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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身懷瑰寶而不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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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越行越遠,梁鳳歌的聲音漸漸地破碎不可聞,朱卿卿把眼淚逼回去,歪在香嫂懷裏低聲道:“我想睡覺。”

周嘉先特意過來問她:“有沒有舒服一點?”

朱卿卿答不上來,這滿船的人都在為終於離開了混亂的新城而歡喜,只有她一個人是傷心的。她胡亂地搖搖頭,又覺得自己不該掃大家的興,便又點點頭。

“你別擔心,不會有人欺負你,若是有人欺負你,我先就不饒他。”周嘉先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很嚴肅,目光好像是看著朱卿卿的,又好像是看著周圍人的。

朱卿卿又點點頭,目前為止,她的命運就是這樣,她除了被動地接受他們的好意或是怒意之外,只能努力讓自己活著,這樣才不算辜負了母親的心意。

周嘉先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你病著,不好和你大姐姐再在一處歇息,免得把病傳給她,船上也還算寬敞,給你撥個單間,你自在些,有什麽想吃的只管使人來說。”

照顧她的香嫂很高興,來回打量著艙房裏的陳設,說給朱卿卿聽:“三姑娘,您別嫌地方小,船上能有這麽一間屋子是真的很不錯了,便是大姑娘的屋子也不見得比這個更好,可見周二公子說話是算數的。”

朱卿卿看不出這艙房有多好,她只是比較喜歡從窗戶裏吹進來的江風和窗外那輪又大又圓又亮的月亮罷了。

有人送了熬得很是香濃的小米粥和鮮香的腌制小菜進來,朱卿卿沒什麽胃口,隨便吃了些就不要了,香嫂苦勸不得,只好端下去吃掉。回來時端了只大碗進來,碗裏裝著幾只半透明的小蝦和幾根綠草,笑瞇瞇地道:“船老大的兒子裝著玩的,葉叔給你討要的。”

朱卿卿默不作聲地接過碗去,就著月光盯著那幾只小蝦看了很久,安靜地睡了過去。第二天清早醒來,身體就好了很多,吃了半碗粥和半個包子,讓香嫂扶著她去外頭走走換換空氣,看看江景。

大伯母一家人好像是累壞了,全都靜悄悄地躲在艙房裏睡覺沒出來,其他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沒人搭理朱卿卿。朱卿卿在甲板上鋪塊帕子坐下去,又讓香嫂去把那幾只小蝦拿出來,也讓它們曬曬太陽。

“看你的樣子是好多了。”周嘉先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含著笑看她逗小蝦玩兒,問她,“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懶怠如朱卿卿,也聽出這蝦不是葉叔替她準備的,而是他替她準備的,小小的心裏充滿了感激和喜悅,她看向周嘉先,又圓又大的眼睛裏意味分明。

周嘉先看出來了,朝她溫柔地笑,伸手要和她拉鉤:“不要告訴你大姐姐,她年紀大了,不喜歡這種小孩子的玩意兒,但是又會眼紅別人有,她沒有,我可不想聽她教訓人。”

他倒是比較熟悉大姐姐的性情,朱卿卿抿著唇微笑,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小指頭,慌慌張張地和他勾了一下便迅速收回去,好半天都還覺得右手小指頭熱乎乎的。

周嘉先盯著她的眼睛輕聲道:“好了,這算是我們的第一個秘密,誰都不許說出去。”

把她當成孩子哄呢。朱卿卿忍不住將眼睛笑成了彎月亮,真心實意地道:“我很喜歡這些小蝦。”

周嘉先朝她伸出手,像是想揉她的頭發,臨了又收回去,微笑著道:“你還喜歡什麽?回去後我再給你尋了來,你想養什麽都可以。”

朱卿卿想了想,輕聲道:“養狗會到處跑,還會咬人,不太好;養貓呢,貓兒會半夜不回家,還會嘴饞偷吃小蝦;其他,再沒有什麽了。”

