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遇川已經淡定地起身，將那串五彩小粽子抄在手裏，朝吳瑕點了點頭，擡手在江渺肩上拍了拍，說：“我回去了。”

江渺忙說：“我送你。”

吳瑕往邊上讓了讓，笑兮兮地擺擺手：“常來玩啊。”

駱遇川：“……嗯。”

走到樓下，兩人才發現居然飄起了雨。

雨勢剛起，地面上被雨點打出密密麻麻的印記。小區裏不方便停車，駱遇川的車還停在小區外的路邊。

江渺立馬回身要上樓：“我去給你拿傘。”

駱遇川拉住他：“不用。”

江渺擔憂地望了望天說：“你出去會淋濕的。”

“不要緊，”駱遇川捏了捏他的手，“不遠，走快點沒事的。”

單元樓門前只有樓道裏照出來的感應燈的亮光，這會兒感應燈滅了，只有樓上住戶窗戶裏透出來的零星燈光，把樓前這一片照得朦朦朧朧的。

“要不你等會兒再走吧。”江渺提議。

這個季節的雨也沒個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等一會兒，說不定就不下了。

駱遇川沒應聲，默默看著他，朦朧夜光裏，江渺覺出他眼裏似乎帶著點笑意。

驀地，江渺也反應過來。要是不走，又上樓去，吳瑕卻已經回來了，要是不上樓，就站在樓門口這兒發呆嗎？

於是他又改了主意，催促道：“你還是快走吧。”

邊說他還邊輕輕推了推駱遇川。

沒推動。

駱遇川站得穩穩的，還是微微低了頭看他的姿勢。

江渺也覺出不對來，他這話不是在趕人嗎？

“我不是……我是怕等會兒雨下大了……”江渺說一半說不下去了。

一會兒一變的，自己到底想幹嗎？他有點懊惱，幹脆閉了嘴不出聲。

黑暗裏，江渺聽到駱遇川輕輕笑了一聲，眼前人影一晃，臉上被輕輕碰了碰。

駱遇川擡起頭，說：“我走了。”

他不等江渺有回應，埋頭沖進雨裏，大步跑遠。

江渺擡手，張了張嘴，也不知該喊“再見”，還是喊“路上小心”，一猶豫，駱遇川已經轉了個彎，看不見影兒了。

他手緩緩落下，摸了摸臉上剛才被駱遇川輕吻過的地方。

駱遇川的唇有些涼，吻在臉上不到一秒，卻像落了點火星，江渺後知後覺地臉燙起來。

跑回車上的駱遇川，沒急著發動車子。

他小心地把五彩小粽子從褲袋裏掏了出來，剛才拿在手裏怕沾了雨，他塞在了褲袋裏。

小粽子的流蘇有點亂了，駱遇川細心地整理好，提在手裏又看了看，把小粽子掛在了後視鏡下。

江渺回到樓上時，吳瑕洗澡去了，茶幾上攤著他抱回來的那疊五顏六色五花八門的廣告紙。

江渺坐到沙發上，順手拿了幾張來看。

幾乎全是些培訓資料，各種各樣的都有，跆拳道的，插花的，畫畫的，陶藝的，瑜伽的……看來吳瑕說想學點東西不是一時腦熱。

正看著，衛生間門打開，吳瑕洗完澡，換了睡衣，拿毛巾擦著頭發走了出來。

“咦，你這麽快就上來了？”吳瑕還挺意外的。

江渺沒接這茬，揚了揚手中的廣告紙：“你想好學什麽了？”

“沒呢。”

吳瑕頭頂著毛巾在沙發上坐下，也拿過幾張廣告紙來：“這不慢慢找著嗎？嘖，跆拳道就不用學了，藝術類的也不用考慮了……”

他邊說邊把這幾頁廣告紙丟到一邊，彈了彈手裏剩下的幾張，搖搖頭自嘲地說：“剩下這什麽瑜伽什麽的，好像學來用處也不大。”

江渺卻說：“也不一定，學得好了，你也考個瑜伽教練，就可以帶學生了。”

“饒了我吧，”吳瑕仰頭靠著沙發靠背，“等我學成教練，還不知道到要什麽時候呢，還要帶學生，說實話，我現在啊就想找個少跟人打交道的工作，你明白吧？唉，累。”

