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你就在這兒乖乖躺著，哪兒都別去。”

庫婭點完腦袋才想起自己忘了個事情——安德莉亞和馬蒂的下落。望著已經緊閉的房門，她將臉埋進被子裏，對自己重色輕友進行三秒鐘的自我反省。

無奈之下，她只能拜托來送飯的護理人員去打聽消息。

等消息傳到庫婭耳朵裏已經是兩天以後，埃爾文在訓練場邊找到她時，憲兵團分隊長正毫無形象地比劃撿來的樹枝，斜坐在石頭上。

面龐迎著陽光，水藍的眼睛微微瞇起，隨意地觀察著場內。

埃爾文直覺她變了。

現在的庫婭不似以前那般平靜趨於無，她周身散發的都是愜意的氣息。

“看樣子身體基本恢覆了啊，卡洛爾？”

庫婭見他立刻起身敬禮，“也是多虧您和調查兵團各位的照顧。”

“這是應該的，”埃爾文低頭，看見他腳邊的沙子上寫了幾行數字，“這些是什麽？”

庫婭笑了笑，“根據士兵們的跑步圈數和速度推算他們中午吃了多少東西……胡亂寫的，也就隨意打發打發時間。”隨後她話鋒一轉，問道，“史密斯團長有事？”

“嗯，你的兩個朋友的去向已經打聽到了，兩人都在王都，平安無事，他們也在到處打聽你，你的消息已經帶給他們了。”

“那就好呢……”那麽，她也該動身返回，那裏有她的部下們，不知他們是否有新的變化。

“還有，他們有句話要轉告：不到三天要啟程。”

三天？

他們不催她回去，反而讓她在這裏閑著，一閑就是三天？

睜大的眼睛彰顯她的驚訝，但這話再怎麽不可置信，從埃爾文嘴裏說出來她就不可能去質疑。

“他們，說明了理由嗎？”

“沒有，只有這一句。”

埃爾文離開的時候心裏並不平靜，地上那些數字讓他十分在意。庫婭的解釋聽起來很合理，但他無法不將它們同前幾日韓吉上交的那張紙聯系起來。

兩份數據驚人地相似。

庫婭不想班門弄斧，可埃爾文又怎麽會看不出來。

那並非什麽士兵中午的飯量，而是生存率預測公式。

他身後的庫婭同樣很不平靜，卻是因為那句沒頭沒尾的話。從各方面來考慮，都該是讓她趕緊回去。庫婭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退一萬步講，就算是為了挖角，埃爾文也沒有任何欺騙她的必要。

“喲謔，小庫婭！”

身邊突然多出個人，庫婭眨了眨眼。

“韓吉·佐耶，叫韓吉就好，上次沒來得及介紹，現在算是正是認識了吧！”

眼前人嘴上說著沒頭沒腦的話，眼神卻很不一樣，銳利的探究用鏡片很好地隱藏，但還是給庫婭捕捉到了。

如果不是軍人，她一定會直接站起來走人。

“韓吉桑，我不記得何時同意過你這麽稱呼我。”

“沒關系沒關系！用不著怕生！”韓吉笑嘻嘻地拍拍她，“‘小庫婭’聽起來多可愛！”

不，一點都不，她又不是小狗還怕什麽生——庫婭想說，可韓吉完全不給她反駁機會，下一秒便眼睛發亮雙手合十，飛快地問：“小庫婭，地上的字是你寫的嗎？！”

庫婭懊惱自己沒有早點清除作案證據，不想再被第三個人看見，她默默地用腳把沙地磨平。

這樣的行為等於是默認，韓吉更加激動，“真不敢相信你只根據第一次實戰經驗就能寫出這玩意兒來，而且八（蟹）九不離十！喔，在你面前的可是權威，權威驗證，值得信賴！”

庫婭覺得，應付這種腦子的線路全搭錯了的家夥，話還是少說為妙，反正對面人總是叨叨個沒完，也不必擔心冷場。

果然，韓吉單方面覺得找到了同好者，一把拉過她就往大樓裏走，還王婆賣瓜似的數著：“我們調查兵團有個超大的閱覽室，裏面的書那叫一個多啊，你不吃不喝不睡覺一年也看不完！小庫婭喜歡什麽類別的？人文的，地理的，生物的？小庫婭這麽聰明一定看過不少，今天就讓你再開開眼界……”

事實上，庫婭確實開了眼界。

活了一個半輩子，她還是第一次遇見有閱覽室的廢紙簍空空如也，桌面和地上卻滿是碎紙，白花花的一片，完全看不見它們本來的顏色。這是她旁邊的人通宵達旦寫完報告，忘記打掃的後果。她簡直懷疑自己眼花了。

“這，是用來鋪地板的麽。”

韓吉原本尷尬地想解釋，一聽這話卻直接笑岔了氣，“你怎麽可以一本正經地說出來……小、小庫婭怎麽這麽可愛……哎喲，肚子痛……”

庫婭不答話，徑自走到書架前，一排排看過去。

木質書架缺了很多角，顯得有些老舊，與目視高度持平的一排上，很多書皮都有磨損，看得出是經常翻看的結果。一圈走下來，大多的書名她都不熟悉，胸口微微發熱，那是久違的興奮感。

回頭時，她才想起有人破天荒地沒來纏她。那人正貓著腰拾掇著文件和草紙，木質地板的顏色這才漸漸顯露出來，是那種懷舊的棕紅。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韓吉背後正好是萬裏藍天和初秋的深沈的綠。

她微微一笑。

“可以借本書打發時間麽？”