周嘉先眼裏露出幾分了然,十分認真地道:“不過是幾只小東西罷了,我說了你能養,你就能養,不用考慮太多。”

朱卿卿知道他懂,做客的人不能給主人添麻煩,何況是她這種不是正經親戚的親戚,就更要識趣,因此她更喜歡周嘉先了。他實在是太明白她,好像只要她一個眼神,一句話,他就懂得她心裏在想什麽。

一點都不像梁鳳歌啊,梁鳳歌只會把他認為好的東西一股腦地收來交給她,然後很霸道地說:“我給你的東西不許你送別人,這只狗你一定要養好,不然你就要倒黴了!”她必然是很傲氣地表示不要,直到他半是威脅半是懇求,她才會勉為其難、挑挑揀揀地收下一部分。梁鳳歌通常是氣得要死,卻還是會在她收下東西之後得意地笑:“和我一樣的好品味!就知道你會喜歡這個。”

怎麽又想起梁鳳歌來了?朱卿卿垂著頭將麥稭逗了碗裏的蝦兩下,輕聲道:“到時候再說吧。”

她沒有完全拒絕自己,周嘉先很滿意,見太陽越來越高,便吩咐朱卿卿:“回去吧,風大太陽辣,對你的身體不好。”

朱卿卿安靜地給他行了個禮,也不要仆婦幫忙,珍重地捧著那只大碗小心翼翼地走回艙房去。

周嘉先盯著她的背影看,確實如同他們所說的,她不再是孩子了,她已經開始長大,身形有了少女的窈窕。再過三年,她出了孝,時光正好……他的心跳得有些急,臉也有些熱,急急地把臉轉開,不敢讓人發現自己盯著一個還未真正長大的少女看。

第七天,他們終於到了周家。

周家人果然如同傳聞中那樣熱情周到,周家老太太是個很慈祥的老婦人,和女兒抱頭痛哭了一場之後就讓朱悅悅和朱卿卿上前去給她瞧。

朱悅悅很想在朱卿卿面前表現出“這是我親親的外祖母,我和你是不同”的樣子來,卻被周老太太的一視同仁給打擊得沒了鬥志,只好拉著周嘉人表示親近。

周嘉人有一雙很像周嘉先的眼睛,看人的時候靜靜的,猶如蒙了一層薄霧,她並不買朱悅悅這個親表姐的賬,而是盯著朱卿卿審視地看了一會兒,才有些矜持地伸出手:“我是周嘉人,我比你大,你該叫我作表姐。”

朱卿卿有些赧然,隨即又高興地笑著拉住周嘉人的手:“表姐。”

朱悅悅從鼻孔裏“哼”了一聲,隨即收獲了朱大太太一記白眼,立刻就乖巧了很多。

周家大太太,也就是周嘉先的母親,也是一副安靜平和的樣子,朱卿卿不能從她臉上看出她對朱家人的到來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她只是很溫和地吩咐幾個女孩子:“百年修得同船渡,做了姐妹是很不容易的事,你們要相親相愛,互相幫持才好。”又特地叮囑大堂姐和朱卿卿,“嘉人被寵壞了,你們誰要是受了委屈都只管來告訴我,我必不輕饒於她。”

朱卿卿沒有當真,卻真心覺得周家大太太很有風度,難怪能教養出周嘉先那樣的男子。

朱大太太很多年沒有回娘家了,又是在這樣的情景下回來的,自然是有很多要緊話要和家裏人談,孩子們就被遣了下去。朱卿卿被領著走到了周家新分配給她的小院落裏,院子比不上當初她和母親住的,不過也可以了,比她家裏待客的客房好很多,特別是院子裏剛好有一株桂花樹,開得正是香濃,把院子裏的每一方寸都浸染透了馥郁的桂花甜香。

那只裝著小蝦的大碗已經換成了漂亮的彩繪瓷魚缸,幾只小蝦愜意地在裏頭彈著蝦須,還多了兩只漂亮的小魚作伴。廊下掛了一只銀色的鳥籠子,裏頭一只漂亮的百靈瞪著小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她。

朱卿卿歡喜起來,這裏遠比她以為的好太多了,除了周嘉先,不會有人這樣細心,這只漂亮的魚缸和裏面的魚蝦,以及廊下的百靈鳥,就是他送給她的禮物,也是他和她之間共同的小秘密。歡喜之餘,她又有些擔憂,便問領她來的丫頭:“我大姐姐住在哪裏?她也有魚和百靈鳥嗎?”

