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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九死一生所為何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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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過梁鳳歌既然這麽生氣,這話當然也不能這麽說的。她無辜而期待地看著梁鳳歌:“可是你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啊,你不會任由他帶走我的,是不是?”

清晨的日光將她的頭發照得絲絲分明,長而疏淡的睫毛下是一雙黑琉璃一樣純凈的眼睛,圓潤白皙的臉上滿是對他的信任和討好。梁鳳歌嘆了一口氣,心突然間就軟得一塌糊塗,好吧,就這樣吧,他很無奈又很憤恨地咬牙切齒地點了頭:“我當然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你,但是……”

朱卿卿趕緊拉住他的袖子小聲道:“但是我也要學會保護自己,努力不要成為你的拖累,我再也不會了,下次,不,沒有下次了。還有,我真的很警惕,一直都防備著他,和他保持距離的。”

梁鳳歌再嘆一口氣,伸手去揉朱卿卿的額發。

朱卿卿不想要頂著一頭亂發去見祖父和母親,諂媚地笑著往後退了一步。

得了便宜就賣乖。梁鳳歌瞅瞅周圍看熱鬧的人忍俊不禁的表情,板著臉瞪她:

“還不趕緊上車?你是要讓別人等你多久呢?”

其實大家都是在等他消氣好吧。以為她不知道呢,她要是不來這麽一出,這人的氣得越存越多。朱卿卿撇嘴,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大人大量,姑且就替他圓了這張臉吧。

車隊再次前行,清泉看著從冷面黑臉轉眼變得和藹可親,就和變了個人似的小梁將軍,忍不住多嘴問了朱卿卿一句話:“姑娘和少主小時候生氣鬧別扭,都是您哄少主的麽?”

才不是呢,其實多數都是梁鳳歌哄她,她多數不高興了就要打人撒氣,現在麽,怎麽說呢,偶爾換個方式哄一哄人,也蠻不錯的。最主要是,這次她的確有點點理虧,還有她真的打不過梁鳳歌了,每次打架的結果都是她慘敗,只能換個方式以退為進。朱卿卿學著周家太太的樣子把話反著說,很是和藹可親地微笑著道:

“他氣量極大,很少會生我的氣,就算是偶爾生我的氣,也是因為我錯了,反倒是我比較小氣。”

清泉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猶豫好一會兒才小聲道:“姑娘不要怪奴婢多嘴,‘奴婢只是擔憂您的安危。”

“不怪你。”朱卿卿沒放在心上,清泉本來就是周家的人,哪兒可能才和她相處一個多月就背離主子的意思,反過來聽她的呢?

清泉更著急了,跪下去道:“奴婢已經是姑娘的人了,以後都會以您的利益為先的。不然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朱卿卿嚇了一跳,何必發這樣的重誓?

清泉見她不回答,急得臉都紅了:“姑娘是不信奴婢麽?就請姑娘看奴婢今後怎麽做吧。”

這是意外的收獲,不管清泉是真心還是假意,朱卿卿都想試一試。沒有誰會永遠站在同一個地方等著誰,梁鳳歌已經等了她很久,她不想要他一直站在那裏等著她,她想和他並肩而行。她已經長大了,她應該變得更強,才能在他偶然不講理而且謝絕講理的時候,有力量和他狠狠打一架,把他打醒也好,打得心服口服也好,總之不能讓他太囂張。

朱卿卿微微笑了起來:“你起來吧,我拭目以待。”

朱卿卿記得,當年為了逃命,家裏人都是草草落葬的,就連像樣的墓碑都沒有一個,但她現在看到的卻是修建得十分華美整齊的墓園。朱氏宗長和朱卿卿講當年:“當時都以為那件慘事和梁家脫不掉幹系,直到小梁將軍殺了黃鳴再提了人頭來祭祀老太爺他們,當著我們的面證明此事與梁家無關,大家夥兒才松了口氣。小梁將軍又提出重修墓園,錢財用度俱由他給,於是才有了現在的模樣。這件事,侄女兒是知道的吧?”

