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廖化青娓娓道來的講述中，我似乎明白了一切故事的前因後果。所謂萬物的終極，便是給人心想事成的能力。可無論得到或者失去什麽，擁有的終究是一場幻覺。而在這虛無的世界裏，活多久，都是一樣的。

而作為這種統治世界的“救世主”，傳說中的“神明”，也就是廖化青和西王母，他們利用六角銅鈴掌握著人類的意識。其中也包括張家人。但是他們對於張家人的掌控，僅限於這隕玉之內。張家人永遠不會受到六角銅鈴的幹擾，因為張家人已經學會了使用銅鈴的方法，這是他們掌握這個社會必備的福利。而在這裏，廖化青和西王母就可以越過六角銅鈴，而直接去控制張起靈的意識，以防止他們把世界的真相帶到外面去。

所以即便張家人能到脫離六角銅鈴，看到真實的世界，卻不能將它記載下來，因為張家人也要轉世輪回，張起靈也總是失憶。而“霍玲”，作為西王母親手制作出來的長生試驗品，和張家人不同的是，廖化青和西王母可以利用六角銅鈴掌握她，讓她看到經歷這個世界和社會。但是卻不能掌握控制她的想法。也就是說，“霍玲”會受六角銅鈴的影響，但是她的精神始終是她，而不會受到任何來自其他因素的影響。故而因為她生生世世都是這一個身體和DNA，且一直保留自己的思維和意識，所以她腦中記載的，無論是真實還是虛幻，都是這整個世界的歷史。

也就是說，“霍玲”，其實是一個世界歷史的承載體，一個有關人類發展的紀念。

廖化青給了我足夠的時間，讓我消化和理解他所說的這一切。甚至給我弄些了食物和水。在他講述的一系列過程中，我驚駭過，絕望過，哭過，但是我終究還是要活下去。所以我沒有和他客氣，咽下他給的東西，問他張起靈在哪裏。

我已經習慣了叵測的命運，習慣了絕境求生。命運終究是不可自己掌舵的帆船，它給予一個人什麽樣子的生存環境，那個人就不得不去適應。偉人可以改變環境，而我不是偉人，只能讓環境改變我。很久以前我就領悟到，如果沒有逆流勇上的能力，那麽隨波逐流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只要活著，終究還是會有幸福的希望，哪怕是幻覺。

張起靈活了那麽久，適應的能力應該比我更好，理解得比我更多。所以他才會那樣冷漠，似一朵高山的雪蓮，清凈地俯視這個世界。他的眼神，就像飽受折磨，削骨抽筋以後，那份已經超脫人世疾苦的淡然。再者他離開這裏就會失憶，只要他和我在一起，我就有信心讓他不再想起之前的一切。我不會讓他再接觸到和終極有關的事情，而會把他帶到凡俗的人間，讓他以為自己只是尋常世界的男子，和愛人一起嘗盡世間苦樂。而我對自己更有信心，我會很快忘記這裏的所有，包括我所知道的終極，就像忘記我心底那一片黑暗的記憶。

如果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一場幻覺，那麽我們利用它讓自己活得幸福快樂，那又有何不可。

可是廖化青不願意讓我想像和張起靈一起幸福的生活，他笑著溫和告訴我：“如果你不願意在這裏，執意要離開，那麽我滿足你，可以讓你走。因為我愛你。我明白這世界的繁華，不是那麽容易放棄。但是張起靈，我已經厭倦和張家人的戰爭，也疲憊了去提防他在意他。那麽讓他死在這裏，也不見得是件壞事。不過若是他有本事離開，我倒也不會阻攔。”

我咽下口中的食物，不知道是被噎到，還是之前的淚水，總之眼前一片朦朧。我對廖化青說：“我要怎麽做，張起靈才會從他家族的使命脫離開來？”

我認為廖化青和我說了這麽多，談了這些許張家人的話題，或許是在暗示我什麽。也許他要和我談條件，要我交出身體討好他，或者其他的目的。可是廖化青聽了我的話，反而楞了一下笑道：“霍玲，我想得到你，不費吹灰之力。想殺掉張起靈也很簡單。我有什麽要和你談判？我把這一切告訴你，只是因為我愛你，不想你被張起靈的秘密折磨，僅此而已。”

