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渺扭頭，穿著明黃色工作服的搬家公司職員一個個從車上下來。貨車停在別墅門口，說不上來的突兀。

搬家公司的人跟著林渺進房子裏，在林渺的示意下，一小部分的人留在客廳裏負責把墻上的畫作拿下來。另外一小部分的人跟著她到書房裏去搬書。

環繞式的書架直奔屋頂，數以萬計的書整齊羅列在上面。一架銀白色的攀爬梯子屹立在書架前。搬家公司的人都看傻了眼。林渺走到圓環型書架的正中央，麻利地抽出一本書。“以這個空格為界，左邊的書全部搬走，右邊的，請你們小心翼翼的，盡量不要碰到。”

“好的，林小姐，除了畫作和書，還有別的東西需要我們帶出去麽？”

林渺的眼光延伸到書房裏的沙發上。那是她買的，最喜歡的一個沙發。她於是指著它：“還有那個沙發，也帶走。”

職員點頭，而後對林渺說：“好的。”

搬家公司的人開始忙活起來，林渺趁著這個時間去臥室收拾衣物。

終於能扳倒陸彥沈，和他離婚。這一刻，當林渺踏進這個臥室的時候，心情頗為微妙。她熟門熟路的拿出大行李箱，動作麻利地把衣服從衣櫃裏把自己的衣服拿出來，而後‘碰得’，把這些仍舊帶著衣架的衣服放到床上。

不一會兒，巨大的雙人床就被各式各樣的衣服覆蓋。

她施施然坐在床角。床凹陷。她拿過手邊的衣服，把衣架抽走。而後便開始把這些衣服一件件疊好，放到行李箱子裏。

“林小姐。”林渺收拾到一半，動作被門口的敲門聲打斷。

搬家公司的負責人站在門口，躊躇地探著頭，“林小姐，書房裏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們不知道該怎麽辦，想來想去，還是請你去看看吧。”

奇怪的事情？“怎麽了？”

“是這樣的。”負責人等林渺從房間裏出來以後，跟在她身後解釋：“在你離開書房以後，我們就開始搬沙發了。因為別墅裏的東西都比較昂貴，所以我們的動作就比較小心。”

“嗯？後來發生了什麽？”

負責人臉色大變，“我們新來的一個職員一不小心把沙發給弄壞了。沙發撞到了門框，從樓梯上掉下去了。”看見林渺臉色變得難看，負責人繼續把下面的話迅速說出來。

“對不起，林小姐，這件事造成的損失我們搬家公司一定會賠償的。可是，林小姐，當我們把沙發搬起來的時候。沙發破損的地方，出現了兩樣東西。一樣是這個。”

負責人把一支鋼筆交到林渺的手裏。

鋼筆樣子精巧，筆帽附近的金色標志顯得格外突兀。

林渺的眉毛都擰到一塊去了。她毫不在意地把鋼筆放到包裏，繼續追問到：“那另一樣東西呢？”

“還在沙發裏卡著。”

“卡著？”

“是。”林渺跟著負責人的步伐穿過走廊，下了樓梯，果然見到已經損壞的沙發和一群嚇白了臉的職員。

負責人帶著林渺走到一個角度，指著沙發。缺口處，有一卷畫作似的的紙卷。那紙卷全身被一層薄的像紗似的東西裹著，似乎是起保護作用的膜片。紙卷此刻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嵌在沙發裏。

林渺好奇地把卷紙往外抽。

負責人說：“林小姐你是著名畫家，所以我們格外註意紙張或者畫作的搬運。這幅卷起來的物品，被這麽高級的保護膜保護著藏在沙發裏，我們想也許也是一件十分寶貴的東西。所以都不敢動它。”

藏著？一語驚醒夢中人。林渺抽著卷紙的手驀地一頓，她忖度著，手裏這個‘寶貝’應該是陸彥沈的。陸彥沈小心翼翼藏著的。

屋裏就她和陸彥沈。那麽，陸彥沈就是防著她的。

會是什麽東西呢？

林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連帶著手指都顫抖了起來。當她要把卷紙打開的剎那，她註意到幾乎所有人都在等待著結果。她沒有繼續，沖著搬家公司的人說：“現在這裏的情況我都知道了，你們把沙發挪到邊上去吧。然後繼續把手頭的事情做完。”

