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遇川抱了一會兒，微微松了勁。

江渺仍沒說話，卻向後靠了靠。

也不知是駱遇川松開了他因著慣性向後靠，還是下意識不舍得離開。

駱遇川也不敢動了。

旁邊還有巡游的隊伍，圍觀的路人，剛才那一下突發狀況已經有不少人向這邊看了過來，這會兒都開始交頭接耳，連已經走過的都頻頻回首，遠處還有女生朝這邊舉起了手機。

駱遇川雖然並不介意這些目光，卻不能不在意江渺的感受，他又低聲問：“你沒事吧？”

江渺輕輕“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駱遇川這才放開他，轉到前面，上下打量：“有沒有磕到哪裏？”

江渺還緊抓著相機，神情略有些尷尬：“沒有的。”

駱遇川皺皺眉：“你怕摔了它？”

江渺懵懵地：“啊。”

駱遇川皺眉看看相機，又看看他，忍了忍終於還是說：“哪有你重要。”

話一出口兩人都沈默了。

江渺松了手，抓了抓脖子上的相機背帶，低聲說：“借朋友的，摔了不好。”

駱遇川楞住。

他記得攝影社那張合影上，江渺也拿著這個牌子的相機，他對相機沒有研究，能認出牌子已經算上限，哪知道型號的區別，對他來說看上去都是差不多的。

他理所當然地以為，江渺拿著的是自己的相機，怎麽會是借的？

這問題駱遇川壓在了心裏，此刻他想起一件更緊要的事。

駱遇川轉過身，剛才情急之下他撒了手，單車倒在了地上，車筐裏裝著鏡頭等設備的挎包已經滾了出去。

駱遇川把單車扶起，撿起包，心裏忐忑。

江渺寧願自己摔倒也要護著相機，這要是把鏡頭摔壞了……

管他呢，壞就壞了，我來賠就是。駱遇川有些負氣地想。

剛才江渺差點摔倒那一下，真是把他嚇著了。

駱遇川拎著包，看向江渺。

江渺也走了過來，楞了楞：“摔了啊？”

駱遇川支好車，把包放在車筐上，拉開包：“不知道摔壞沒有。”

拉開包才發現，江渺這個包，裏面帶著防震，鏡頭也裝在鏡頭包裏，保護得很好，駱遇川暗松了口氣，但還不放心，把鏡頭包打開仔細檢查。

江渺說：“沒關系的。”

駱遇川把鏡頭遞給江渺：“你再看看，有沒有問題。”

江渺接過鏡頭卻沒怎麽看，又放回鏡頭包裏，還是說：“真的沒關系。”

駱遇川覺得有些奇怪，擡頭看看江渺。江渺表情如常，眼裏卻隱隱帶笑。

好像，有點高興的樣子。

駱遇川心裏納悶，明明剛剛擔心相機比自己還多，這會兒鏡頭摔了怎麽倒還高興了呢？

但他沒問出口，又幫著把包收拾好。

這時聽見有人遠遠地在叫他的名字，他循聲看去，楞了。

江渺也擡起頭，看到幾個30來歲的男女朝這邊走來，他問：“學長，他們是……”

“……我同學。”

不一會兒，丁曦和李冉他們就來到了駱遇川面前，丁曦更是爽朗地笑著，毫不見外地一巴掌拍在駱遇川肩頭：“果然是你！”

駱遇川笑了笑，跟李冉他們握手問好。

他也有些意外，這麽多年沒見，自己竟還能認出這些同學來。除了李冉、張健幾個外地的同學，還有一個姓周和姓黃的本地同學，挨個握了手，前面的握完手讓到一邊，讓出走在最後面的那個，駱遇川手伸出去卻沒人接。

那人推推了鼻梁上的無框眼鏡，淡淡掃了他一眼。

方行遠。

駱遇川默默把手收回來，背上卻又挨了一記，回頭一看，又是丁曦。

丁曦拍完他還拉著他胳膊上下左右地瞧，笑著說：“老遠看著像你，李冉還跟我爭呢，非說不是，哎，你在這兒幹嗎呢？”