我聽了他的話，本以為是我想多了，以為我們之間只是男女思維差異的問題。畢竟很多時候，男人說的話只是表面的意思，而女人總愛去翻爛字典，挖掘其深藏的含義。所以我嘗試用廖化青的角度去想他的言語，得出的結論是他實際上在說：“霍玲你根本配不上跟我談判，因為你沒有什麽東西，是我想得到而得不到的。我之所以把秘密告訴你，是讓你知道張起靈失憶後就不知道的秘密，帶著這個秘密，和我一起去欺騙張起靈。這樣折磨你，折磨他，兩全其美。”

也許在廖化青心中，一個女人藏著一個秘密去面對一個男人，終究是難過的。可惜他不知道，對於我這樣的女人來說，說謊早已是家常便飯，完全不會因此痛苦。

所以我執意要去尋找張起靈。廖化青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告訴我他的去向，只是說：“你之前也和他在這裏過。知道這裏的兇險詭異。畢竟上古時代，西王母也曾有過自己的國家。她的人民都被她用來做長生的實驗，那些半人半獸的東西，終歸是有的。他們□□，容不下外來的人。所以張起靈現在應該忙著跟他們搏鬥，就算你去，也是徒空增亂而已。”

我想到之前和張起靈經歷過的險境，那些恐怖之極的變異之物，分布在這隕玉內的五行之中，更是坐立不安。廖化青本來已經沈默下來，見我折騰著不肯安分，忍不住笑著問我：“霍玲，你我的緣分那麽多年，為什麽只是一瞬間，你就變了心意？”

我覺得他的問題很好笑。或許他從來沒有想過他一開始對於那只夜叉的背叛，和後世對我的傷害。這就是男人的薄情之處。他們在感情裏，潛移默化地去傷害女人愛他們的心，而自身一無所知，也不曾認為有錯。而只有在女人徹底心碎離去的時候，他們才會突然質問起：“你怎地突然變了心？我不是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麽？你以前怎麽沒有抱怨過？”

所以對於這樣的物種，解釋女人“變心”的原因，也無異於對牛彈琴。我幻想如果最初的霍玲愛上的是張起靈這樣的男人，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

“你這樣誠心待他，他卻也未曾待見你。你跟著他這麽久，他又對你有過任何好處？所謂的房子，玉，不過是他感謝你在他失憶之時的照料。像你這樣的女人，他以前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張起靈活了那麽久，亦是閱人無數。你以為他對你特殊，孜孜不倦地跟著他。可是他既不對你好，又不明確拒絕你。比起我來，他又好到哪裏去？”

我的步伐驀然停住。我不知道廖化青的話是不是戳痛了我的心，讓我突然感覺身體沈重，無可續行。廖化青見我停下來，從我身後擁住我道：“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的。你認為我不好，殊不知別人也都是同樣。其實，最初的那個男人，還有後來的汪藏海，他們也沒有欺騙過你。他們從來沒有愛過你。就算他們抱著你的身體說盡情話，難道你也看不出他們只是出於本能？難道你看不透，男人對你是不是真心的？還是說你一直都是心甘情願地被他們欺騙迷惑？這樣的霍玲你，到底是聰明，癡情，還是愚蠢？”

我回轉身體，揚手就給了這個人渣一記耳光。這世間的男子何止千萬，他們也和女人一樣都是骨肉血身，同樣渴望擁有愛情。我就不信他們都會是汪藏海那個德行。何況汪藏海也是有愛情的，只是他愛的女人不是我。我如今擡手扇了廖化青，卻也分不清楚我想打的，是他的渣男言語，還是我內心恨透的那個不容易被人給予愛情的自己。

廖化青沒有介意挨了我一巴掌，反而身體向前，我本就要出門，結果現在被他堵在門上。他和我這樣近的距離，伸手撫摸我的臉。那笑容依舊在他臉上那樣溫和，忽然不知為何讓我想起存在在我稀薄的記憶中，幾千年前那張溫柔俊雅的臉。那個時候，就是這樣的他，用這般如玉的笑容，說愛我娶我，要和我生生世世結為夫妻。

這許多年的輪回變遷，中間遇到的人事，也早已消逝於時光的流沙中。而只有那一抹笑容和“我會娶你”那句話，依舊猶在眼前耳邊，變成沈澱在DNA裏的柔軟。以至於我在這般清醒的狀態，在他的懷裏還是控制不了地淚如雨下。

這種感覺很奇怪，我本人對廖化青，並沒有一絲的愛情。可是這付“霍玲”的身體，卻似脫離了我的情感而存在。“她”的精神此刻借助著我的*肉*體，依偎在她愛的男人懷裏，哭泣著埋葬她持續了千年的愛戀。