朱卿卿不好說自己被周家和大伯母他們瞞得緊,壓根不知道,只能點頭。那邊梁鳳歌已經叫她:“快過來給長輩們叩頭,把咱們的事兒告訴他們知曉,也好叫他們安心。”

朱卿卿在朱三太太的墓前哭得氣都喘不過來,直到聽見梁鳳歌在一旁煞有介事地道:“我和卿卿明年就成親,請您放心……”才一下子停住了,抽著氣拿眼睛瞪他,她明明說過要等她滿十八歲的,他怎能出爾反爾?

梁鳳歌根本不看她,只將一支箭當著朱三太太的墓碑折成兩截:“我必將卿卿視如珍寶,必不叫她受委屈,但有違誓,便叫我如同此箭,身首異處,不得好死。”

朱卿卿嚇了一跳,慌忙去掩他的口,這種誓言豈是亂發得的?鬼神有眼,不能蒙騙。

梁鳳歌扒拉開她的手,十分欠揍地斜睨著她繼續道:“卿卿她不讓我發誓,她其實是害怕我做不到。當然,也是心疼我的意思。但我想,岳母大人在上,定然是看著我們的,看著我對卿卿好,當然也會保佑我,讓我逢兇化吉,遇難成祥。”

真不要臉。和逝去的人也要討這種好處,朱卿卿鄙視地看著梁鳳歌,十分的悲傷不覺間就去了五分。

梁鳳歌視若無睹,拉著她一起給朱三太太磕了三個響頭,輕聲道:“您放心,我一定會盡力找到岳父大人並把他帶回來,讓這世上再多一人真心疼愛卿卿。”

朱卿卿瞬間淚眼模糊,瞪著梁鳳歌道:“你就這句話最讓我聽著順耳。”

梁鳳歌溫柔地看著她:“當真麽?我還以為你會更喜歡聽我說別的。”

朱卿卿佯怒:“你好煩啊,當著我娘的面也沒個正形。”

梁鳳歌笑道:“她老人家不會和我計較的,我記得她從前和我娘說,她啊,最喜歡的就是我這股調皮勁兒。”

天色不早,不能久留。朱卿卿撫摸著朱三太太的墓碑輕聲道:“娘,您一定要保佑我和爹爹都活得好好兒的。”再看一眼梁鳳歌的身影,更小聲地道, “也要保佑梁鳳歌,讓他平平安安的。”

前面的梁鳳歌好像聽見了她的話,停下來回頭看著她溫柔一笑,朝她伸手。朱卿卿悄悄看了眼周圍的族人和隨從,但見大家都眼望他處,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

便抿著唇快步走上前去,做賊一樣地把手放進梁鳳歌的手裏,再欲蓋彌彰地拉下袖子蓋住兩個人的手,仿佛這樣別人就看不見了似的。

梁鳳歌微笑著,心滿意足地在袖子裏悄悄握緊了她的手。

回到新城,朱卿卿繼續看她的賬簿。她家從前不敢說是大富之家,卻也過得豐衣足食,朱老太爺善於經營,留下的田產鋪子不少,歷經幾年的積累,想要理順總要花些時日才行。

梁鳳歌忙得腳不沾地,每每披星戴月地出去,深夜才又回來。朱卿卿連著三日沒見著他,怪想念的,便使了清泉去說,她次日早間要給他送早膳去,叫他務必等她。

次日她四更起床下廚,五更不到便挑著燈籠拎著食盒過去。大半個梁家老宅掩藏在黑暗之中,唯有梁鳳歌的居所透著溫暖的燈光,想到他在等她,朱卿卿的心裏便裝滿了歡樂,推門進去,未語先笑:“你最愛吃的黃瓜蛋餅和私房秘制鮮蝦粥……”

梁鳳歌正由小廝幫著穿戴,見她進去便示意小廝退下,朝她伸手:“過來。”

朱卿卿目光流轉:“你要走?”