駱遇川轉頭看了看江渺，江渺正把目光從丁曦的手上收回去，又去打量李冉他們。

駱遇川說：“跟學弟來拍點照片。”

他沒說是來拍他的，大家都自然地以為是來拍校慶活動，了然地點點頭。

李冉湊過來打量江渺手上的相機：“高級貨啊，小學弟學這個的？”

江渺禮貌地笑笑：“不是，興趣而已。”

張健也跟過來：“喲，這牌子挺貴的吧，我看請的廣告明星都是大牌。”

方行遠遠遠地高聲問：“小學弟叫什麽啊？也沒介紹介紹。”

駱遇川看了眼江渺，方行遠問的時候臉上帶著笑，語氣卻透著不屑輕佻，讓人不怎麽舒服。

江渺卻渾不介意地跟李冉他們點點頭：“我叫江渺，攝影社的，學長學姐好。”

他這回答也挺妙，沒說自己哪個系，只說攝影社，好像這也解釋了為什麽會來拍照，就算李冉他們心中疑惑駱遇川為什麽跟他在一起，也不方便再問出口。

方行遠卻向李冉說：“老班，不是還在愁找人拍同學會嗎？這不是有現成的攝影師。”

李冉和丁曦等人都楞了楞，又都恍然地點頭。

駱遇川看了看方行遠，微微皺了皺眉。

他倒是知道丁曦他們一直想找人跟拍同學會，說要做進紀念冊，但沒想到會是方行遠在這時候提出來，還拉上了江渺。

以他的第一反應，他是不想江渺答應的。有方行遠在，他怕整出什麽妖蛾子，倒不擔心會針對他，而是擔心江渺。

他就想幫江渺拒絕，還沒出聲，丁曦已經走到江渺旁邊，問：“行嗎？小江學弟，我們明天有個同學會，一天下來有些行程，你給我們全程跟拍，我們會付你費用的。”

聽她這麽一說，江渺先看向了駱遇川。

駱遇川此時卻不好直接幫他拒絕了，江渺說他辭了職，雖然不知道現在在做什麽工作，可是沒道理擋住他賺錢的機會。

應或不應，都該是江渺自己的決定。

方行遠突然笑了幾聲。

李冉扭頭看他：“方行遠，你又笑什麽？”

方行遠笑著說：“小學弟挺有意思，行不行的，自己做不了主，是還要問經紀人嗎？”

江渺看駱遇川那一眼，大家都看到了，都只想著他倆認識，江渺想征詢駱遇川的意見也挺正常。

但方行遠這麽一說，又都感覺哪裏怪怪的。

似得想到什麽舊事，大家的目光又在駱遇川和江渺身上掃了幾個來回，連帶著，也往方行遠身上轉了轉。

氣氛就有些微妙的尷尬。

方行遠跟沒看見似的，嘴角掛著一抹冷笑，側過身去，點了支煙。

駱遇川提了口氣，正待說什麽，江渺已經笑了笑，說：“哪裏，是我明天已經有工作安排了，拒絕了你們，怕駱學長怪我。”

駱遇川不假思索地說：“不會。”

江渺朝他擠擠眼睛：“謝謝學長。”

丁曦失望地嘆氣：“看來我們只能自己湊合拍拍了。”

李冉安慰她：“沒事沒事，反正也不給外人看。”

大家都隨聲附和，李冉若有所思地掃了方行遠一眼。

方行遠站一邊抽著煙，淡淡笑著，就像什麽事都發生過。

丁曦情緒轉化得快，轉眼又興致高昂地問駱遇川：“要不要跟我們一塊兒去看望老師？”