丫頭和氣大方地告訴她:“表姑娘和我們姑娘就住在您的隔壁,表姑娘那裏也有魚和百靈鳥。”

朱卿卿這才放了心,請托丫頭替她向周家的老太太和大太太道謝。突然想起來,這種時候是需要打賞的,就又開始尷尬,除了母親給她留下的那些東西外,她什麽都沒有,甚至於她的衣物都在那場大火中被燒成了灰燼。她想了想,決意拿出一件金器去兌換成碎銀再打賞,正準備大大方方地給這丫頭道謝並說明情況,香嫂卻自動抓了一把錢遞給那丫頭打發走了人。

朱卿卿避開院子裏其他的周家下人,悄聲問香嫂:“你從哪裏來的錢?是大伯母給的嗎?她想得好周到。”枉她從前還總是覺得大伯母為人太過精明厲害,對她也不夠關心,原來是冤枉了大伯母。

香嫂有些難為情地道:“並不是太太給的,而是周家太太先使人送過來的,說是姑娘們的月例。”

朱卿卿有些沮喪,又有些暗自歡喜,她知道是誰送來的,除了周嘉先,沒人會這樣的細心周到。在他們的眼裏,她還只是個嬌憨不懂事的小孩子罷了,並不需要臉面這些東西。

朱卿卿卻知道自己是必須要臉的,雖然不得不依附於大伯父和大伯母生活,大伯父和大伯母也不得不依附於周家生活,但卻要懂得愛惜臉面,不然平白被人看輕。

屋子裏有兩個丫頭並一個婆子伺候,看上去都是很伶俐懂事的,她們將朱卿卿伺候得很周到,絕對沒有絲毫怠慢的意思。朱卿卿靜悄悄地洗幹凈了,再聽大丫頭落梅的安排,靜悄悄地上床睡覺。她太累,躺下就睡著了,直到落梅喊她起來吃飯才醒過來。

她才剛經歷幾重大孝,不能吃葷,但是晚飯做得一點都不敷衍,雞蛋豆腐之類的做得非常好,甚至還有她在家時母親常給她喝的羊奶。朱卿卿很高興地喝光了羊奶才想起來:“這東西不容易得到吧?”據她所知,即便是富貴人家,尋常也沒什麽人喝這個東西的,除非是家裏有老人或是病人,又或是身體不太好的小孩子。

落梅落落大方地道:“也不是,我們老太太平日就愛喝這個,家裏養得有羊,比外頭的幹凈方便多了。早前知道姑娘們要來,太太便使人打聽了姑娘的習慣,知道您在家裏常日喝著這個的,便讓人給您備下了。日後都有,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朱卿卿沈默不語,若是周家如此對待大堂姐,那可看作是心疼外甥女兒,她何德何能,能得如此重視?少不得有些不安,叫了落梅陪著她一起去尋大伯母,想要問大伯母要件金器換成碎銀備用。

朱大太太就住在離她不遠的地方,但院子裏並沒有人聲,聽看門的婆子說她還沒回來,朱卿卿就猜著應該是大人們的事情還沒商討完,又乖巧地沿著來路走回去。

走了一段路,突然有人來找落梅,落梅急急地和朱卿卿告罪,朱卿卿見她著急,便道:“我認得路,自己回去。”