廖化青卻不明白我的心，他只道我的眼淚是因為他。所以他也敵不過我漣漪的淚水。或許這一世，他早已不是那個汪藏海，而我因為被覆制而偏差了“霍玲”的軌道，所以在那些埋葬在骨髓的情感之外，他對我，或許也是有幾分真心的。畢竟他是那個在精神病院裏愛上霍玲的廖化青，是那個會為了她不顧自己生死，為她殺掉的人只身去毀屍滅跡的男人。

所以此刻他收斂笑容，輕輕捧起我的臉，正色對我說：“之前那幾千年，確實是那個男人負了你。但是今時不同。從在精神病院裏見到你，我就對你動心。即便我知道後來你是想利用我，還是無法克制地愛上你。不然我今天，也不會在這裏出現。我曾經想，如果可以，我希望得到這世上可以得到的一切，只要你想要的，都給你。你之前和我一起看到的你所謂的幻覺，在高檔的小區裏，我們過著我上班養活你照顧你的日子。與其是我問你是否想要，其實那更是我想要的生活。霍玲，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娶你，生生世世和你做夫妻——這一次，我是認真的。”

我能聽出他話裏的真意。我低下頭，被淚水打濕的睫毛翕動著招惹他的心。所以他如醉如癡地看著我，等待著我的回答。那一刻我心裏卻在想。如果這種情形，能早一些出現該有多好。如果在之前的某個世代，這個男人能對“霍玲”有這樣一番真心，或許這輩子，我也不會愛上張起靈，而是還是會一如既往地愛他。而如今這一世，若是沒有張起靈的出現，或許我真的會接受這樣的廖化青，和他隨心所欲，想過什麽樣子的生活就去做，那樣的幸福美滿，又何嘗不是我想要的？

可惜命運的車輪早有運轉。我和張起靈不可避免地相遇，我也不能逃脫地愛上了他。心裏有了他，便難再看上別的男人。或許一夫一妻的生物血緣，依舊流淌在我的血液內，如今把心給了張起靈，就難容其他的情感。所以姻緣如此，也不能強求。

我推開廖化青，毅然決然地開門，走出這個房間。廖化青在我身後，似乎苦笑一下，搖頭道：“你這樣想見他，我便滿足你罷。今天如此，以後也是這樣。不管什麽時候，如果你在他身邊不高興，就回到我這裏來。我在終極處等著你。欠你的幾千年情債，我用永恒去償還。”

其實在某一刻，我曾經被他溫潤的話語打動。雖然絕不會與他在一起，可是有那麽一瞬間，我突然很想回頭，好好地再最後看一眼這個真的會等我到時間的盡頭，我卻不可能再回來見他一面的男人。

而後我腳下一空，突然就摔倒在一個人的懷裏。可惜還沒等回味這以瞬間熟悉的溫度，就被甩開在一邊。

廖化青沒有食言，果然把我送到了張起靈身邊。對於張起靈來說，我或許就和之前那樣，像3D電影一般“嗖”地被放映出來。我被他甩在墻上，借著微弱的光線，看見他身上的麒麟紋身咆哮欲出，映著斑駁的鮮血。顯然是剛剛經歷一場長時間的激戰。他呼吸也比較沈重，看到我，似乎略微驚訝，就又恢覆了之前冷淡的表情。也許我們分離的時間裏，他就一直重覆之前和我在一起的時刻，過關斬將地在那五行秘術中與各型各色的生物搏鬥，只是這一次只有他一個人。

不過或許對於張起靈來說，沒有我這個拖油瓶反而更好。如今我的突然出現，他倒也沒有反感。也沒有問我任何問題，就和之前一樣沈默。我這許久沒有見到他，加之情緒不同往常，一時竟也無話可講。便看看四周，努力找話題，問他是不是受了傷。他也不說話，只是搖搖頭，繼續向前方的黑暗處走去。

張起靈沒了黑金古刀，也沒有任何裝備。他的步伐略有些沈重，我想起他這麽久沒有吃東西，一定又餓又累，不由後悔剛才沒有從廖化青那裏打包些食物帶給他。我問他是否知道六角銅鈴，據廖化青說，張家的人知道六角銅鈴的使用方法。如果張起靈手裏也有一枚銅鈴的話，事情就會好辦的多。我們就再也不用擔心吃的問題，畢竟六角銅鈴幻化出的，是真正的物質。

張起靈聽我說起六角銅鈴，似乎有所震動。他轉過頭問我還知道什麽。我終於接上了話茬，一邊跟著他走，一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廖化青對我說的一切，我的來歷，萬物的終極，全都給他講了出來。我並不擔心這些話會刺激到他，畢竟我猜張起靈知道這些事情，一定比我還要早。