梁鳳歌笑道:“有急事,必須立即趕回去。你和鳳兮後頭慢慢地來。”

朱卿卿忍不住撅起嘴來,也不多說,不肯將手放進梁鳳歌手中,只顧埋頭去擺碗筷。見她舍不得自己,梁鳳歌又是得意又是不舍,走過去輕輕將她圈在懷中,輕聲道:“你是一只懂事的豬。”

呸!朱卿卿勃然大怒,有這樣的人嗎?居然開口閉口都罵她是豬,當即反擊回去:“你才是豬!沒見我做了這麽多吃的來餵你麽?”卻見梁鳳歌含著笑只是盯著她看,鳳眸幽暗如深潭,仿佛要將她整個兒都吸將進去,不由心口一顫,不知不覺間揪緊了他的衣襟,低聲道:“你別這樣看著我。”

“嗯?”梁鳳歌伸出手指,替她輕輕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微涼的指尖甫一碰到朱卿卿的臉頰,朱卿卿便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覺得鼻孔都不夠她呼吸了,她必須張開口才能呼吸順暢。杏眼朦朧,半張的紅唇微潤而嫩,這般模樣落在梁鳳歌限裏,簡直就像是無言的邀請。

梁鳳歌眼神越發幽暗,毫不猶豫地扣住她的後腦,低頭吻了下去,輾轉反覆地在朱卿卿的唇上來回摩裟著,二人呼吸交纏間,彼此都有些發暈。朱卿卿全身軟得站不住,暈頭暈腦地靠在他懷裏,就像是落水的人一樣,什麽都忘記了,就只顧緊緊揪住他的衣襟,攀住他。

梁鳳歌的唇上帶著青草的甘芬,朱卿卿頭昏腦漲地想,為什麽他會一直都有這個味道呢?有這種味道的牙鹽嗎?突然間,火熱的唇瓣變成了微涼濡濕的舌尖,梁鳳歌小心翼翼地試探著,似是想要探進去。

朱卿卿大驚失色,他居然要做這種事!

“你……”朱卿卿只來得及說出半個字來,便被鋪天蓋地的青草味道湮沒了,梁鳳歌緊緊扣住她的後腦,貪婪地吮吸著她的唇瓣和舌尖,朱卿卿覺得她的靈魂都要被他吸走了,好可怕的感覺,輕飄飄的,暈乎乎的,心跳如鼓,呼吸困難,偏又覺得刺激和喜歡。朱卿卿昏沈沈地想,那些傳說中的妖精吸走人的靈魂和精元,大概就是這樣的吧,不然人又怎會心甘情願給妖精吸走靈魂和精元?她下意識地踮起腳來,緊緊摟住梁鳳歌的脖頸,生澀地回應著他。

梁鳳歌突然猛地推開她,大口喘氣,就連耳尖都紅透了。

朱卿卿有些舍不得:“為什麽呢?”

“……”梁鳳歌神色覆雜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的懵懂和不舍,既好氣又好笑,還有一種難言難耐的酥癢麻軟在裏頭,好容易才忍住了那股子躁動,粗魯地把朱卿卿的額發揉亂,啞著嗓音道, “別問為什麽。”

“為什麽呢?”朱卿卿很有求知欲。

“不許你再問問題!”梁鳳歌惡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他有時候覺得,朱卿卿是真的蠢,有時候又覺得,她其實什麽都知道,就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譬如說此刻。

她分明就是想看他的狼狽。

“哦。”朱卿卿乖巧地應了,走上前去抱著梁鳳歌的胳膊蹭了兩下, “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梁鳳歌此時正處在全身感官最為靈敏的時刻,就是她走得離他近一些也會讓他忍不住想入非非,更不要說她這樣抱著他蹭蹭,當即剛按捺下去的火就又躥了起來,使勁兒將朱卿卿拉開,板著臉道:“不行!”