剛才駱遇川就見他們幾人手裏都拎著幾袋禮盒包裝的東西，想來就是帶去老師家裏的。

他有些猶豫，他去了，江渺怎麽辦？之前就說好了，拍完照片他請江渺吃飯的。

他不知道江渺怎麽想，但對他來說，吃了這頓飯，今天他和江渺的“約會”才算完滿。

丁曦熱情地解釋，雖然明天才是定好同學聚會的日子，但李冉和張健他們幾個外地的同學今天先到了，於是約上了一起去幾個老師家裏看看。

“分批探望，省得一大波人跑去占地方還吵得慌。”丁曦笑呵呵地說。

駱遇川點點頭。他們這次同學會來的人比較齊，真要一起去探望老師，想想二三十號人擠在樓道裏就挺嚇人的。

“遇川沒事吧？沒事就一起吧，難得湊一起。”李冉也在一旁說。

駱遇川倒也明白，跟同學一起去探望老師這樣的機會恐怕以後很難再有，可要這麽把江渺丟下，他又不舍得。

李冉他們也感到奇怪，按說他們在商量去看老師，江渺作為一個“外人”，這時候主動提出來先走也不意外，可偏偏江渺什麽都不說，守在單車旁邊，低頭擺弄著相機。

倒像等著他們先走似的。

其實這也沒錯，是他和駱遇川先來的，為什麽一定要他“自覺”退出？

李冉他們也不是有什麽壞心眼，只是他們和駱遇川是認識日久的同學，不免把自己代入到“先來後到”的那個“先”裏了。

駱遇川對丁曦他們說：“你們等等。”

駱遇川走到江渺身邊，背著同學，微微低頭，輕聲說：“我跟他們去看老師，你……會不會無聊？”

江渺看了看他，咬了咬唇，搖搖頭，唇角微微有笑意。

駱遇川像松了口氣，又說：“那，你跟我一起吧，我們去老師家的時候，你在樓下等等我，好嗎？”

像是怕江渺不答應，他又急急地補充：“不會去太久的，我們不是還說好晚上一起吃飯的嗎？”

江渺說：“好啊。”

駱遇川眼見著開心了起來，眼神都亮了，他推起單車，朝李冉他們說：“走吧。”

丁曦看看江渺：“學弟一起嗎？”

駱遇川說：“嗯。”

李冉他們也就不再多問，往教師小區的方向走去。

駱遇川推著單車和江渺慢慢跟在後邊。

他們在討論的時候方行遠一直沒有再出過聲，這會兒扔了煙頭，默默趕了上來，從駱遇川身邊走過，追上了李冉他們。

他們要去探望的老師，住在Z大教師小區裏的有十來位，包括袁闊海。

只不過他們事先沒有打過招呼，有幾位老師要不去了兒女家，要不外出了，一圈走下來，也就探訪了四五位老師。

每去一位老師家裏，江渺就在樓下守著單車，等駱遇川他們下來了，又默默地跟著往下一家去。

丁曦都忍不住拿駱遇川打趣：“你這位小學弟真乖啊，哪兒找來的？”

駱遇川笑笑沒說話，等再從老師家裏出來的時候，把老師給的一顆蘋果悄悄塞給了江渺。

他輕聲說：“我在上面吃過了，又甜又脆。”

江渺握在手裏，擡頭沖他笑笑：“謝謝學長。”

駱遇川看著他楞了楞，默默移開視線，接過單車推著跟上大部隊。

他心想，蘋果果然還是不夠甜。

最後去了袁闊海家，駱遇川他們上樓去，江渺就坐在樓下的涼亭等著。

駱遇川給的那顆蘋果他沒急著吃，放進了挎包裏，順手打開相機，翻看今天拍的照片。

今天天氣好，晴天，陽光卻也不太強烈，拍出來的照片效果自然也好。

駱遇川雖然不太會做動作，一開始的表情也略有不自然，可是，真帥啊。

江渺邊看邊感慨著，鏡頭裏的駱遇川或是微笑著，或是酷酷的，或是茫然地看著遠處，江渺都覺得，真帥。

看著很嚴肅冷淡的人，原來也會情急失措，為了拉他，把單車都給摔了，事後擔心摔壞了鏡頭忐忑小心的神情江渺都看在眼裏。

沒人對他這樣過。

江渺又想，這人說話也有意思，不想讓他走卻不直說，只問他，你會不會無聊？

江渺不禁笑了笑，也不知道駱遇川身上發生了什麽，感覺跟剛認識的時候不太一樣了，這樣的學長，讓人很難抗拒啊。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江渺拿出手機來，是何彧打來的。

