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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咱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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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間屋裏裏外外大幾百人,一時都不敢喘氣兒,滿耳只剩下馬兒哼哧哼哧啃草根和驛館外那只看門大黃興奮的汪汪聲。

良久,皇侄又道:“兵敗不算什麽,勝敗乃兵家之常。但人心若敗,千萬裏河山,也不過是一片荒土。行了,張德因,官印留下,為上皇積德,今日權當放生,滾罷。”

……原來,皇侄這麽可怕的嗎。

李愈一面開藥方一面跟著我偷聽,大概也被隔壁的氣氛震撼到了,收筆垂淚,痛聲道:“老臣聽說,薛相父子都已殉難,羽林衛統領姜鯨在護送臣等從鴻都府後頭的夢曉園密道逃出京都後,又調頭回去,也戰死在了城門外,臣等是無能之人,不與您共生死,反茍全千裏之外,見昔日同僚忠義紛紛罹難,實在……不想連趙閣老也……還被……”

我扒拉著案頭油燈裏的一截燈芯:“別哭啦大夫,你再哭,待會兒那位看見,會以為我活不長了的。”

李愈據說年輕時當過軍醫,跟的還是薛岱麾下,曾經挨過刀子,一雙枯瘦的手上橫亙刀疤,好在未傷筋骨,拿方抓藥時倒還算利落,但抹起眼淚來就顯得格外笨拙。他一邊笨拙地擦眼淚,一邊道:“老臣在流州有一處老宅,買了還可得些銀錢,願能奉上,換我袍澤屍骨。”

唉,我被他哭得難受,病沒看好,心態反而要崩了,便不想再理他。

又聽隔壁一女聲冷冷道道:“流州府軍藏拙多年,為的便是今日,府尹和府軍統領的確是罪逆之後,但若非他們關鍵時候相助,如今在這裏和你們說話的就不知道是誰了,諸位大人的性命怕是也留不到明日。諸位欲自己躋身南朝要樞,將流州官與我道中人支往別處,恐怕是癡心妄想。”

是姜平容。

緊接著魏淹留溫聲煦語道:“兵將暫時是不能隨意調換的,稅還是要收。仗總有一天要打。你們說流州人貪生怕死,可爭名逐利的,也不比貪生怕死強到哪裏。陛下信重諸位,才親自走這一趟……”

費勁聽了半天,大概就是良州這幫人仗著自己曾在良王面前混過,希望今後能在皇侄手下大展宏圖平步青雲。但不料皇侄麾下最能施展抱負的位子已被近水樓臺的流州地頭蛇和傳說中的神秘組織“蜉蝣”瓜分殆盡。趕上西州小朝廷為了贖我之事和皇侄叫板,他們便試圖通過打壓西州的“舊朝”勢力來給皇侄獻寶。可沒想到惹毛了皇侄,挨上一頓削。

挨削完了還不懂事,在戰與和的問題上磨磨唧唧,不夠團結堅定。

我十分頭疼,趕李愈出去,尋思著不如先睡了,這時候往隔壁走,恐怕不太合適。

倒頭躺下,沒合眼多久,皇侄竟已結束“恐嚇臣工”大會回來了。

我雖然閉著眼,但仍能感覺到他站在榻邊盯著我瞅了好久,一動不動不知要幹嘛。忍無可忍一睜眼,正瞧見他打了個哈欠:“……困了還幹站著?”

那一盞油燈將息未息,搖搖晃晃看得人愈發困倦。皇侄又打了個哈欠,熏紅著眼睛,不好意思道:“十四,我還以為你睡著了。你給我騰點地方。”

……不好意思,我竟然四仰八叉地霸占了整個床榻。而方才還在隔壁揍遍朝臣的新皇竟然似乎靦腆到不敢開口喚醒我,打算就地練習站立睡覺。

然而我並沒有給他練功的機會,一把將他薅進被子裏:“你叫我一下不就好了,乖,來給抱著。”

他耳朵不好,會錯了意,長手長腳登時往我身上一扒,口鼻縮在被子裏,悶悶道:“冷不冷?明早想吃什麽?”

“什麽都行,你餵我。”

“……好。”

“……你這個禽獸,心跳個什麽勁兒?”

“……我沒有,我沒想別的。”

“你不想別的,你不愛我了。”

“不是,我……十四你……”

“噓——不許說話。聽大黃叫。”

“……”

大黃狗人來瘋地叫了一晚上,但這並不妨礙我睡得和豬一樣沈。

再一睜眼,已是日上三竿。太陽輝輝煌煌,從窗縫望出去,皚皚雪地上似灑了一層金粉。

皇侄從被窩裏伸胳膊扒拉我,迷迷糊糊道:“你再躺一會,昨兒睡太晚,我去找些吃的來。”

我又被他拽下去,十分捉急地揪他耳朵:“別睡啦!我看見窗戶底下蹲了一排人,都等見你呢!”

他揉了揉眼睛,瞄了我一眼,慢吞吞坐起身,抓起枕邊擱著的袍子試圖替我穿衣服:“這屋子裏爐子不行,起身不披件衣服,你是要氣死我。”

我指著他一腦袋鳥窩似的亂發:“你小聲點!他們都在偷聽!”