把手裏那一疊廣告都差不多看了看，江渺順手把吳瑕丟到一邊的廣告也收了起來，說：“你自己有沒有先設定一個目標呢？想學哪方面的，學費預算有多少，打算花多少時間和精力，學成之後對就業有多少幫助……”

吳瑕連忙打斷他：“哎哎，你等等，怎麽就說到對就業的幫助了？”

江渺奇怪地瞥他一眼：“這不剛才你自己說的嗎？”

“啊？我說什麽了？”

“你說想找個少跟人打交道的工作。”

吳瑕眨眨眼：“我說了？”

江渺很無語：“說完不到一分鐘。”

楞了一會兒，吳瑕才哦了一聲：“好像是說了。”

隨即他就長長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說：“看來真是累了，自己說了啥都記不住了。”

江渺又瞥他一眼：“你就是不說也能猜到吧？藝術類的不學，花時間太長的不學，那肯定不是突然想培養一個興趣愛好吧。”

吳瑕伸手過來在江渺後腦上揉了揉：“渺渺就是聰明。”

江渺把他手揮開，認真地說：“不管你是不是為了換工作做準備，我剛才說的你也考慮考慮。”

“你剛才說的……什麽？”吳瑕半瞇著眼睛。

“設定個目標，結合你自己的實際情況和預期結果，好好想想，不然盲目撒網，或者是學一半又發現不適合，費時又費錢的……哎？……起來！別在這兒睡，到床上睡去。”

外拍回來之後，修片的任務就交到了江渺手上，胡承傑已經又應客戶的要求外拍去了。

江渺一早來了工作室，坐在胡承傑另給他配的新電腦前開始工作。

這一早，已經有客戶早早地來化妝，助理和化妝師都在忙著拍攝的準備工作。等到九點來鐘，馬念和孫倩前後腳也到了。

江渺出去倒水，順便和孫倩打了個招呼。馬念進修片室放了包，就去棚裏看準備的器材，依然對江渺不理不睬的。

工作室這邊的業務江渺也大致弄明白了，需要外景拍攝的，基本都是胡承傑在跑，馬念主要負責棚內的拍攝工作。

按投資算，胡承傑是工作室的大老板，但在員工面前，他的威信並不如馬念高，更不如孫倩。畢竟工作室日常工作都是孫倩在主持，而且他少在工作室待著，本身的性格又不太適合做管理，在工作室裏的地位很有些微妙。

微妙之處是，胡承傑待在工作室的時候，員工們能想起來有他這一號老板，當他不在的時候，便像完全忘了有他這個人。據說有一次他外出時間長了，回來的時候前臺小妹楞是沒想起來他叫什麽，瞪著他張嘴想了半天，最後往樓上喊“馬哥，那個……誰回來了。”

除去前臺小妹缺心眼這種原因，胡承傑自己大大咧咧對老板身份無所謂的態度也得算一份。

在修片室工作到近中午，江渺保存了工作進度關了電腦。何彧約他今天去Z大，算算時間現在趕過去正好能一起吃午飯。

從修片室出來，看到孫倩和化妝師站在前臺旁，手裏拎著條連衣裙往身上比量，一邊開心地議論著，看起來是誰剛到的快遞。

江渺正要往外走，馬念似乎完成了上午的工作，從他前面的樓梯下來，也沒註意到他，下了樓梯直接往前臺那邊去了。

“看什麽呢？”馬念笑著走上前去。

孫倩拎著連衣裙往自己身上比著，問他：“看看，怎麽樣？”

馬念挑起裙擺問：“你的？”

“別管誰的，你就說好不好看？”

馬念笑笑：“這要是小桃的就還好，要你的，不行。”

小桃是化妝師，聽了這話也笑起來：“怎麽是我的就還好啊？”

馬念搖頭笑笑，不肯說。

孫倩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說啊，說一半留一半的，吊著誰呢？”

“哎喲，輕點，”馬念搓了搓胳膊，才笑了笑，“這裙子胸小了，你穿……不合適。”

邊說他邊往孫倩胸口上下瞄了瞄，小桃和前臺小妹馬上“哎喲”叫了一聲埋頭笑。

孫倩又往馬念胳膊上甩了一巴掌，笑著嗔道：“胡說什麽呢？”