“你有病。”朱卿卿白他一眼,捏住他胳膊上的軟肉慢慢兒地轉了一圈,瞪圓了烏溜溜的眼睛威脅道, “下次不經過我的允許不準你再這樣,知道麽?

登徒子。”

梁鳳歌又痛又快樂,覺得自己真是有點受虐狂,他懷疑地看向朱卿卿:“卿卿,其實你什麽都知道的吧?”這麽快就學會用這個來威脅拿捏他了,一定是裝傻來著。

朱卿卿快樂地給他拿碗添粥,理所當然地道:“我當然什麽都知道,別以為就是你最聰明,以後要想再騙我,先掂量掂量吧。”

梁鳳歌啞然失笑,管他的呢,他就是喜歡朱卿卿啊。吃著美味的早餐,忍不住叮囑朱卿卿:“你們家的產業由別人看管多年,多少總有些說不清楚的地方,你不要太較真。”

朱卿卿不以為然:“我知道的啊,每年的收成不分年景都是一樣的,豐年姑且不說,饑年也如此,實在太為難他們了。但人家幫我做事,總要落點好處給他們才行,不然下次就沒人肯幫我了。”

梁鳳歌不說話了,甚至有點小惆悵,原來那只只知道吃喝玩樂的小胖豬腦子裏想的並不完全都是吃喝玩樂。他以為她在周家這幾年不能學到什麽,讓朱氏族裏把這份產業交到她手裏也是為了讓她學習練手的意思,原來是他輕看了她。

朱卿卿見他不說話了,有點小忐忑:“我什麽地方說錯了麽?你繼續教吧,我不說話了。”

梁鳳歌朝她粲然一笑,低頭吻吻她的手指,輕聲道:“不,你很好,比我以為的還要好。”

朱卿卿咬著唇微笑起來,她會做得更好的,她要和他並肩而行,她要在他需要人幫助的時候也能幫他,她要在別人覬覦他的時候只靠著自己就能護好食。任人魚肉、一籌莫展和自怨自艾的滋味怎比得勝權在手、睥睨天下氣勢迫人?如果有人愛她珍視她,就應該是因為她是朱卿卿而不是因為那本見鬼的食譜和莫須有的秘密。

梁鳳歌一走,梁鳳兮和朱卿卿就都自由了。朱卿卿搬過和梁鳳兮一起住,夜裏一起各種貪吃各種貪玩,等到梁鳳兮終於熬不住睡過去了,朱卿卿才走到墻邊看著隔壁朱家荒宅裏探過來的那些樹枝發怔。

這裏離桂花樹不太遠,她記得有個狗洞可以鉆過去,要不要趁夜去探一探呢?

錯過了這次,就難有這樣的好機會了。

朱卿卿照著記憶順著墻根一直往前走,在一叢丁香花後找到了被碎石亂草掩蓋住的狗洞。要說,做只隔著一道墻的鄰居真是好,只需一個狗洞便可以輕輕松松來去自如。唯一讓人憂郁的是,她已經長大了,狗洞偏小,需要拓寬。

今天晚上肯定過不去了,朱卿卿準備先回去,明天再找個借口找把鋤頭之類的工具拿著,明晚再接再厲。

花壇邊有兩個人在低聲說話,其中一個是梁氏老宅的簡總管,語氣十分驚訝:

“怎麽可能?你在開玩笑吧?”

另一個背對著朱卿卿,她看不清楚面目,卻能很清晰地聽見那個人低聲道:

“怎麽不可能?你要知道,上次少主為了救出朱姑娘,可算是把義陽侯給得罪狠了。那老賊最是記仇,按兵不動許久,為的就是一擊而中,也不知道準備了多久呢,瞅的就是這種機會…一”

朱卿卿全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忍不住快步走過去問道:“怎麽了?”

