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新聞下附著胡承傑獲獎的那張攝影作品，是某個漁村的黃昏，天邊晚霞絢麗，數只小舟載著漁獲正緩緩歸航。

江渺給胡承傑發去短信，祝賀他獲獎，不過胡承傑沒有回信。

江渺也沒往心裏去，有更重要的事讓他掛心。

這周市民圖書館設計案的第一輪評選結果公布，駱遇川的設計案成功通過進入第二輪候選，連袁闊海都打來電話向駱遇川道喜。

“做得漂亮，這次的評選省裏請來的都是權威的專家，畢竟是要做成形象工程的，評選標準格外的高，”袁闊海的聲音聽上去比他自己得了什麽獎還高興，“有空了過來，我讓你師母燒頓好的，給你慶祝慶祝。”

駱遇川淺淺一笑，說：“謝謝老師，這才過了第一輪，就不用特意麻煩師母了。”

袁闊海說：“能進入第二輪就是一種肯定，不過，行吧，等最後你拿下了再給你擺宴慶祝。”

駱遇川知道袁闊海說的是實情，這次的評選標準高，第一輪評選就把原先近40家單位的設計案刷掉了一多半，進入第二輪的只剩下12家，以這個結果來說，能進入第二輪的確已經算是一種肯定，值得高興。

不過進入第二輪並不是駱遇川的目標，所以他並沒有為此而感到松一口氣。

第一輪評選結果出來後，報紙上、網絡上很快就將入選第二輪的12份設計案登了出來，並發起市民投票，投票結果雖然並不作為最終結果，卻是這12份設計案能否進入第三輪評選的重要參考依據。

“要是我粉絲多點就好了。”江渺有些沮喪。

他人脈不多，就算發動了朋友同學買報紙給駱遇川的設計案投票，那也只是杯水車薪，相比起來，網絡投票更方便快捷，拉票的範圍也更廣。

可他剛建立起來的微博賬號上粉絲數還沒有突破一萬大關，他也不是什麽明星，除去何彧Lily他們這些朋友，談不上有什麽死忠粉，再去掉一些僵屍粉，願意投票的大概也不足十分之一。

更讓他郁悶的是，他剛把投票的網址鏈接發上去，號召了一下幫忙給3號投票，粉絲還刷刷掉了十來個。

江渺著急：“不投就不投，怎麽還掉粉啊？”

他捧著手機刷了老半天，神情越來越焦慮，嘴裏不時小聲嘀咕，駱遇川早覺得好奇，這會兒探頭過來一看，才知道他在折騰拉票的事,也沒說什麽，直接把手機拿走。

“哎，你幹嗎？”江渺急忙去搶。

駱遇川往後仰躺到沙發上，順手把手機給壓在身子底下，江渺追過來搶被他一把摟住了。

江渺去扒他壓在身下的手：“手機給我。”

“不給。”駱遇川嘴角含笑，摟著人的胳膊又用了力。

江渺半天扒不開，急得笑了：“學長，你這樣很幼稚你知道嗎？”

“嗯。”

沒想到駱遇川居然坦然認了“幼稚”，江渺一時楞住接上話，駱遇川擡起頭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說：“你看了一晚上手機也不看我，不給。”

江渺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學長，你，你可不要告訴我，你在吃手機的醋。”

駱遇川像是想了想，說：“這項技能確實不怎麽熟練。”

江渺無語了：“吃醋有什麽好熟練的，唔……”

一句話沒說完就被駱遇川堵住嘴吻了個夠，好容易嘴巴解放出來喘了會兒氣，聽見駱遇川帶著笑的聲音說：“這項技能不知道算不算熟練。”

江渺把臉埋在駱遇川頸窩裏說不出話，覺得自己臉都紅透了。

駱遇川輕撫著他的背，說：“不要太在意這些，你幫我拉票，這份心意我領了，可要是你為了幫我拉票搞到焦慮，那我就要自我檢討下，怎麽能讓你對我這麽沒有信心了。”

江渺楞了楞，急忙撐起身子：“我不是對你沒信心。”

駱遇川馬上安撫地拍拍他的背，又揉了揉他的後腦勺：“我知道。”

