄面色羞紅的侍婢。什麽叫做睜著眼睛說瞎話?這就是!再一轉眼,那些侍婢看向自己,那種眼神,簡直像是狼看到了肉骨頭!樁婳咽了咽口水,她有些害怕。

“怎麽,你不肯陪我嗎?”聽起來實在有些可憐。

樁婳被這樣的聲音迷惑:“我……我自然是肯的……只是……”只是實在不能在這裏長久呆著……

“那你就留下來了,就這麽說定了,不許反悔!”不待她將後頭的話說完,瀝澄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決定了她的去留。

樁婳沈默。

瀝澄道:“怎麽了,你不高興嗎?”

她仍舊不說話,只默默低下頭啃自己的桂花糕。去留都已經被決定了!她還能說什麽!

將面前一盤子桂花糕吃幹凈,樁婳才擡起頭,輕聲道:“我覺得有些事情,很有必要告訴你聽一下。”

“恩?”她這樣鄭重,瀝澄坐直了身子,預備著好好聽一聽。

“我委實並不是天帝你一心戀慕的那位華妝王姬,誠然,能被你這樣對待,其實我有些希望自己是她。但是我實在並不是。大抵是容貌有些相像的緣故,許多人都將我認作是她。但其實我是席澤帝君的妹妹,喚作湯樁婳。自小就在妖界長大……”說到這裏,實在有些難過。“我是湯樁婳,不是祁華妝。”

隱隱有些要哭出來。

從小到大已經有無數人說她是祁華妝,也有無數人說席澤帝君是因為華妝王姬的緣故,才對她這樣好。可是原先她聽見了,只是想要質問席澤,同席澤鬧一鬧。如今在瀝澄面前,想到瀝澄也是因為華妝王姬的緣故才對她好,卻不由覺得傷悲。

她有些希望自己是那個被他千寵萬愛的華妝王姬,又想要他認清楚自己並不是華妝王姬,是湯樁婳。更希望他在知道自己是湯樁婳之後,還能這樣對待自己。

她不喜歡自己像是一個盜竊者一般,偷了別人的喜歡給自己享用。即使她很想要那份喜歡。

“我知道你不是。”瀝澄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將她抱在懷裏。“我知道你並不是祁華妝,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湯樁婳,我很清楚。但是你似乎不大清楚,我這樣對待的,一直是樁婳。對你好,也不過是因為你是你。更何況這實在並不是多好。”

她如今既然說自己是湯樁婳,他就認同了她是樁婳。左右他喜歡的,一直是裏面那個芯子。這具身體是誰,實在沒什麽緊要。

“你說這樣的話,其實我心裏是很竊喜的。但是又很害怕,怕你是因著華妝王姬的緣故,才這樣騙我。”

“華妝實在已經是從前了,見到你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你並不是華妝。卻還是,很喜歡你。”他抱著她的力道更大了一些,這番話委實說得正氣盎然。

樁婳坐在石凳子上,被他抱在懷裏,擡手正好能環上他的腰。悶聲悶氣道:“騙人,方才我分明還聽見你抱著我喚華妝王姬的名字。”

“是嗎?”

“是!”控訴。

“想必是你聽錯了……”

分明是一句很容易讓人發笑的話,樁婳卻仰起頭,十分認真地看向他:“我也希望自己是聽錯了。因為我發現,其實自己挺喜歡你這樣的人。興許我方才不曾聽錯,興許你心裏其實還喜歡華妝王姬,但是那也並沒有什麽緊要。”

得了她一句挺喜歡,瀝澄相當高興。將她抱起,自己坐在她方才的凳子上頭,讓她坐在自己懷裏,牢牢扣住她的腰肢。“這又怎麽說?”一面說一面覺得這個動作實在很好,原先他竟然是木頭麼,連這樣有情趣的事情都不曾與華妝做過,實在浪費了那麽些好時光。

樁婳仰著頭,“我其實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只消與我在一起一段時候,你就會明白。我是妖,而且年歲還這樣小。以後我還有許多時間,很有信心能夠讓你真的愛上我。也有信心將從前華妝王姬留在你心底的痕跡,統統抹去。”

她是有信心的,讓瀝澄從今而後,心底只有她一個人。

瀝澄低頭看著她,目光之中含義深沈。這樣的樁婳,很容易就讓人想起從前勇往直前的華妝王姬。也是這樣意氣風發,隨著他跳了誅仙臺。瀝澄想起易世鏡裏頭看見的影像,眼眸微動。

忘記了從前,其實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他深深望著她,“樁婳。”

“什麽?”

“我現在很想親一親你。”話音落,便低頭含住了她的唇瓣。

樁婳初時還有些楞神,後來卻心跳如雷,不由自主閉上了雙眼。這樣的親吻,她很喜歡。微風揚起一叢白色花瓣,隨著風輕舞飛揚,落在他們身上。

像是經歷千萬年的涉水拔山,終於為他們下了這樣一場祝願的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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