那人回過頭來,對著朱卿卿抱拳行禮:“屬下韓光,奉少主之命來接兩位姑娘回去。”

朱卿卿定了定神,強笑著道:“你們少主怎麽啦?”借著廊下的燈光,她看清楚了這個人的臉,確認這個人是梁鳳歌身邊最為得力最信任的侍從。

韓光低聲道:“少主忙著趕回去,夜裏也沒停歇,遭了義陽侯設下的埋伏……”

朱卿卿用力眨了眨眼,微笑著道:“不太可能吧,這一片都是梁家的地盤……”但其實,她心裏是明白的,當初梁鳳歌可以利用各種關系大搖大擺地闖進義陽侯府帶走她,可以讓他自己的親軍假扮成義陽侯的人馬去接他們,現在義陽侯也可以這麽做。她又急急地問道:“他還好?”

韓光有些猶豫地點點頭:“少主英明神武,當然還好。只是擔心兩位姑娘獨居在此不甚安全,特為派遣屬下來接兩位姑娘回去。”

朱卿卿有點不相信,看了簡總管一眼,試探地道:“今夜就走麽?”

韓光搖頭:“當然不是,夜間行路多有不便,兩位姑娘趁夜收拾行李,明日一早趕路。屬下還要去清點人手,多帶些好手上路才好。”又叮囑, “姑娘族裏就暫時不要告知了,明日老簡自會去和他們說清楚。”

簡總管點頭:“老奴這就去讓人給二位姑娘收拾東西。”

朱卿卿還不放心:“你們少主可有什麽要交代我的?”

韓光忙道:“少主說,他還想吃黃瓜蛋餅。”

朱卿卿就知道是真的了,不然一直在外面伺候的韓光如何會知道梁鳳歌今早吃的是她親手做的黃瓜蛋餅呢?一旦確認梁鳳歌需要她,朱卿卿就恨不得趕緊飛到他身邊去,她想,他一定是受傷了,這個念頭才剛冒出來,她就又暗自“呸”了自己一口,他一定好好兒的,只是忙不過來才沒有親自來接她們。

梁鳳兮年紀小,誰也沒敢喊醒她,清泉指揮著、丫頭們收拾東西,勸朱卿卿:

“姑娘抓緊睡一會兒,不然路上不舒服。”

梁鳳歌需要她,她的確需要很有精神又有力氣才行,朱卿卿強迫自己睡了一覺,準點醒來,哄著滿頭霧水的梁鳳兮上了路。一路上提心吊膽,總害怕被韓光騙了又或是道路兩旁的密林裏會突然冒出一群窮兇極惡的人來,把她們倆一起擄走。

但除了某一段道上殘留著之前血戰的慘烈痕跡之外,什麽都沒有發生,她們很順利地在第二天傍晚趕到了興陽府。

梁鳳羽紅腫著眼睛在門口迎接她們,朱卿卿不敢去看梁鳳羽的眼睛,她很害怕。害怕梁鳳歌出了大事,害怕從梁家的人臉上看到厭惡,畢竟是因為她才會這樣的。

梁鳳羽三言兩語把梁鳳兮打發走,上前很自然地牽著朱卿卿往裏走,溫言細語地寬慰她:“你不要太過擔心,哥哥只是受了點傷,需要靜養一段時日才行。他放心不下你,所以讓你先回來,爹和娘的意思也是這樣,這事兒沒讓外頭知道,都是說他挺好的。你懂得的,現在太亂,可能會引起混亂……”

梁鳳羽說得有點語無倫次,朱卿卿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其實就是梁鳳歌傷得有點重,但這事兒不能讓外頭人知道,不然那些人一定會趁亂來攻打梁家的地盤,到時候就真的不得了了。

朱卿卿越往裏走心情越沈重,走到梁鳳歌的居所外時已經擡不起步子來,全靠著一股氣硬撐著。因為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人心生不祥。

“你來了。”梁太太悄無聲息地站在廊下,面無表情地道, “鳳歌一直在記掛著你。”

“伯母,他還好嗎?”朱卿卿緊張地看向梁太太,她沒能從粱太太的臉上看到例如傷心絕望痛苦或者是厭惡憎恨之類的情緒,只是面無表情。

粱太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的話,只將身子微微側開:“你進去吧,估計他更希望你能陪著他。”