果然他聽我絮絮叨叨的講述，完全沒有任何意外的表現，眼神也是和之前一般波瀾不驚。他甚至沒有回應過我，就算我講著講著突然停下來，他也沒有任何反應，好幾次我都懷疑，他根本沒有聽我說話。在這陰森黑暗的地方，只聽到我的聲音，倒也顯得詭異驚悚。

我們就好像身處在一個迷宮裏，我只顧跟著張起靈，也沒有看路。也不知走了多遠，張起靈突然將火折子熄滅。四周瞬間一片漆黑。我目不視物，一時有點驚慌，小心翼翼地問張起靈:"你是嫌我太吵，要拉黑我麽？……"

好在張起靈這次沒有隨著黑暗而消失。而我很快發現，這處還是有光線的。就是因為有了光，張起靈才把僅有的一點火種熄滅。只不過我的眼睛暫時無法適應這裏。等揉揉眼，視力漸漸恢覆，眼前就出現了熟悉的景物——只見那金碧輝煌的墓室下，一淳龍鳳棺似之前那般靜靜地躺在墓室中間。

張起靈將我帶到那金棺前，指著它對我說：“這龍鳳棺，想來也未必是汪藏海為了東吳皇帝制成。或許它本來就在那裏。是西王母當年發現的，在這隕玉內天然而成的物品。這裏是最初的霍玲出現的地方，每一處都有你的血肉和細胞，所以如果你死在這裏，其餘的細胞會在第一時間內分裂組合而成另外一個你。即使你不會死，這些細胞也會溶解成你的記憶呈現在墻上。就是我們看到的那些壁畫或者古文字，記載著你作為‘霍玲’所經歷的一切，西王母的實驗，還有你生生世世的死亡。”

“所以我才能在這裏，看到那麽多自己？”我極少聽到張起靈說這麽多字，忙老老實實地聽著，接他的話語，生怕哪一句說錯了，他又沈默下來。其實我聽張起靈說細胞分裂的話，倒是有些別扭。不過想到他還會洋文，估計也是中西合璧的新時代青年………

張起靈點點頭道：“而且我們從前遇到的那些精魅，大多也都是你的親人所幻化，至多至少，也是與你有深厚關系的人。也許無論如何，你和他們曾經組建過家庭，深切交往過，並且有某種聯系，他們的魂魄或多或少會被遺留在這裏。就像張家的人，總是要本能地順著血緣來到這裏，找尋家族的秘密一樣。”

我想想自己的父母，妹妹，阿寧，還有陳文錦，小胡，劉彥之類。他們都是我認識並且熟悉，至少是有關系的人，果然都在這裏。也或許我父母在此，是西王母認為霍玲的家人養育了霍玲，便想給他們獎勵，賜予他們長生。那麽其他霍玲的親人也許也在，只是不知變成了甚麽形狀。我忽然感覺悲哀，為我經歷過的人事，為張家無可脫逃的宿命。我問張起靈，接下來打算怎麽辦。如果出的去，一定還會失去記憶，可是他又不可能永遠停留在這裏。

張起靈不言語，我便安慰他說：“你想怎麽樣都好，如果你想在這，我就陪你留下來。反正這裏有所謂的終極，能讓我們擁有心想事成的能力。在這裏也不會缺食少喝，想做什麽都可以，我們就在這裏做一對神仙眷侶也……”

張起靈在我說話的時候，突然看了我一眼。但是立刻把目光收回，像什麽也沒有發生的樣子。可是我太熟悉他清冷的眼神，甚至他的眼神想要表達什麽樣的含義，我都能明白。他剛才看向我的眼光，並沒有半分感情，而似乎是對於我說出終極的一絲反應。

但我還沒有領悟到那個反應意味著什麽，張起靈便向前走去。顯然他不想再和我持續剛才的話題。我也只得跟上去。可惜前面的路已經不是之前甬道的模樣，眼見著面前的場景，又流沙般地變化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本以為寫到妹紙和小廖分別，終止這千年的愛戀，會寫的很肝腸寸斷←_←可惜。。。很平靜←_←主要是妹紙不愛小廖吧，也許清楚自己的心在哪裏，感情的事情就不會那麽覆雜。妹紙你這個壞女人←_←

本來想寫點有趣小番外。。。。兔兔要出門時間不夠了雅蠛蝶。。。。（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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