江渺覆又趴回駱遇川的懷裏，輕輕嘆口氣，說：“我就是……就是想讓他們都看到你的好。”

“嗯。”

“再說，別人肯定也會拉票的，說不定還買票呢，”江渺又擔心起來，“要是這樣輸掉，也太冤枉了，不知道這種買票要花多少錢，我卡裏還有一點……”

“江渺。”

江渺楞了楞，自兩人在一起，駱遇川很少直呼他的名字，此刻聽上去還帶著鄭重的語氣，他心裏突然不安，微微擡起頭看著駱遇川。

駱遇川也看著他：“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乖，不要把你的時間浪費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投票只是一個參考，我對自己的設計有信心，也相信好的設計就像珍珠終不會被埋沒。”

江渺安靜地聽著。

駱遇川說：“即使這一次最後我沒能入選，這也只是我職業生涯裏的一次經歷，可以激勵我進步，卻不能讓它成為我的陰影，更不用去想這背後是不是有黑幕有內情，那不是我們應該關註或是看重的東西。我們要做的，永遠都只是讓自己變得更好。何況……”

最後兩個字他突然壓低了聲音，江渺疑惑地“嗯”了一聲，感覺在他背上輕撫的手掌慢慢滑向腰際，從寬松的睡褲裏探了進去。

駱遇川嗓音低沈，貼近江渺的耳朵：“有的好，我只想讓你看到。”

江渺還在恍惚中就被駱遇川兜住腰翻了個身，驚呼還沒來得及出口，細細密密的吻就壓了下來。

這晚江渺到底沒能再拿回他的手機，從沙發到浴室再到臥室，他算是徹徹底底體會了駱遇川的好。

不過終究還是放心不下，連著幾天，沒事他就關註下投票的情況，發現雖然沒有高調的拉票宣傳，駱遇川的設計案得票率一直在穩步增長，始終保持在前三甚至有領先的趨勢。

江渺心裏很是為駱遇川感到驕傲，而他似乎也交上了好運氣。

開通微博後已經有不少網友通過微博私信聯系他，想請他拍照，他也由此接到了幾筆本地的單子，雖然單子小，但也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這些聯系拍攝的網友基本都是些普通的賬號，而這天，他的私信箱裏躺著一條來自一個金V賬號的信息，他開始以為看錯，後來又仔細看了幾遍，才確定不是自己眼花。

信息來自一個“姚絳書工作室”的金V賬號，內容很簡潔，留了一個電話號碼，請他聯系姚女士，有工作要與他商談。

江渺對這個名字很陌生，點進賬號查看對方的微博主頁，見認證消息裏只簡單地寫著：青衣姚絳書。

再看微博內容，大部分都是戲臺上演出的照片，偶有幾張生活照，是位略有些年紀，但保養得宜氣度雍容的女士。

江渺一頭霧水，趕緊查這位姚絳書女士是什麽來頭，一查更是嚇一跳。

姚絳書是本城著名的青衣，從小學藝，13歲登臺，獲獎無數，戲迷眾多，如今年近60還依然有人拿著支票本排著隊請她去演出。只是她生性低調，近些年漸漸淡出舞臺，只偶爾參與一些公益性質的演出，無論做人還是做戲，在戲迷中都是有口皆碑。

江渺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不知道這麽聲望卓著的名人和他這樣的無名小卒能有什麽工作上的聯系，猶豫了一陣，鼓起勇氣撥通了私信裏留下的號碼。

電話順利接通，接電話的是位聲音溫婉的中年女性，自我介紹叫姚清，是姚絳書工作室的負責人。

電話裏不便細說，江渺和她約好三天後去姚宅見面詳談，姚清會安排司機來接他。

掛了電話江渺依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又給駱遇川打電話把事情說了一遍，疑惑地問：“你說，會是什麽工作，怎麽會找到我呀？”

駱遇川也很是驚訝，不過並沒有表現出來，沈思片刻才說：“會找你應該還是和攝影相關的工作，至於為什麽是你，這就要見面談過才知道，也許是看過你的微博，肯定了你的才華呢。”

江渺咬咬唇：“這麽簡單啊。”

駱遇川輕聲笑笑：“緊張了嗎？”