朱卿卿什麽都不想了,即便是梁太太和整個梁府的人都討厭極了她又怎麽樣呢?梁鳳歌需要她,她便要陪著他。她奇跡般地止住了顫抖和害怕,匆匆走了進去。

很濃的藥味和血腥味,梁鳳歌靜靜地躺在床上,平時總是顯得有些淩厲的兩條長眉有些愁苦的微微皺著,那雙總是閃著不懷好意的光芒的鳳眼緊閉著,臉色蒼白,唇角幹裂。雪白的繃帶從他左邊的肩頭一直纏到他的右腰,再厚厚地在腰上裹了好幾層。

朱卿卿用力咬住自己的手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摸索著在床前蹲跪下去,小心翼翼地替他蓋好被子,再握住他的手,眼睛也不眨地盯著他低聲道:“梁鳳歌,我是朱卿卿,我回來了,就在你身邊。”

梁鳳歌當然沒有回答她,他甚至連手指都沒有動一下。朱卿卿覺得很害怕,她膽戰心驚地回過頭去看梁太太,梁太太皺著眉頭沒理她,梁鳳羽輕聲道: “你別擔心,哥哥他只是喝了安神藥睡過去了。不然太疼,睡不著的。”

朱卿卿松了口氣,她此刻很想把梁鳳歌的手放在她的臉上,她覺得只要這樣,就算他是睡著的,也能知道她來了。但是當著梁太太和梁鳳羽的面她當然是不敢的。

梁太太突然道:“你一路風塵仆仆的也辛苦了,先去梳洗一下換換衣裳,吃點東西再過來吧。”

朱卿卿搖頭:“我不累。”

梁太太冷冷地道:“我不想要他醒過來時看見一個憔悴邋遢的朱卿卿,你必須打扮得漂亮點兒,再精神點兒,知道麽?”

梁鳳羽臉色微變,忙上前去擋在梁太太和朱卿卿之間喊道:“娘!”

梁太太挺直了脊背,冷冰冰地看著朱卿卿,朱卿卿側著頭想了想,安靜地朝她行了個禮:“您說得很對。”

朱卿卿非常認真地給自己打扮了一番,她甚至擦了點兒胭脂,這能讓她的氣色看上去更好,她特意把那枚幹辛萬苦才保留下來的玉環掛在裙邊,打算等他醒過來就把它送給他。梁鳳歌會明白她的意思,只要能讓他活下來並好起來,她願意去做很多事情。

梁太太站在門外等著朱卿卿,見她走出來就先目光銳利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朱卿卿落落大方地給她看,再誠懇地問她:“伯母覺得我這樣打扮可還好”

梁太太不置可否,示意她跟上自己的腳步:“聽說你要滿十八歲才肯和鳳歌成親。”

朱卿卿默默點頭,這是定親時就說明白了的,因此梁太太這樣提起來,必然是有下文。

果然梁太太接著道:“我希望你能和鳳歌早些成親。”

這有點出乎朱卿卿的意料,但也好像是在她的意料之中。怎麽說呢,梁太太不是很喜歡她,或者說不是不喜歡朱卿卿這個人,而是不喜歡朱卿卿做梁家的兒媳婦。之前定下三年之約,未嘗不是給彼此留餘地的意思,從發現自己其實可能一直都更喜歡梁鳳歌開始,朱卿卿一直都很努力,就是希望等到那一天,她有足夠的底氣可以和梁鳳歌並肩而立。

但運氣和她開了個玩笑,梁鳳歌突然受了重傷,即便沒有朱家摻和其中,梁家和義陽侯也是對立的,但有朱家和她摻和其中,看起來就好像是她給梁鳳歌惹來的禍。朱卿卿即想解釋,但她忍住了,因為梁太太並不需要她的解釋,梁太太只要她回答“是”與“不是。”

梁太太的目光很清涼:“從前我一直都不急的,就算是三年後,鳳歌也才二十出頭,當風華,大好的前程等著他。因此你們什麽時候成親,我並不是很在意。但是這一次,我害怕了,如果……”她有些煩躁地比了個手勢,不願意把話說得太明白,仿佛若是將話說得太明白,就會詛咒了梁鳳歌似的,她索性直視著朱卿卿,沈聲道,“如果你們早一點成親,生下個一男半女的,我心裏就有底了。你明白?”

