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頓午飯，最終以不歡而散收場。

林渺往餐館門口看了一眼，隨後跟著陸彥沈往門口走。簡繪早已經走到了外面。此時，餐館的玻璃推門因為洛天麟走時的大力推動而前後擺動。紅色的小掛件也跟著晃動。

陸彥沈一推開玻璃門，雪花順著風的方向吹浮，雪花湊在一起，看起來像形狀分明的白色帶子在舞動。

林渺跟在陸彥沈的後面，覺得脖子有些發冷。她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正在忖度事情。

洛天麟遷怒於陸彥沈，多少都有她的原因在。如果，她現在一走了之，陸彥沈就必須一個人去面對洛天麟之後的壓制。說實在的，林渺確實沒有想到，陸彥沈這一趟來加州居然放棄了這麽多的東西。

她並不喜歡陸彥沈的這種做法，無形中，她會有自責的感覺。於她而言，可笑的犧牲帶來的，並不是感動。這一刻，她既有對陸彥沈往後人生的擔憂，也有著被道德捆綁的煩躁。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甚至沒註意到雪花落在她的脖頸裏。

“渺渺。”聞言，林渺擡頭看向陸彥沈，後者的眼睛裏有著什麽東西。但他沒有說話，只是在走出門後，慢條斯理地把自己脖子上的圍巾繞到她的脖子上。

陸彥沈的眼睛很漆黑，他一邊繞著圍巾，一邊說：“這樣，才不會生病。”

餐廳的屋檐下，有被風吹雜進來的雪沫。林渺和陸彥沈站在那裏，林渺覺得脖子暖和了很多。

她猶豫了一會兒，眉頭凝重。

還是決定說出來。

林渺伸出手，按住陸彥沈的手背。她一點一點地把自己心裏的想法告訴陸彥沈，陸彥沈也沒有說什麽，只是安靜的聽著。等到林渺全部說完了，用一種等待般的眼神看著他時，陸彥沈卻對著林渺露出了一個原來如此的表情。

當時林渺離開臨川市，洛天鷹入獄。當年陸彥沈對洛天鷹許下的諾言其實也已經大多達成。所以，即便是洛天鷹也沒有阻撓他離開景夏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和更感興趣的事業。如今，有了這個局面：他失去工作，又被懷恨在心的洛天麟打壓，仿佛前途未蔔。若是在外人看來，這一切多少會被算在林渺的頭上。

是他考慮不周到，未能料到這個局面，讓她難堪了。

陸彥沈伸手把林渺摟在懷抱裏。

頓時，林渺感到周身被一片溫暖環住。

這樣的姿勢，使得林渺甚至能夠感受到他呼出來的熱氣。林渺猶豫了一會兒，伸手回抱了陸彥沈。

陸彥沈說：“沒有你，有一天我也會離開景夏，所以不必糾結。”

這樣的話，令林渺一時有些羞愧。她的下巴擱在陸彥沈的肩膀上，短削的頭發垂在陸彥沈的背後。她的眼睛裏看見的是越來越大的雪，卻覺得，果然，即使她難以忘記過去的傷痛也應該為了抱著她的這個人去做努力。

無論三年後，歷經艱辛嘗盡人間風霜的她變成什麽模樣，吃盡什麽樣的苦頭。也不管，是否到那時，她在日漸的磨礪中漸漸發現自己實在過不了心裏坎，不能應約回來，要去流浪天涯。不論是怎麽樣的一種結局。

選擇是不會錯的。

要為對方，努力變成更好的人。內心更強大，心靈更美好。

陸彥沈說：“對了，過兩日，你就要離開。我也會回到臨川市，這三年，我們各自努力。電話、短信都不聯系，我讓你去四海飄蕩，不對你做任何形式的幹擾。你跟我，都好好的磨礪自己，讓三年後的我們都能夠更好的接納對方，好嗎？”

林渺說：“如果我最終選擇不回來呢？”

陸彥沈沒有說話，只是拉著她的手，去買了一把鴉黑色的大傘。陸彥沈把傘撐開，牽著林渺的手，在大雪裏走，走了一段，他才鄭重無比地說。

“那就找一個比我更好的男人，過比現在更好的生活。”

…

那一天，終於到來。

洛天麟因為國內的事情無奈回國，於是，當林渺走的那一天，是陸彥沈、周亦軒、簡繪前來相送的。他們三個人在送機口，對著一頭幹練短發，背著一個墨綠色登山包拉著一個灰色的拉桿箱的林渺說話。

周亦軒說：“要常跟我聯系，你一個在外面也要多關心你自己。”

林渺點點頭，說：“謝謝亦軒哥。”

林渺知道周亦軒還是放不下她，但當她跟陸彥沈從YIN那裏活著回來以後，她就很明確的去拒絕了周亦軒。亦軒是一個很好的男人，在她這裏平白耗費了這麽多的時間，於她而言已經是一種罪過。

他值得更好的人，而不是她這樣偏執的女人。同時，林渺也明白，在亦軒的眼裏，她永遠都是那個心思單純的鄰家妹妹，周亦軒甚至都不肯去相信，她也曾有那麽陰暗的內心。

周亦軒說完，簡繪上前遞給林渺一個手環。“這是我特意買給你的，也不是什麽貴重禮物，只是你以後去的大多是一些貧困、危險的地方，自己的身體，還是要多了解。”