周家規矩森嚴,這後院裏並沒有什麽不好的人,更沒人敢怠慢朱卿卿這樣的客人,落梅也就沒太當回事,叮囑幾句便去了。朱卿卿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一直往前頭,突然看到前面站著個人,便停下來仔細觀察,不敢輕易上前。

那個人突然笑起來:“怎麽每次見著我都不敢上來和我說話?我記得你膽子慣常是最大的。”

是周嘉先,他和她漸漸熟悉起來,終於也會和她開一開玩笑。朱卿卿看見他非常高興,笑瞇瞇地走上去向他道謝:“二表哥,多謝你。”

周嘉先新沐浴過,身上還有皂角的清香,頭發因為濕潤顯得更黑亮順服,真正一絲不茍,他低垂著眉眼看著朱卿卿笑:“喜歡麽?”

她未說謝他什麽,他也未問她喜歡什麽,彼此卻都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麽,朱卿卿微笑:“喜歡,但不安。”

周嘉先微怔,見朱卿卿目光清亮,臉頰微紅,素服黑發,恍惚之間已經有了少女的清麗,心知她已經快速長大了,微微有些安慰,正色道:“知道不安是好事,但無須不安。”

這話有很多重解法,朱卿卿自然而然地把這話和他之前的允諾聯系在一起,就又自然而然地紅了臉,她知道他還有一句沒有說出來的話是“我答應過好好照顧你的”。

周嘉先見她低眉垂首,少有的嬌弱之態,不由微微動容,聲音也低沈下來:“男女有別,我不能經常和你見面,但若是你有難處,只管讓落梅傳話給我,我能做的一定會做。”

朱卿卿點頭,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多謝二表哥。”

周嘉先笑笑,又低聲說道:“我祖母嗜好甜食,也好羊乳,可惜家裏的人不太會做,聽說三妹妹在家時常年吃的,想必有幾個好方子?”

朱卿卿正愁自己沒機會報答周家人的熱情款待,連忙道:“有的,有的,我母親很有幾個拿手的方子,我回去就寫了使人送來。”

周嘉先失笑不已,這心思單純的小人兒,喜歡誰,想對誰好,便是毫無保留傾囊而出,也難怪朱老爺子那樣喜歡她,臨終還記掛著她。想起之前朱家尚未發生變故,她站在墻頭正大光明地偷看他,再站在墻頭扭麻花哭鬧表示不滿時的嬌憨任性,他決意捉弄捉弄她,便端了神色道:“你確定這樣做好麽?”

朱卿卿有些傻眼:“……難道不好麽?哪裏不好?”突然想起自己的語氣有些不對,便又改口,“請二表哥教我。”

周嘉先板著臉教訓她:“我祖母的年紀和你祖父的一樣大,你遠來是客,分食了她的羊乳,有好的方子不會親手做了奉上去,還要大剌剌地寫個方子丟過去就算?你怎麽知道我家裏的廚娘就能做出那樣的好滋味呢?未免讓人覺得你托大了。”

為什麽這樣覆雜?朱卿卿心亂如麻,傻乎乎地說:“我不是躲懶,可我不會做飯食,要是浪費了你家的柴火油鹽食材,可怎麽辦才好?”

周嘉先皺眉反問她:“原來在你心裏,我們家是那種窮得錙銖必較的人家。”

朱卿卿連忙搖手否認:“我不是那個意思。”越解釋越著急,越著急越說不清楚,就越急。

眼見周嘉先靜靜地看著她,黑幽幽的眼睛裏霧氣越來越濃,唇角似笑非笑的,心跳不由失常,覺得是要暈過去的跡象,連忙一把抓住衣襟,瞪大眼睛低聲道:“二表哥,你別這樣看著我,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果然還是朱卿卿,萎靡悲傷過後很快還是明麗直白,周嘉先吸了一口涼氣,心裏埋著的那粒種子在突然之間便發了芽,瘋狂地往上長著,他無意去壓制它,甚至有意放任它瘋長。他聽見自己恬不知恥地問她:“你為什麽會要喘不過氣來呢?”

