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準趴在電腦桌前，眼神卻不止一次地飄向鄭東風和喬雲所待的辦公室，等鄭東風打開門出來的時候，兩人眼神剛好撞在一起，安準心中暗念不好，趕忙轉移視線到電腦屏幕上來，裝作聚精會神整理資料的模樣。

“安準。”

但是鄭東風顯然並不是一個宰相肚裏能撐船的領導，大長腿兩步就走到了安準的辦公桌前，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問道：

“針對劉昭前妻的問話資料整理出來了嗎？”

話音剛落，辦公桌緊挨著安準的實習生林志東突然蹭地一下從自己座位上站了起來：

“鄭副，已經整理好發到你的郵箱了，是否要打印出來！”

白天實習生這樣的說話音調已經讓鄭東風捂著耳朵覺得頭疼，這七八點鐘的晚上，整個市局除了幾個加班的，基本已經人去樓空，讓實習生驟然這麽大聲念了一句，回音在樓道裏轉了好幾回才徹底消停下去。

樓下有幾個不明情況的同事還特意跑上來詢問：

“鄭副，發生什麽事了？”

鄭東風捏了捏太陽穴，只覺得牙疼：“沒事，小夥子說話聲音大了些，我會讓他註意的。”

意識到自己可能做了一件不怎麽討喜事情的林志東忍不住紅了臉，但是依舊犟著一股勁兒，將脖子梗得筆直筆直的，鄭東風大手一揮拍在林志東的背上：

“行了，咱們這兒又不是軍區部隊，沒人拿著一把直尺來抽你後背心，安準，你給小齊打個電話，那邊搜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來了沒有。”

安準點了點頭，撥通了小齊的電話，等電話接通的間隙，安準問道：

“鄭副，什麽有用的東西，你們白天是不查到什麽貓膩了？”

鄭東風手裏剛好拿了一疊的A4文件，順勢就用手裏的東西拍了安準的腦袋：“知道也不能告訴你，你個大嘴巴。”

安準叫屈：“鄭副，你懂不懂憐香惜玉四個字怎麽寫的！”

鄭東風：“不懂，俺是文盲。”

從市局出來的喬雲，隨手攔了一輛出租車，開出租車的是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一開始看著喬雲一身的血還不肯讓她上車，後來喬雲謊稱自己是打翻了紅色顏料沾在身上，才勉勉強強接了這單生意。

一路上出租車司機不停地從後視鏡打量著喬雲，喬雲恍若未見，只是拉下了車窗，迎面吹來一陣刺骨的冷風，才覺得稍微吹散了一點腦子裏混成一團的漿糊。

冬天的晚上，路上車輛並不多，半個小時後車子就到了虎龍山莊，喬雲下車的時候，又遇見了早上那個保安，看著喬雲一身狼狽的模樣，眼睛裏面毫不掩飾地就表現出來一種叫做鄙夷的情緒。

大概他是覺得，小三被原配發現，當場暴打一頓，然後小三狼狽而逃。

若是從前，喬雲絕對不會去理會這種無關人員的誤解，大千世界那麽多生物，誰都做不到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在自己的圈子裏過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經很是不易。

但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就升起了一股怎麽都壓不住的暴戾，為什麽，為什麽她要默默忍受這種平白無故的惡意？如果不是當年的意外，她也會有溫柔的媽媽，也會像個普通女孩子那樣長大，為什麽偏偏是她來承受這段命運強加給她的苦果？

保安原本只是多看了她兩眼，卻不想喬雲一身殺氣騰騰地沖他直走過來。

“你看我什麽？你眼睛裏面裝著什麽東西？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

喬雲所會的罵人詞匯並不多，顛來倒去不多就是王八蛋、畜生這樣的最低級的罵人方式，但是就算是最低級的罵人句子，被罵的人，保準也沒有一個會坦然接受，保安一臉兇神惡煞地走上前來，下三濫的話開口就來：

“咋的了，做婊.子還要立牌坊呢，你敢做還不敢讓人說了？就你這種爛.貨，你媽生你簡直就是倒了八輩子血黴，就你這副德行的，還以為自己真是個東西呢，我告訴你，像你這種缺陰德的東西，都是不得好死！”

你媽媽……

你媽媽……

保安的話，喬雲只聽到了這句話一直繞在腦子裏。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喝了七十五度的燒刀子，喉嚨口滿是血腥味，暴力因子將腦子撞得一片空白，然後，她便不過腦子地給了那個保安一個回旋踢，保安沒料到喬雲會直接動手，一下子就被踢倒在了地上，後腦勺著地，連一聲都來不及吭，就這麽暈了過去。

“怎麽了，怎麽了？”