朱卿卿心想,就算是她今晚就嫁給梁鳳歌,恐怕也不能立刻就生下一個孩子吧?但她還是點了頭,因為她明白梁太太,梁太太疼愛梁鳳歌,和朱三太太疼愛她沒有任何區別。

“那你們就成親吧。”梁太太匆匆給這次談話畫了個句號,一點商量的意思都沒有,“我這就讓人準備……”

朱卿卿猶豫地打斷她的話:“這麽急?”按規矩,就算是不遵從三年之約,從議親到成親至少也要跨年才能算重視,就這樣匆匆成親,大家就算是當面不說,背後也要悄悄議論。

梁太太驟然生氣起來,聲音尖利地道:“你不肯?他為了你連性命都可以不要,你竟然不肯嫁給他?若是你們沒有婚約也就罷了,我不能強迫你嫁,但這門親事是你自己首肯的,卿卿,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朱卿卿覺得耳邊有幾千只烏鴉在盤旋,她吸了一口氣,冷靜地打斷梁太太的話頭:“不是不肯,而是不明白。好歹他也是梁氏的長子,就這樣匆匆成親,多少有點丟梁氏的面子。您,應該對我說實話。”

梁太太憤怒地瞪著她,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朱卿卿寸步不讓,安靜地和梁太太對視著,就算是梁鳳歌其實再也醒不過來,就算是梁鳳歌其實活不下去了,她要知道真相。哪怕就是嫁過去就要守寡呢,那也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而不是又一次被人蒙蔽,自己的選擇和被迫的接受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有求於人的註定是先敗退的那一個,梁太太憤怒而不甘心地道:“他是有點不好,不過我覺得他一定能好得起來的。我只是想著,他一心就想娶你,我之前覺得你年紀還小,不怎麽懂事,現在卻只想要讓他高興,只要他高興了,一準兒能迅速好起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梁太太固執地看著朱卿卿,想要從她那裏得到一句肯定的話。

不過是剎那,朱卿卿卻覺得已跋涉萬水千山,她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您說得對,心情愉快能促進傷口愈合,能讓病重之人痊愈新生,何況他年輕體強。”

“是的,我就是這樣想的。鳳歌這孩子懂事,很小就跟著他父親在外奔波吃苦,他十三歲就上了戰場,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你們都不懂做母親的心……”

梁太太崩潰地哭了起來,丫頭婆子們趕緊上前去寬慰她,朱卿卿沒去湊熱鬧,只是平靜地道:“我答應了,現在我去照顧他。”

梁太太一怔,隨即哭得更厲害了。

朱卿卿覺得自己從未像此刻這樣的平靜安寧,鬼神有眼,剛逃出申州時,她曾經和梁鳳歌說過,她這條命是她最寶貴的東西,如若他為了她的緣故丟了性命,那她就把這條命還給他。現在不用她給他性命,不過是嫁給他而已,守寡也好,什麽都好,唯願他歡喜,如此而已。

梁鳳歌照舊安靜地睡著,呼吸清淺得幾乎聽不見。朱卿卿跪坐在他身邊,把他手拉起貼在她的臉上,輕聲道:“梁鳳歌,我答應嫁給你了,所以你要快點醒過來。若你想讓我獨自一人洞房花燭,那你就繼續睡,若你想要兌現諾言,給我那個盛大的婚禮,那就趕緊醒過來,我保證不掐你。”

不知是否錯覺,朱卿卿覺得梁鳳歌的手顫了一下,等她仔細去瞧,他還是那樣安靜地睡著。朱卿卿嘆了口氣,趴在他的枕邊盯著他的臉發呆。

梁鳳羽端著托盤進來,悄聲道:“給你做了碗面,快趁熱吃吧。”

朱卿卿朝她感激地一笑,仔細地將梁鳳歌的手放回被子裏,起身坐到桌旁吃面。梁鳳羽猶豫很久才輕聲道:“我娘在給你們準備婚禮,你,確定麽?”