朱卿卿沒法兒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卻很明白他是在欺負她,心慌的感覺半點沒減輕,卻沒之前那樣緊張了,她輕輕瞥了周嘉先一眼,低下頭沒吭氣,兩只腳無意識地互相踩來踩去,把一雙素面的鞋子很快踩得面目全非。

周嘉先就又多了一層罪惡感,他十八歲,自幼跟著父親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什麽都知道了,朱卿卿卻不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丫頭,什麽都不懂,甚至在這一刻,她也還只是個稚嫩的孩子。他果然如同梁鳳歌所說的一樣無恥,不過這世間的姻緣,丈夫比妻子大幾歲的比比皆是,也算不得什麽。周嘉先嘆了口氣,輕聲道:“別踩了,好好的女孩子,怎會有這樣的習慣?”

朱卿卿嚇得趕緊站好,漲紅了臉十分誠懇地認錯:“我下次再也不這樣了。我娘說過我很多次,祖父也罰過很多次,我就是改不掉,但我以後一定會改掉的。”

周嘉先有些不忍心,卻還是硬著心腸道:“那要記好了,別讓人拿這種小事來說你,不值得的。”

朱卿卿使勁點頭。雖然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他的語氣和態度再真誠不過了,但她還是忍不住想起了梁鳳歌,如果是梁鳳歌,一定會惡形惡狀地跑去踩她的腳,也不會用多大的力氣,就是把她鞋子踩臟而已,她就正好拉著他反踩回去,誰的鞋子最臟,誰就輸了,他通常都是輸的那一個,她正好跑到梁家伯母那裏告狀:“梁鳳歌又踩鞋子玩了!”梁家伯母拉過梁鳳歌去狠狠責罵,梁鳳歌一邊低著頭聽訓,一邊悄悄瞅機會瞪她,磨著牙齜著嘴,惡形惡狀地警告她,她通常是洋洋自得地朝他做鬼臉,梁鳳歌過後氣勢洶洶地找她打架算賬,卻又每每給她輕易就收買了,忘了前嫌。

朱卿卿突然委屈起來,她再也回不去了,若是可以,她寧願用十只,不,百只漂亮的百靈鳥和一百只裝滿了小魚和小蝦的漂亮魚缸換她回到從前。

看到她的眉頭輕輕擠起來,周嘉先便趕緊停住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神色輕聲道:“可是我話說得重了?”

朱卿卿忍住難過,低聲道:“不會啊,二表哥對我好,我懂得,我是聽你這樣教導我,就突然想起了父親。”也不知道父親此刻究竟在哪裏,知不知道家裏出了大事,她好想父親啊。

半晌沒聽見周嘉先的聲音,朱卿卿奇怪地擡起頭來看向他。只見周嘉先的表情非常奇怪,便好心問道:“二表哥是哪裏不舒服嗎?”

周嘉先郁悶地搖搖頭,很認真地道:“你記住了,我只比你大六歲而已,這樣的差距並不算大。”

這又和今天的事情有什麽關系?朱卿卿理解不能,卻知道要討好他,便順著他的話點頭:“二表哥還很年輕。”

周嘉先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深吸了兩口氣才道:“記得我和你說的話,不要告訴別人,也記得答應我的事,這對你自己有好處。”

朱卿卿很認真地點頭,她一定能學會做飯食的,周家收留她這個毫無血緣關系的人,她做頓飯給周老太太吃也算不得什麽,食人三餐還人一宿,這個道理她是懂得的。

周嘉先再沒有理由在這裏久留,便告辭了離去,走不得幾步遠,突然聽見朱卿卿喊他,他回頭,見朱卿卿站在夕陽下,黑亮的圓眼睛裏映著瑰麗的晚霞,她沖他微笑:“我若做出來,希望能有機會請你嘗一嘗。”

周嘉先很嚴肅認真地道:“你放心,今後有的是機會嘗個夠。”