保安室的另外一個人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外頭有聲響，披了件軍大衣就跑出來看，卻不想正好撞見喬雲動手將人打暈的這一幕，嚇了一大跳趕忙跑到被打暈的那人身邊，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好在只是暈了過去，還有氣。

人沒死，另一個保安才松了一口氣，本想同喬雲去理論，但是看著她比鍋底還要黑的神情，還是先小步地跑回了保安室打通了報警電話。

喬雲看著保安室的那個人捧著座機話筒，一邊說話一邊點頭，只覺得頭越來越疼，她脫下身上的紅色大衣，捏在手上，搖搖晃晃地走回了家裏，風吹亂了她的頭發，讓這個女人，看起來好像剛剛從無間地獄浴血歸來的模樣。

回到家之後，喬雲徑直走進了浴室，打開淋浴的開關，衣服也不脫就這樣淋在水中，花灑的水是透骨的冷水，澆到身上是刺激到每一個毛孔的冰涼，但是唯有這樣的寒意，才能夠緩解喬雲多年以來的頭痛。

喬雲在花灑下待了有十分鐘左右的時間，等到頭不再痛得好似要炸裂開來的時候，才關掉了淋浴的開關。

她換上幹凈的衣服，吹幹頭發，又畫了個淡妝，剛剛塗完口紅，便聽到從門口傳來的按鈴聲，一陣一陣，非常有規律。

來得倒是挺快？

喬雲放下口紅，向大門走去，身後的口紅咕嚕咕嚕滾了一圈，掉在了地上。

門外站了三個穿制服的，向喬雲顯示了一下自己的工作牌之後，其中一人例行公事一般地開口說道：

“喬小姐，虎龍山莊保安報警稱你故意傷人，請跟我們走一趟吧。”

“好，給我十分鐘。”

喬雲點了點頭，便轉身走回了屋裏，興許他們從未見過像喬雲這樣的蓄意傷人者，其中有人忍不住出聲說道：

“喬小姐，等一下！”

“那五分鐘，你們總不能讓我穿著拖鞋去你們警察局吧？”

喬雲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裝扮，又說道：“要是覺得冷，你們可以進屋坐一會兒，我五分鐘後就下來。”

喬雲說是五分鐘，便是一秒不多一秒不少剛剛好五分鐘，她換了一件軍祿色的長大衣，裏面穿了一身白色的毛線衫高領長裙，脖子上圍了一塊幾乎能將她整個人藏起來的圍巾，踩了一雙棕色的絨毛短靴，就跟著這幾個警察，第三次到了公安局。

看來是流年不利。

一路上喬雲就一聲不吭地窩在車子一角，同行的一名警察還以為喬雲是身子不舒服，多嘴問了一句，要不要去醫院，喬雲搖了搖頭，謝絕了她的好意。

虎龍山莊大門口有監控攝像頭，喬雲故意傷人的證據板上釘釘，百口莫辯，但是受傷的那名保安在醫院裏醒來以後，不知怎麽回事，一口咬定喬雲是意外傷人，不是故意傷人，並稱當時是因為自己的主動挑釁引起兩人之間的口角，是自己在言語上刺激喬雲非要她給踢一個回旋踢，傷到人完全是因為意外。

這種事情當事人不追究，警察也不好追究到底，便意思意思對喬雲做了口頭批評，在派出所裏關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被放了出來。

第二天一早，喬雲剛從派出所離開，兜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餵。”

“小不忍則亂大謀。”

打電話的人，就是當時與喬雲在金橋酒店門口通話的那個中年男子，他沒頭沒尾地冒出了這樣一句話，喬雲卻是心知肚明。

“我知道了。”

喬雲沒有為自己反駁，只是低沈著聲音回道。

中年男子：“我已讓人換了一批保安，這些日子你不要太露鋒芒。”

喬雲：“那個人呢？”

喬雲問的是被自己打到醫院的保安。

中年男子：“我給了他一筆足夠的錢，他會帶著老婆孩子回鄉下老家。”

喬雲：“真的嗎？”

中年男子：“不然你以為我會做什麽？”

電話那頭的人不答反問，喬雲卻捏著手機，話到嘴邊又強制自己咽了下去：“我知道了，我會註意的。”

掛斷電話，喬雲的身上突然飄落了一片雪花，天氣預報說今天陰有是有小雪，沒有想到，今年的第一場雪，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來了。

看了看時間，是早上的八點半，距離派出所不遠處有一處移動的早餐攤，攤主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太，賣的是雞蛋餅，喬雲在一旁看了一會兒，走上前去，老太太見有客人上門，笑著說：

“吃雞蛋餅嗎，要加幾個蛋？”

喬雲：“兩個雞蛋，加海鮮醬不要辣椒醬。”

老太太：“好嘞，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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