大家遺憾地去忙活。

明黃色穿梭在別墅大廳裏，走廊上。這些工作人員，小心翼翼地把墻壁上懸掛的畫拿下來、有條不紊地把一摞又一摞的書從裏搬到外面。

駐留在人群中央的林渺低著頭，周遭的走動像電影模糊的畫面。連聲音都像是被按下了一個靜音鍵。

林渺睫毛顫抖。既好奇又害怕的繼續延展卷紙。軸狀的卷紙在她的手裏慢慢變平。上頭的圖案、文字經由林渺展開的動作，一點一點冒出頭角。

蒼涼的，剔透的冰山。柔弱的，綿延的溪水。無邊無際的天與地。

彼此相接，水流冰化，生生不息。

林渺的手指猛地收緊，手下的畫紙驟然出現褶痕。

一滴淚，落在畫紙上。淚滴與薄膜撞擊，發出輕微的聲響。

她不知道，怎麽會這樣？

她找尋已久的早期作品“融化”會以這樣一種方式，這樣一種，被極致呵護又極致隱藏的方式回到自己的身邊。

她這輩子，有兩件至死也不會放棄的事情。閱讀與繪畫。

她這輩子，有兩件刻骨不忘的悔恨。與陸彥沈相識、賣掉自己的成名作《融化》

但今天，到今天，她才知道。這世上她最恨的那個人——陸彥沈，偷偷的尋回她的畫，並把它放到她最愛坐的那張沙發裏。毫無所知的她，每天只消依照自己的習慣，進入書房、坐上沙發，就能擁有自己喜歡的全世界。

這份饋贈，讓滿腹仇恨的她，感到深深的恐懼。她開始怕了，是不是有什麽地方弄錯了？是不是有更多的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陸彥沈…”林渺身子虛浮地往後退，脊背撞上樓梯扶手。她指尖泛白，如同她的面色。她喃喃發問：“陸彥沈，你究竟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融化會在你那裏，為什麽會特意放在沙發裏。如果是要炫耀還是別的，為什麽不拿出來。放在我最常呆的地方，你到底是為了什麽？”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因為唯一知道答案的那個人，已經被她親手送上了法庭。

搬家公司的人來回數趟。

林渺仍舊靠著扶手。畫紙一端被揪起，另一端軟軟地垂著。風吹動畫，畫慢悠悠地蕩兩下。

當！

樓上書房裏古樸的撞鐘發出巨大的響聲。準點報時的沈悶撞擊聲音，很大，持續時間很短。但餘韻綿長。

林渺的耳朵裏嗡嗡嗡地響。

與此同時，她包裏電話突然響起。鈴聲、鐘聲，尖銳，沈悶。

世界像是亂成團線。林渺拿出手機，接聽。周亦軒的聲音透過手機沈穩地傳了過來。

“渺渺，你怎麽了？”

她些微的變化，哪怕是呼吸的紊亂，周亦軒也註意到了。

林渺搖頭，對著電話那頭回應：“我沒有事情，好像五點了，你那邊…結束了麽？”

庭審結束了麽？陸彥沈被判刑了麽？陸彥沈狡辯了麽？

“很順利。我聽從你的意見，在第一次提起訴訟的時候就已經請邦耀的李律師來打這個官司了。李律師根據我們提供的證據，以及錢樺的證供，在陸彥沈不抵抗的情形下，成功打贏了這個案子。現在我們是一點後顧之憂也沒有了。我沒有違反律師條例，你也全身而退，該……”

“亦軒。”林渺出言打斷了周亦軒的話，“你剛剛說在陸彥沈不抵抗的情形下？這是怎麽回事？陸彥沈他沒有為自己辯護？沒有去找大量的證據去幫助自己麽？”

“是啊。說起來，我也挺弄不懂陸彥沈這個人的。照理說他從一個生無分文的孤兒爬到這個位置上來，辦事手段都是狠辣的。可在這件事上，自從錢小生出事以來，他一下子就停止了各種為自己辯護以及找證據的行為。這場官司，在我看來，他根本就沒有做自救的準備。”

“不過，也許是他良心發現，又或者……”

手機裏周亦軒的聲音已經變得模糊了。林渺不經意間回想起那天在自己曾經的住宅裏。陸彥沈曾經問她，如果他進了監獄她會不會開心。當時她回答的是可能吧。

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天的陸彥沈朝她笑了，而那笑容又被她悄無聲息地記在了心裏。

她終於開始去懷疑——

陸彥沈，是不是愛她的？

“渺渺，渺渺。”電話那頭的周亦軒喊她。

“亦軒。”林渺打一個激靈。

周亦軒還在講話，他的聲音裏帶著濃濃的疑惑，“我前面和你說的那些你聽到了沒啊，渺渺。

”

“你剛剛說什麽了？你再說一次。”

“我說。”客廳裏的風變大了，呼呼作響。“我說，我覺得好奇怪。一年以前景夏地產老總洛天鷹曾經竭盡全力去幫助當時深陷調查的陸彥沈，可是到這一刻，陸彥沈已經被判刑了，這位景夏老總仍舊沒有出面。你說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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