江渺剛才看到馬念從樓上下來，腳下就停了停，看他們就在前臺說笑，似乎誰也沒有註意到他。站了一會兒，江渺喊了聲“倩姐”才走了過去。

前臺邊的幾個人似乎都楞了楞，回過頭來看著江渺。

孫倩臉上閃過一絲意外，馬上就笑著說：“怎麽這會兒要出去嗎？馬上就要吃午飯了，我正打算訂餐呢。”

江渺微微一笑，說：“不了，約了同學。”

“這樣啊……”

馬念敲敲前臺的玻璃臺面說：“叫個酸菜魚吧，那家好久沒吃了。”

他也沒叫誰，這話也不知是對誰在說。

但孫倩轉過頭去應道：“那再叫一份水煮牛肉和孜然排骨，這兩個菜還挺受歡迎，其它還要什麽你們自己看著點。”

她又回頭看著江渺：“真不在這兒吃了？”

“不了，我走了，倩姐。”江渺說了轉身要走，想了想又回過頭來，“下午我還要再過來，還沒修完。”

孫倩楞了楞，說：“哦，好。”

作為工作室的編外人員，江渺並不需要上下班打卡簽到，就連孫倩他們自己，對員工考勤也並不嚴格，江渺下午還來不來，什麽時候來，說不說其實都不要緊。

他今天一早過來修片也並沒有提前說過。

但這會兒他卻覺得應該說一聲，說不清是為什麽，就是下意識地決定。

本以為跟何彧見面就在Z大食堂吃一頓就行，沒想到何彧叫他去了校外的一家西餐廳。

江渺對這家西餐廳還有印象，價位中等偏高，味道中等偏下，是個定位很明確的針對學生消費群體的店。

不過環境和服務都還不錯，Z大的學生還挺愛來光顧的，特別是一些小情侶，江渺和何彧他們倒是很少來。

也不知道今天何彧怎麽會約在了這裏。

江渺抱著疑惑進了西餐廳，正張望著找人，就聽到何彧的聲音喊他，循聲看過去，他就明白怎麽會選在了西餐廳。

窗邊的卡座裏，熱情揮手招呼的何彧對面，還坐了兩位挺漂亮的妹子。

江渺走過去，何彧站起來接過他的背包，順手搭住他的肩，很有些驕傲地介紹：“這就是江渺，我的好哥們兒。”

他指了指長發妹子：“這是趙依然，中文系的，跟我們同屆。”

又指向旁邊的短發妹子：“這是她室友，好閨蜜，法語系的，叫童彤。”

兩位妹子都笑瞇瞇地朝江渺搖了搖手。

江渺禮貌地打過招呼，被何彧拉著坐下，他有些茫然，不知道何彧這是搞的哪一出。

等餐的時候四個人隨意地聊了起來，都是年輕人，又有何彧時不時講個段子調節氣氛，江渺也漸漸放松下來。

趙依然笑著說：“我們也不兜圈子了，早就聽何彧講過江同學是咱們Z大攝影社的達人，這次托他幫忙牽線，就是想請你能幫我們拍套寫真。”

江渺楞了楞，轉頭看向何彧：“你又怎麽吹噓了？”

何彧嘖一聲：“怎麽能是吹噓呢？我都是實事求是。”

童彤也笑著說：“他還真沒怎麽吹，我和依然校慶的時候有去看過攝影社的展覽，見過江同學的作品。”

聽到這話，江渺心裏才踏實了。他還真有點怕何彧把他吹上天，讓妹子們抱有了過高的期望。

“就是你也知道，我們學生嘛，經濟能力有限，所以，費用方面，能不能請你行行方便，打打折啊？”趙依然有些歉然地說。

江渺這才明白，這就是何彧給他張羅的“業務”。

趙依然參加了Z大的漢服社，想在畢業前和閨蜜拍套漢服寫真做紀念。服裝和化妝都有妹子自己負責，場地也由她們自己決定，江渺只需要完成拍攝就好。

這對江渺來說就簡單得多了。

如今臨近期末考沒有時間，好在趙依然和童彤都是本市人，便約定暑假的時候再拍。

一餐飯吃完，“業務”也輕松敲定，何彧這個“功臣”很有些得意。

趁著兩個妹子去補妝，他便向江渺邀功：“怎麽樣？我說給你張羅業務不是瞎說的吧？哥這效率怎麽樣？”