春雨朦朧的季節,桃花被雨霧浸潤得嬌艷難當,朱卿卿的心裏卻如石階上的青草一樣瘋狂地生長著某種難言的情緒。魚缸裏的小蝦仍然和平時一樣慢條斯理地理著蝦須,小魚仍然自得其樂地吐著泡泡,窗外的百靈鳥一聲趕一聲地叫,明明是清脆婉轉的調子,她聽來卻有幾分煩躁。

落梅披著一身濕氣快步進來,見她趴在桌上發呆,袖口上沾染了一大片墨跡都不知道,便瞪了眼旁邊伺候的小丫頭,上前笑道:“姑娘,老太太醒了。”

朱卿卿忙站起身來,換了件窄袖收腰的淡青色春衫,跟著落梅一起去了廚房。廚娘早知道她要來做飯食,老早就把閑雜人等清理出去了,食材也是早就備好的,朱卿卿只管掌握火候與味道,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一大碗香噴噴熱騰騰的蝦籽面就煮好了,撒上碧瑩瑩的香蔥,饞得人受不了。

朱卿卿一邊咽口水,一邊讓人趕緊把面裝到食盒裏,再叫落梅提上,主仆二人飛也似的往周老太太的房裏趕。周老太太的房裏永遠都是最熱鬧的,守在簾下的丫頭看見她主仆二人來了,忙滿臉堆笑地屈膝行禮,再往裏通傳:“朱三姑娘來了。”

裏頭的笑聲靜了一靜,周老太太的聲音最先響起來:“快進來,今日做的又是什麽小吃?”見朱卿卿進去,便笑著同周圍人道:“這丫頭愛吃也會吃,更會做,自她來後就把老太婆給帶壞了,每日就光想著吃。”

“是蝦籽面,其他倒也平常,只是用的蝦籽要講究些,是長江裏的青蝦籽。”朱卿卿含著笑先給周老太太行禮,眼尾掃到靜立一旁的周嘉先,那笑容裏便多了幾分驚喜之意,笑意盈盈地行了一禮,大大方方地道:“二表哥回來了。”

青蔥一般的少女身上帶著春雨的芬芳,縱然是素服木釵,也難掩清麗精靈,她總算是長大了。周嘉先的眼睛亮得如同星子,微笑著朝朱卿卿頷首:“三妹妹有些日子不見,又長高了。”

朱悅悅站在一旁陰沈著臉使勁絞帕子,忍不住諷刺:“若不長個子,只是長心眼,那可怎麽了得?”

周嘉先靜靜地看了朱悅悅一眼,朱悅悅的眼圈便紅了,本是想哭的,又丟不起這個臉,便強撐著笑道:“三妹妹這般孝順賢惠,不知道以為她才是外祖母的親孫女兒,倒把我們都給比下去了。”

這話比之前那句話還要傷人,周嘉先怫然不悅,靜靜地看了周大太太一眼,周大太太正和旁人說話,並未註意到這邊。周嘉人卻是看到了,便笑嘻嘻地擠上來,拉了朱卿卿的手道:“其實我知道三妹妹何故如此勤勉,不過是想著,表姐是周家的外孫女兒,怎麽都不為過,她卻只是外人,不好意思白吃白住罷了。是不是?三妹妹?”

朱卿卿被她說中心事,又見她專為自己解圍而來,不由得感激一笑:“我只是想,我身無長物,也沒其他本事,不比大堂姐針黹好,也不比表姐擅長當家理財,只好做做這個,順便解饞罷了。”

周嘉人眼裏多有同情:“你太多禮,也太多心。我祖母早說過要將你當自家孫女看待的,難道你沒感覺到?”

這個話卻有些質問的意思在裏頭了,我們家人難道對你不好嗎?或者是,對你好,你難道沒感受到?朱卿卿不樂意誠惶誠恐地回應,便慧黠地反問回去:“我也是真心把老太太當成祖母供奉啊,難道姐姐沒感受到?”