韓吉猛然擡頭，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當然沒問題！這三天你安心呆在這，想看多少看多少，我大部分時間也都在這裏，跟它們在一起的感覺簡直太美妙了，想必你也這麽認為吧？”

三天？安心？

庫婭捕捉到關鍵詞，韓吉也知道那句話。

想必，調查兵團的高層都知道吧，雖然她沒打擾多少人，但軍銜擺在那裏，他們勢必會重視這件事。

韓吉又興致勃勃地給她介紹了一大堆書，庫婭認真聽著，時不時接上一兩句中肯的話。這讓韓吉更加堅定她的同好者的頭銜，傾吐欲越來越高漲時自然就想起了最為鐘愛的實驗。

“你想不想去……”

話溜出嘴，才想起她的健康問題，對面投來詢問的目光，韓吉自然地接下去，“去看利威爾？”

韓吉又將庫婭帶出了大樓，穿過訓練場，走進旁邊的小樹林。

利威爾會在這做什麽？

庫婭狐疑的走著，不久便敏銳地聽到樹林深處傳來異動。一排排樹木向後退去，最終進入視線的是一顆不尋常的樹。

那棵樹在顫抖。

樹的旁邊站著利威爾，他穿著寬松的長褲，上半身只有一件背心，肌肉的線條隱隱可見。他似乎是在做特殊訓練。面對著那棵樹，他旋身，擡腿，踢出。

一遍又一遍。

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流下來，照在他身上，炫目而刺眼。

晶瑩的汗珠從額頭滾落到鼻尖，隨著三百六十度轉身，在空氣中甩出漂亮的弧線。出腿兇狠，引得樹幹搖晃不止。

庫婭記得泰拳有種訓練方法就是踢樹幹，每天踢成百上千次，小腿脛骨角質化，變成沒有知覺的殺人利器。

不過利威爾踢的不是樹幹，而是上面綁著的大沙袋。

“果然不管看多少次，都覺得這樹很可憐。”韓吉說道。

聽見聲音，利威爾停下動作，“韓吉·佐耶，你又有什麽事情？”他問的是韓吉，眼睛看的卻是庫婭。

“呀，就這麽不想看見我，真虧我給你帶來了你的心……”

“你可以滾了。”

“好吧、好吧，”韓吉舉手投降，剛才的話本就沒打算說全，也就是嚇嚇利威爾，誰叫他這麽愛用暴力，“又到了令人興奮的實驗時間了，我去看蒂姆啦，回見！”

“‘蒂姆’？”

利威爾拿起毛巾擦幹汗，走到庫婭面前。見她還盯著韓吉遠去的方向，不滿地出聲拉回她的視線。

“那家夥給巨人起的名字。”

庫婭心裏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覺，“聽說起了名字就會有感情的，這樣不好吧？”

“本來就是奇行種，跟誰產生感情都不奇怪。”利威爾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接著說道：“你不在房間好好休息，來這兒做什麽。”

“老悶在房間會發黴的。”庫婭的視線越過他，落在他身後的沙袋上，帶著點躍躍欲試，“利威爾先生，和我比一場吧。”

利威爾一口回絕，“我不欺負病人。”

而庫婭已經開始活動手腳，一面不滿地瞪他，“我可不是病人，誰欺負誰還不一定呢。”說罷，她向後退了幾步，助跑、起跳、旋身、踢腿，一氣呵成，“啪”一聲踢在了沙袋上。樹幹又是一陣顫抖，還有幾片葉子落下。

庫婭落地站穩後，朝他揚起微笑。

那微笑自信而耀眼。

“看來，是好全了。”

利威爾頓時矮下（蟹）身形，徑直朝庫婭沖過來，而庫婭立即擺好姿勢，準備原地進攻

上次打鬥之後，她幾乎每天都在給自己特訓，現在她有自信能占取更多的優勢。

沒有任何助跑和轉身，庫婭幾乎是直接擡腿，“啪”地一聲，利威爾向一側滑退而去。

“可惜。”庫婭遺憾地說，眼中的興奮卻更加旺勝。原來利威爾在最後一刻擋住了她的進攻，並順勢退後以減緩沖擊力。

不待他站好，庫婭的第二踢已經招呼過來，利威爾單手撐地躲開後，沒有起身，而是就地起腿，掃向她的膝蓋。庫婭跳起躲過，轉眼就落在他身邊，他立刻手一撐，旋身而起，立即發起攻擊。

兩人實力基本相當，就這樣在小樹林裏或躲閃或進攻了數十個回合，也沒分出勝負。

看來特訓很有效，她進步了不少。

庫婭汲取上次的教訓，沒再給他任何機會連續攻擊，她很好地保持著體力，始終靈巧地在林間穿梭。

利威爾好幾次把她逼到樹幹上，她都能輕松躍起，來個前空翻，一下子對換了兩人的位置。

這女人還玩上癮了。

他得想個辦法讓她得意不起來。

當她再次躍起時，利威爾突然轉向後退，瞅準距離沖過去，直接接住了堪堪落地的女人。

像上次一樣，他反擒住她的雙手，腿也桎梏住她的，把她抵在了樹幹上。

畫面同幾個月前的重合在一起，水藍的眸子同樣近在眼前。而不同的是，那眸子裏閃過迷蒙，呆呆的樣子有點可愛。

可惜的是那迷蒙只有一瞬間，很快便覆歸於平靜。平靜卻不死寂。

那裏面仿佛容納了無邊的大海，平靜之下潛藏著無限的奧秘，吸引人而不自知。

利威爾低頭。

不到十公分的距離內，黑色的眼睛在她眼前緩緩放大，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庫婭看得楞神。

恍惚間耳邊想起低沈動聽的聲音。

“你說……是誰欺負誰呢，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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