江渺豎起大拇指：“牛。”

“那是。”何彧得意地招手，“服務員，結賬。”

說著他順手又在江渺肩上戳了戳：“我說這頓是不是該你請啊。”

江渺搖搖頭：“不，該你請。”

“誒？”

江渺瞥他一眼：“拿我去討好你女神，當我看不出來？”

何彧楞了楞，臉飛快地起了兩團紅暈：“你，你看出來了？”

“我視力很好的。”

何彧明顯表現出對趙依然的熱情和關切，江渺只要稍加留心就能看得出來，心裏倒也挺為何彧高興的。

看得出來趙依然和童彤都是家教很好，有顏值又有頭腦的女孩子。

被江渺說破，何彧倒也沒有扭捏，勾著江渺的脖子說：“那你看在我的面子上，給算個友情價唄。”

兩人這會兒已經和趙依然她們分開，正往公交車站走，江渺被他勾著脖子感覺挺別扭，掙了開去，說：“別友情價了，免費。”

何彧又追上來勾著他脖子：“那怎麽行，你現在要靠這個賺錢的。”

江渺又掙紮：“真的，服裝化妝都她們自己解決，場地也不由我提供，我就出點技術，再說我們是什麽交情啊？免費是完全可以的。我說你先放開我。”

何彧自然很是感動，但還是堅決拒絕：“不行，這怎麽也算你自己接的第一單生意，不能免費，得開門紅知道嗎？多少都得收點。”

江渺聽他這麽說，也不好再堅持，只得說：“行行行，你可要好好追，以後等你們成了，婚紗照，我包了。”

何彧楞了楞，激動地勾著江渺脖子使了使勁：“那必須的！”

江渺被勒得差點喘不上氣，用力一胳膊肘捅在何彧肚子上：“你手裏到底有沒有點數？！”

何彧松了手，嘿嘿笑兩聲，又委屈地搖搖頭：“渺，你變了，以前咱們哥倆打打鬧鬧的多親熱啊，現在就勾勾脖子你就不樂意了，是不是有了那什麽駱學長，你就不要我了？”

江渺搓著脖子擡起膝蓋頂在何彧屁股上：“滾。”

坐公交車回工作室的路上，江渺給駱遇川發了微信。

跟何彧他們談好拍照片的事，他就想起給駱遇川拍“工作照”這樁事來了。

其實他心裏一直惦記著，他怕駱遇川為這事挨袁闊海的訓，更期待著能再為駱遇川拍照。

沒一會兒，駱遇川的消息回了過來：“周末。”

江渺看著手機上短短的兩個字，心情莫名雀躍起來。

他想想，又給駱遇川發一條：“去哪兒？”

很快駱遇川又回了過來，還是兩個字：“保密。”

吳瑕趁著今天休息，幹脆挑了幾個自己感覺還有點興趣的培訓班，到實地考察了一遍。

實際情況卻沒有令他滿意。

要不是地方太遠，要不是學習內容和他想象的相差太大。

而他最抱有希望的烹飪培訓班，又主要面向全職主婦，教的也是一些更偏向“看上去挺美”的所謂創意料理。

他被培訓班的接待人員領著在十來個二三十歲的主婦旁邊圍觀了一下怎麽用檸檬腌蘿蔔之後，就默默地退了出來。

他知道不是所有教烹飪的培訓班都是這樣，只是他也看明白自己並沒有這方面的天分。

江渺對他說的那些話他不是沒聽進去的。

自己的實際情況，預期的結果，打算花多少時間和精力……

道理他都懂，就是他確實還處在一個茫然的狀態裏。

想要改變，又不知道往哪裏去改變。

卻又是急不得的。

吳瑕決定還是先慢慢看著，或者先找個什麽培訓班上著，先試試，說不定試著試著，就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想學的是什麽了。

手機響了一聲，是短信提示音，吳瑕拿出手機來，見顯示著一個陌生的手機號，他只當又是什麽垃圾廣告，正打算動動手指刪除，短信的內容卻讓他停了下來。

—“今晚十點，都市頻道，晚間新聞。”

吳瑕楞住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