周嘉人失笑,隨即伸手去捏她的臉頰:“你這個口齒伶俐的小丫頭!”轉眼瞧見周嘉先趁著她們鬥嘴的工夫,已然把碗裏剩下的蝦籽面吃得差不多了,不由尖叫著沖上去搶,“哪有這樣的哥哥?出了遠門,沒給家裏弟妹準備任何禮物,還來搶我們的吃食!”

周嘉先喜歡她把這屋子裏的冷清別扭氣氛一掃而光,卻不肯把剩下的面分半口給她吃,一口氣把湯也喝幹凈了,周嘉人氣得鼓著腮不饒他,非叫他送她禮物:“聽說二哥此番買了好些好馬回來,非得送我一匹好的不可。”

周嘉先豪爽大方地道:“沒問題,稍後你們都去前頭找我,每個人都有份。”

朱悅悅扭著手道:“二表哥,我也有麽?”

周嘉先含著笑強調:“每個人都有。”目光從朱卿卿的眉眼間輕柔地撫過,“你們都來。”

朱卿卿的心裏便如擂鼓似的重重響了幾下,周嘉人笑瞇瞇地拉著她的手:“是我爭取來的,你挑著了喜歡的馬,便要投桃報李煮面給我吃。真是饞壞我了!你怎麽就能做出這樣的美味?”

朱卿卿胡亂點頭,不經意間目光碰觸到了周大太太,發現周大太太在看她,就又添了幾分緊張,卻見周大太太和藹可親地朝她一笑,溫柔吩咐:“嘉人是個等不得的急性子,你們幾個一起去玩吧,只有一條,不要傷著自己,也莫要傷著其他人。”

朱悅悅心裏別扭著,想要趁機表現自己的溫柔嫻淑,便道:“好好的女孩子騎什麽馬,我不去,就在這裏陪著長輩們吧。”

周嘉人便冷笑了一聲,拉了朱卿卿出去:“走吧,我們倆是瘋癡癡的野丫頭,莫要把大家閨秀給帶壞了。”

朱悅悅氣紅了眼圈,顫著聲音道:“朱卿卿,你個小沒良心的,你我同是姓朱,你怎麽敢和周嘉人一起欺負我?”

朱卿卿莞爾一笑:“嘉人姐姐就是要氣姐姐呢,姐姐真生氣就上當了。”

朱大太太適時將朱悅悅往前一推:“這裏你最大,怎麽反倒沒有你的兩個妹妹有氣度?這樣的小氣,將來可怎麽辦?快去,快去,免得我看著你就煩。”

朱卿卿主動握住朱悅悅的手,朱悅悅扭了兩下,也就不再扭了,哼哼著跟她們往外走,控訴道:“你們倆總聯手欺負我。論起來,你們都該和我最親才是。”

周嘉人不給她面子:“那你也要有個大姐姐的樣子。卿卿懂事不和你計較,我為什麽也要讓著你?”

朱悅悅頓時惶然,她欺負朱卿卿是靠著她才能進的周家,卻忘了自己也是依附周家的客人。再去看朱卿卿,朱卿卿正好奇地擡頭看向道旁一盆新開的茶花,根本沒註意到周嘉人在說什麽混賬話。朱悅悅不由憤然,沒心眼的壞丫頭,說她有心眼是擡舉她了,也不知是哪裏來的福氣,成日就記著吃,偏就入了周家人的眼。

周嘉先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面,和女孩子們保持一定的距離,聽到她們吵鬧不過是莞爾一笑,並不參與也不去管。

周嘉人突然想到什麽,出聲把跟隨的丫頭們全都打發走了,擠著眼睛小聲道:“他們有意把我們支使開呢,走,咱們折回去瞧他們在做什麽。”

既然長輩把她們支使開,必然是她們不能聽取的大事,朱悅悅先就表示反對:“叫人發現了,算是誰的呢?”

周嘉人瞅著她冷笑:“一人做事一人當,總不會是卿卿的。”

朱悅悅立時翻臉:“朱卿卿,可是你又在背後說我壞話?”