“你不是說今天過來拍照？拍完了沒？”

江渺張了張嘴，沒出聲，他是跟何彧提了今天來Z大幫學長拍照的事，只是跟駱遇川見了面又約好一起吃飯，他倒忘了跟何彧講了。

見色忘友要不得。江渺暗暗自責。

“餵餵，江渺，你做什麽呢？說話。”何彧在電話那頭催著。

江渺清清嗓子：“拍完了，你幹嗎呢？”

何彧嘖一聲：“剛開完會，後天不就校慶了嗎？這會那會的全堆在一起，唉，不說了，你拍完了那你過來，我請你吃飯去。”

“啊……”

“啊什麽啊，你在哪兒？我們找個地方碰頭。”

“不是，那個，”江渺迅速做了決定，“學長說請我吃飯，你一起來吧？”

何彧楞了楞：“合適嗎？”

江渺說：“吃個飯而已，你糾結什麽？”

“那行，在哪兒？”何彧倒也幹脆。

“還得等會兒，晚點兒給你電話吧。”

跟何彧說好之後江渺掛了電話，聽到後邊傳來“哢嗒哢嗒”的聲音，轉頭看過去，看到了方行遠。

方行遠站在單元樓門口，偏著頭點煙，打火機“哢嗒”了好幾下才打著火，他點了煙，吸了一口，擡頭看到江渺，站了一會兒，朝江渺走過去。

江渺也不說話，看著方行遠走進涼亭，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

“你可真有耐心。”方行遠吐了口煙，似笑非笑地看著江渺。

江渺微微一笑，低頭繼續看相片。

他知道這人叫方行遠，要說的話，方行遠的顏值在那幾個同學裏算很高的，眉清目秀，身形高挑，衣品也不錯，乍看上去，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

可江渺不太喜歡這人，倒不全是這人說話似乎總是夾槍帶棒泛著酸氣，而是他看這人，總覺得隔著一層，又或者說，覺得他有點假，笑面虎似的。

而且他看見的，這人沒跟駱遇川握手。

這會兒駱遇川他們都還在樓上，不知道方行遠怎麽一個人落了單，江渺卻也不想問。

方行遠一邊抽煙，一邊打量江渺，鏡片後的眼神冷冷淡淡，他說：“你跟他認識多久了？”

也不說是誰，一個“他”指代，似乎確定江渺聽得懂。

“嗯？”

方行遠還是看著他，江渺卻也不說話，好像剛才一個反問的語氣就已經表達了全部。

方行遠又說：“應該認識不算長吧，看著挺親近，其實也是客氣。”

江渺也隨口回：“啊。”

不說對，也不說錯。

也許換個人，遇上江渺這樣敷衍的態度，大概脾氣就會上來了。

可方行遠只是吐了口煙，意味深長地笑笑。

“江渺？”

江渺擡頭看去，站起身來，笑著說：“小袁老師。”

袁盈盈卻沒看他，狐疑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方行遠身上：“你怎麽在這兒？”

方行遠摁滅了煙頭，笑著站起：“學姐這麽多年不見，風采更勝當年了。”

聽了恭維，袁盈盈卻微蹙起眉：“你有什麽事？”

方行遠笑笑，兩手插褲兜裏，往外走：“沒事，你們聊。”

袁盈盈一直看著方行遠走遠，走過這幢樓轉角不見了，才轉頭問江渺：“你怎麽跟他在這兒？”

江渺老實說：“學長和他們幾個同學上去看袁老師了，我在這兒等學長，他自己過來跟我說話。”

“說什麽了？”袁盈盈似乎有些緊張。

“也沒說什麽，問我跟學長認識多久了。”

“然後呢？”

“沒了。”

袁盈盈低頭沈思。

江渺問：“小袁老師，有什麽不對嗎？”

袁盈盈擡頭看看他，像是在猶豫，最後搖搖頭，說：“以後你見到這個人，最好離他遠一些，他要是跟你講些什麽，你也不要聽，不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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