“也……不是，”江渺頓了頓，“畢竟第一次跟這麽大的明星打交道。”

駱遇川翻了翻桌上的臺歷：“三天後，嗯……我工作應該可以調一下，要不我陪你去？”

江渺楞了楞，雖然有些心動，但還是拒絕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三天後一大早，姚清果然派了輛車把江渺接去了城南的一處宅子，江渺下車就看到等在門口的姚清，她個子不高，戴著副金邊眼鏡，態度和藹。

“小江先生先跟我到茶室坐一下吧，姚先生等一會兒就來。”

姚清領著江渺穿過種滿鮮花綠植的院子，拐過一道長廊，進了一間溢著茶香的茶室，一路過來，江渺隱隱聽到有一道柔和中不失清亮的女聲在咿咿呀呀的唱著什麽，猜測可能是姚絳書在練嗓。

姚清煮了茶，陪江渺喝了一杯，聽到茶室外面一陣輕緩的腳步聲，姚清笑了笑，說：“先生來了。”

江渺忙起身，不一會兒，看見茶室門口走進一位身著墨綠旗袍的女士，正是姚絳書。

“姚先生好。”江渺忙鞠躬問好。

“小江先生好，坐下說吧。”姚絳書微笑著說。

江渺依言坐下，只覺得心跳有些快。

這三天裏，他也在網上扒了不少姚絳書的演出視頻來看，雖然他並不懂戲劇，幾天看下來，也多多少少體會到一些戲劇的魅力。

姚絳書的唱腔圓潤甜亮，本人說話的聲音也透著股清潤，聽了讓人莫名覺得親切。年近60，保養再好，細看之下眼角仍然是有掩不住的細紋，但眉目如畫，唇角含笑，又不知是不是從小學戲的緣故，自帶一股端凝冷清的氣場，讓江渺感覺親切中又帶著些敬畏。

“小江先生不用拘束，我們喝喝茶，慢慢聊。”像是看出江渺的不自在，姚絳書溫和地說。

江渺乖乖地又喝了一杯茶，便大著膽子問：“不知道姚先生找我來，是想談哪方面的工作？”

姚絳書呷了口茶，放下茶杯，笑笑：“小江先生還真是急性子，那我也不啰嗦了。”

原來明年姚絳書便年滿60，又是從藝50周年紀念，戲迷們都早早安排了活動為她慶祝，她於是也打算做一本戲裝畫冊，收錄一些她經典的曲目，作為禮物回饋給一直支持她的戲迷朋友。

江渺聽完她的想法點了點頭，喝了口茶，思索了一會兒，才說：“這真是一份相當有誠意有份量的禮物了。”

姚絳書也抿了口茶，微笑著沒說話。

姚清在一旁說：“所以才請了小江先生來幫我們完成這個心願。”

江渺放下茶杯，搓了搓手，有些不安：“我對京劇並不了解，就是對先生您，我也是這幾天在網上查過資料才略微知道一些，所以對戲臺上的畫面該怎麽捕捉和表現，我是沒有經驗的，先生這麽重要的委托，說實話，我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好。”

姚絳書看了他一眼，似乎只是平淡的一眼，卻讓江渺覺得肩上好像重了幾分，她說：“你怕了？”

江渺楞了楞，忙搖了搖頭：“不是，不是怕，而是……茫然吧，這畢竟是一塊我從來沒接觸過的領域，以前的拍攝經驗放在這上面，好像都用不太上。”

姚絳書微微一笑，像是對他的回答感到滿意，她點點頭說：“你不用緊張，我也不是隨隨便便看到個什麽人就找來的，你微博上的那些照片我都看過，我看中的，是你照片裏的靈性。”

江渺一楞，趕緊擡頭看向姚絳書。

姚絳書說：“你大可不必著急，我們還有的是時間，我會把預備拍的曲目單給你，你平時可以多看看視頻，下周我就要去外省演出，你要是方便的話，可以跟我一起，現場熟悉下舞臺環境，找找拍攝的感覺。”

見江渺神情茫然，姚絳書又說：“食宿車馬費方面你不用擔心，都有我們來安排。”

江渺忙點點頭，又搖搖頭：“不不不，我不是擔心這個……總之，謝謝先生給我這個機會。”