林渺與簡繪擁抱。簡繪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西裝，下午還有風投方面的工作要做。特意趕來，真的是費心了。

最後，輪到陸彥沈。

今天的陸彥沈，穿了一件深黑色的大衣，裏面是襯衫和毛線衫的簡易搭配。他還是一樣的好看，卻越發沒有上大學時的那種影子了，那種陽光少年的影子。現在的他，年歲上來，顯得更加成熟有男人味。

沒能陪著他熬過苦難，真的是一種遺憾。林渺心裏有著微微的感慨，但現在並不是悲傷的時候，也並沒有什麽好悲傷的。所以，林渺筆直地走向陸彥沈，伸手拽住了陸彥沈的衣領兩側。

一身褲裝的她，漂亮的很，在人群裏特別紮眼。她振了振陸彥沈的大衣，仰頭，她的唇角露出一個弧度，粉色的唇瓣向內收緊，她漂亮的眼睛上挑，特意用一種很平常的語氣跟陸彥沈說。

“我走了。”

陸彥沈就這麽看著她，看著她轉頭頭也不回的走進了檢票口，然後被後面的人擋住，再也看不見了。

林渺並不知道，

對於陸彥沈而言，這一幕，已經被他鐫刻在他的腦海裏。他也做好了她不回來的準備，而這一聲我走了，他會記得，一直記得。

…

北緯 22°34', 東經 88°2'的地方是印度的加爾各答。加州機場告別後，林渺很快和同行的團隊碰頭。此次同行的有一個高大帥氣的黑人小夥，小夥給自己取的中文名叫厚彭，是希望的音譯。除了厚彭，還有三個加州本地的白人姑娘，兩個中國女孩子。

一年後，熟悉了無國界醫生組織事宜的林渺，跟隨組織離開加爾各答，在仲夏之季，去往了一個正在飽受戰爭和旱災雙重痛苦的小國家。

彼時的林渺，因為親眼見證了許多的事情，變得更加沈默寡言。在做後勤工作的時候，她常常關註醫生們的舉動。她也嘗試在難得的空餘時間裏，去學習基本的護理知識。

此刻，林渺站在這個不知名小國的土地上。地面龜裂，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邊，在她的對面有著許多，直接就是用布和木頭搭建起來的‘房子’。房子裏被尼龍袋子和各種根本稱不上家具的東西塞滿。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已經半坍塌的水泥建築。

那都是以前的家。

竹竿上的舊衣服，被風吹得鼓了起來。懵懂的孩子，在房子、竹竿間穿梭，通紅的臉上洋溢著最可愛的笑容。

遠處是炮火聲。

林渺和厚彭的喉嚨很幹很啞，白色的寫著MSF字樣的短T粘在他們的身上。林渺伸手拎著水桶，打起精神往前走，她利落的短發和軍褲被風吹向後方。林渺的臉上帶著幹風吹的裂痕，嘴唇沒有血色。

她早已意識到，在災難面前，蒼穹之下，自己是多麽的渺小。

厚彭看了眼林渺：“渺，你在想什麽？”

厚彭有一個加州媳婦兒，過去，常常看見他站在月亮下仰頭發呆。林渺問起的時候，厚彭說：“我看月亮的時候，她一定也在看，所以無論我在哪裏，我跟她都是在一起的。”

那麽你呢？有想念的人麽？

彼時的林渺甩了甩頭，進屋子整理後勤的用品。厚彭知道林渺不愛談及過去的事情，在厚彭的眼裏，這個瘦弱的姑娘，一直以來都是撿最危險最難的工作去做。她很喜歡小孩子，平常臉上沒有笑容，可是見到了孩子，她會露出最漂亮的表情。

就像現在。

厚彭看見林渺走到房子群中央，有一個卷頭發的小女孩立馬撲進了她的懷裏。林渺立刻蹲下了身體，臉上也出現了笑容，好看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林渺摸了摸小女孩的頭發，問：“克裏斯汀是在等我麽？”沙啞的倫敦腔從林渺那兒產生。

克裏斯汀點點頭，用英文說：“你說回來給我帶花的，渺姐姐，我想看花開的樣子，他們說花是紅的、黃的，可漂亮了，可我很久沒看見過了，已經快忘記了。”

有什麽東西在林渺的眼睛裏滾動。

林渺從懷裏拿出一朵被刻意保護的小野花，花朵是那種嫩黃色的，底下還帶著碧綠的葉子。林渺把花放到克裏斯汀小小的手裏，告訴她：“這是石頭縫裏長出來的花，就像克裏斯汀一樣漂亮。”

可是，還未等克裏斯汀把花接過來，一顆炮彈向林渺他們的方向襲擊過來。不堪一擊的房子開始倒塌，醫生們從房子裏擡著病人，往外跑。

當林渺第一時間拉著克裏斯汀準備逃走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在克裏斯汀的背後，原本還勉強佇立的水泥房子正向著她的方向轟然倒塌。

林渺猶豫了半秒，把克裏斯汀往後猛地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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