“嘖,真小氣啊。”周嘉人鄙夷,“卿卿從來沒說過你一個字的不好,說的都是她的大姐姐對她如何的好,反倒是你自己惡形惡狀現了原形。”見朱悅悅又要張牙舞爪地撲上來,便板了臉道,“我只問你們,去不去?今日說的是大事,事關你我,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你們不去,我也是要去的。”

事關她們的大事,還能是什麽?終身大事罷了。周嘉先二十有餘,早就該婚配了,周家卻一直遲遲不動,她為此等了好幾年……朱悅悅頓時心亂如麻,與周嘉人目光一碰,不約而同地分別拉住朱卿卿的左右手,強拉著她折回去:“有難同當,有福同享,總不能叫你一個人落了單。”

朱卿卿突然想起小時候的那件事,當時大堂姐和二堂姐也是這樣說的,所以她才能站在墻頭偷窺那個安靜讀書的青衣少年,才會在心裏種下那麽一粒種子。如今這粒種子生根發了芽,成日瘋長,讓她不得安寧,這可怎麽好?

胡思亂想間,周嘉人已經輕車熟路地把她們從一條偏僻的小道上領到了周老太太的窗下,三人蹲在墻下偷聽,只聽周大太太慢條斯理地道:“我記得,卿卿這孩子的三年母喪大孝已是滿過了吧?”

怎會提到她?朱卿卿的心一緊,又聽見朱大太太嘆道:“可不是麽,一轉眼,她已經長成十五歲的大姑娘了,她無病無災地長大成人,我也算是對得起她父母親和我們老太爺的囑托了。”

周大太太又道:“據我所知,這孩子還未婚配吧?”

“在說你呢。”周嘉人捏了朱卿卿一把,促狹地朝她擠眼睛。朱卿卿緊張得氣都喘不過來,她當然知道自己並沒有婚配,可是周大太太為什麽要關心這個?

只聽朱大太太十分遺憾地道:“也不是,當年她和梁家的長子梁鳳歌青梅竹馬,感情很好,兩家也是口頭有約的,要不是後來出了那一檔子事……”

有這回事嗎?朱卿卿想不起來,不然當初二堂姐也不會說她是小可憐了。就算是曾經有,現在也是當不得了吧,大伯母何必再提起來?

周老太太蒼老的聲音適時打斷了朱大太太的話:“過去的事情提他做什麽?梁家做下那樣的事情,還敢提結親的事?你是糊塗了。除去梁家,其他沒有了吧?”

朱大太太小聲說了句什麽,朱卿卿恨不得把耳朵伸到屋子裏去,手臂卻突然被人使勁兒掐了一下,疼得她齜牙咧嘴,想也不想就要還回去,眼角卻覷見了一雙熟悉的素面青布鞋,於是全身都繃緊了,蹲在地上垂著頭動也不敢動。

周嘉先看著蹲在墻根下偷聽的三個女孩子,板著臉冷冷地道:“是跟我走,還是等著祖母來請人,你們自己選。”說完看也不看她三人,掉頭徑自走了。

周嘉人嬉皮笑臉地推了朱卿卿姐妹倆貓著腰跟在周嘉先身後離開,朱卿卿本來很害怕會給人撞見,一路上並未遇到半個仆從,可見是被做事自來周到細致的周嘉先給支開了。

看到周嘉先已經長得寬厚的背影,朱卿卿的心裏踏實下來,總覺得即便是天塌下來了,也還有他在前頭撐著。她並不知道這種依賴和信任從何而來,只知道從他願意任由她相信梁鳳歌並未對不起她,從他送給她小蝦,從他提點她用美食來打動收買周老太太,從他不動聲色地照顧她的生活起居開始,他便如天上飄下的細細春雨一樣,無聲無息地浸入了她的心間,讓她心裏的那棵草瘋狂地生長。

朱卿卿聽見自己的心裏嘆息了一聲,就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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