他心裏百味雜陳，又激動又忐忑，他沒想到把自己的缺點和擔憂坦白，換來的是姚絳書對他的信任和給他成長的機會，暗暗下決心，一定不能辜負了這份信任。

“小江先生，關於酬勞方面，你有什麽要求嗎？”姚清問。

江渺怔住，他來之前沒想過是這樣的工作，聽完姚絳書的一番話，也知道這畫冊全是她自費，他內心又感激姚絳書的看重，便覺這酬勞報高報低都不合適。

像是看出他的躊躇，姚絳書笑著說：“小江先生要是拿不定主意，不如我報一個價，小江先生看看合不合適？”

“好。”江渺忙說。

姚絳書朝姚清點點頭，姚清便報出一個讓江渺心驚的數字來。

江渺楞了好一陣，才遲疑地問：“姚先生，您這是開玩笑的吧？”

姚絳書笑著反問他：“你覺得我像會開玩笑的人嗎？”

江渺答不出來了。

不管是他從網上查到的資料，還是今天見面之後姚絳書給他的印象，她都不像一個會隨意玩笑的人。

倒是姚清在一旁解釋：“小江先生不用對這個介意，先生一向對自己的藝術生命嚴格要求，對這畫冊的入選標準也非常高，你如果應下來，那接下來你少不得要跟著我們跑演出，到後面正式開始拍攝，也有可能拍出來的效果不滿意還要反覆地拍，別的不說，這中間你花掉的時間也應該算進報酬裏的。”

這麽一說，江渺也明白了，接下姚絳書這份工作，為免時間的沖突，他可能就不能隨意地再接一些小單子，姚絳書這份報酬雖然數字嚇人，卻也差不多是買斷了他這近一年裏的工作時間，如此算來，倒也不算高了。

姚絳書問：“所以小江先生決定了嗎？”

江渺深吸一口氣，鄭重地點頭：“我接了。”

最後說定第二天再去工作室簽合同，江渺便告辭了。

姚清送他出來，江渺想了想，終於沒忍住，小聲問：“我能問問，你們是怎麽找到我的嗎？”

他可不相信他一個才註冊沒多久，粉絲不過萬，連申V認證都沒有的微博號能是姚絳書隨隨便便在微博上好奇點開的。

姚清扶了扶眼鏡，低頭抿嘴笑了笑，說：“小江先生還真是執著。”

江渺也不說話，就看著她。

姚清正色說：“姑姑和喬夫人是手帕交。”

“喬夫人？”江渺茫然。

姚清看看他：“小格知道姑姑有心要做這本畫冊，特意打電話來跟她推薦的你。”

江渺楞怔好久，才恍然：“啊！”

出了姚宅，江渺也不讓姚清派司機送，自己去坐地鐵，路上迫不及待給駱遇川打電話：“學長，你猜這工作是誰介紹的？”

不等駱遇川回答，他又著急地自己揭了謎底：“是喬銳格！”

他把姚絳書委托的工作大致跟駱遇川說了，最後才嘆著氣說：“怎麽辦，我真是欠這位少爺好大一個情啊。”

駱遇川也嘆口氣，聲音裏卻帶著笑意：“我早該想到是他，不過他幫朋友從來也不圖要什麽回報，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不如我打電話約他，我們請他吃頓飯？”

江渺想了想說：“還是我打給他吧，有誠意一點。”

等掛了電話，江渺才想起來自己並沒有喬二少的號碼，轉念一想，幹脆打給了吳瑕，電話通了，一直響到掛鈴都沒人接，他有些納悶，又打。

手機鈴聲從枕頭下傳出來，一只手摸索著從枕頭底下把手機扒出來，還沒來得及有別的動作，背後就伸來一只手不由分說把手機搶了去往墻角一丟。

“啪”一聲脆響，手機砸在地上，瞬間黑屏靜音。

“你！”吳瑕抓著床單，扭頭咬牙瞪著喬銳格。

喬銳格卻是不管，狠狠頂撞了幾下，把人拉了起來扳住下巴吻上去，命令著：“專心點。”

而另一頭的江渺，聽著手機裏面的提示音從忙音到“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點點頭，想，不能接電話，可能在上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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