朱卿卿眼也不擡地點點頭。

粱鳳羽痛苦地扯了扯頭發,小聲道:“可是,可是,我哥其實傷得有點重,之前是不想走漏消息,還有……總之沒有對你說真話。你要不再想想?我娘那裏你別太在意,她就是那麽個脾氣,我已經讓人給我爹送信了,他一定不會讓我娘胡來的。這種做法太沒有道理的。”

朱卿卿突然覺得喉嚨被哽住了,她吃力地咽下一口面條,輕輕將手放在梁鳳羽的手上,低聲道:“鳳羽,真的非常感謝你。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記你的情,但這事兒是我自己樂意的。”

梁鳳羽眨眨眼,兩大顆眼淚砸在桌面上,她趕緊用袖子擦去了,哽咽著道:

“我也記你的情,還很替我哥哥歡喜的,但是,但是……”

朱卿卿沒讓她繼續說下去,而是笑道:“倉促行事,我是擔心很多東西都準備不齊全,會讓人看不起我笑話我,這個就要拜托你了。”

這是不想再繼續往下談的意思,梁鳳羽識趣地起身告辭。朱卿卿走到床前坐下來,盯著梁鳳歌看了一會兒,輕聲道:“梁鳳歌,我仔細想過了,之前說過的話大概得食言。原來我說你為我丟了命,我便還你這條命,可我剛才仔細想了想,這種情況應該是在我們一起遇到危難時不丟下你才對,要是你什麽都不知道了,我還拿把刀子抹脖子或是拿根繩子上吊死,好像挺傻的,不如我替你照料你父母親和鳳羽吧。”

梁鳳歌當然不能回答她的話,朱卿卿也沒打算要他回答她,她安心地守他到深夜,把該做的事兒都做完了之後,就合衣在一旁的榻上睡著了。

雖然很累,她睡得並不踏實,總是聽見梁鳳歌在喊她,可等她答應著醒過來,梁鳳歌還是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一動不動。朱卿卿有種錯覺,仿佛他再也不會醒過來,這屋子裏只有她一個人了似的,她害怕地走過去,輕輕將耳朵貼在他的左胸上,他的心臟在裏面溫柔地跳動著,一下又一下,綿綿不絕,於是她又安心了,悄悄給了他一個輕得像羽毛一樣的吻。

五更時分,大夫送藥進來,朱卿卿連餵了幾次都不能餵進去,索性打發走人,含了藥汁親自餵他服用,藥汁苦得讓人想流淚。餵完藥,再替梁鳳歌收拾幹凈,朱卿卿忍不住自言自語: “梁鳳歌,當初從申州出來,你騙我說你的親軍是義陽侯的軍隊,我當時氣死了,現在卻真希望你也是騙我的。我保證不打你不咬你,只要你好好兒的。’

梁鳳歌還是一動不動。朱卿卿失望極了,看著梁鳳歌發了一天呆,直到晚上梁鳳羽來替換她,她才勉強睡了小半宿。第二日天不亮就給人拖起來試嫁衣,嫁衣是梁鳳羽的,精美華貴自然不在話下,只是二人身形有差距,該改的得改。

梁太太是個說一不二的性子,說動就動,很快就把該張羅的都張羅起來了,梁府的人給她使得團團轉。朱卿卿幹脆主動把照顧梁鳳歌的事情全都接了過去。她從小到大,除去申州那次之外,其實真沒吃過什麽苦頭,伺候人這種事也做得不熟練,特別是貼身伺候個年輕男人實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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