他充耳不聞,又迷迷糊糊伸手摸起我的靴子,要給我穿鞋,一面還對外招呼道:“魏先生可以進來,西州若有人到,也請進來。”

為了維護皇侄身為天子的威儀,我飛起一腳欲把這糊塗蛋踹開——不料被推門而入的諸卿瞅了個正著……

魏淹留:“……”

魏淹留左邊的衛裴:“陛下……”

衛裴左邊的宋瑯:“那臣等不如先告……”

“白眼狼!忘八蛋!我今天和你拼了!”趙大將軍如同一團劈裏啪啦的火球直沖進來,一把掀翻門口堵著的仨人,“十四!我來救你了!”

“……”我尷尬地悄悄縮回那“飛出一腳”,亡羊補牢地伸手將一屁股墩兒摔地上的皇侄拽起來。

皇侄似乎還沒醒困兒,慢吞吞順著我的手爬起來,把靴子往地上一丟,笑罵道:“你又踹我!自己穿!”

什麽時候“又”踹你了!

“趙將軍,”皇侄頂著鳥窩頭,轉向門口四人,“你也來了。朕問心有愧,未能帶出諸位忠烈遺骨……唉,都免禮吧,別拜了,坐。”

於是眾人一臉蒙圈地落座,親眼目睹傳說中“忍辱負重多年終於鹹魚翻身”的新皇帝是如何“報覆虐待”那位“臭不要臉對忠良臣子濫施淫威”的舊皇帝後,紛紛忘了自個兒是來幹嘛的,一個個比墻上掛著的那排葫蘆瓢還悶,都目瞪口呆地盯著我和皇侄吃飯。

我是吃不下什麽,半天就著皇侄的手咽了幾口粥而已,便轉臉去與趙朔對瞪。

瞪了好一會兒,趙大將軍突然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哦……”

我丟筷子甩他:“哦哦什麽哦!你閉嘴不許說話!”

“可是……”那廂宋瑯突然試試探探要開口。

“可什麽是你也不許說話!”我飛快地瞥了皇侄一眼,“說正事兒!正事兒!”

衛裴道:“既然如此……想必陛下是要正式下詔,暫禪位與良王殿下,有陛下詔令,想必無人再有異議。西州兵力已整編好,隨時待命。”

我十分滿意:“嗯。不過原各州的精銳都編進平安營了,如今各處湊出來的新兵,不妨也按平安營的編制整頓,莫作一盤散沙。羌人眼下不過是為了給他們自己松一口氣,留給我們的時間並不多。”

魏淹留道:“我方北軍南撤後,自犬牙山以北,真正是無一兵一卒,只剩無辜百姓。朱勒的赤銅騎還在各地屠城劫掠,憫州趙將軍未平之亂,已愈演愈烈,建成一支‘護國軍’,正在和羌人爭奪憫、青一帶。據聞羌後派出使者去見‘護國軍’首領,意欲招安。”

到如今,我仿佛已經弄明白一些事情:“招安?魏先生,你曾經說,從糧倉被蛀、陶三勇案,到平安營兵變、憫州民變、越王造反,乃至北羌突然宣戰,個中種種機密,皆與蜉蝣有關,但以魏家之力,竟無法摸清這關系的來龍去脈。那麽如今呢?”

魏淹留微微點頭:“上皇聖明。羌後說是招安,其實那支‘護國軍’,原本就是他們挑起的。我們從他們手裏劫走了阿蒲奴,將阿蒲奴買予朱勒,所以羌後眼下和朱勒生出不和,看來,是打算利用那一股‘蜉蝣’之力,與朱勒爭權了。”

宋瑯對此事所知不多,一臉茫然:“河陽殿下做什麽了?什麽是‘那一支蜉蝣’?”

魏淹留道:“當初河陽殿下遠赴北地和親時,姜老先生曾親自指派我道中人暗中護送。草民早該想到,這麽多年來,已有許多人出了北十三關。他們追隨河陽殿下,勢力反滲入大興全境八州,心志極高,絕不會甘願為羌人附庸,也不會止步於牙山以北。他們要的是,‘新政、新朝,海晏河清’。”

衛裴輕輕皺眉:“魏先生為何知道?”

魏淹留笑了笑,待要說話,一女聲忽打門外響起:“因為,這同樣也是我道中人所求。即便滄海無垠,仍試以微茫之身,逐浪排雲,此乃‘蜉蝣’之道。”

姜平容走了進來:“諸位,很快羌人便會反應過來,此地不宜久留,這便啟程罷。”

眾人紛紛起身退去。

“姜姑娘留步。”皇侄忽然道。

姜平容駐足,淡淡掃了我一眼,道:“望上皇保重聖體,莫糟蹋了眾人一番心血。”

“姜姑娘此番北去也要小心,”皇侄接道,“胡齊爾陰險多疑,有任何不對,就先回來。”

姜平容看向皇侄:“我記得,家父當年隨太子出征時,家母曾對他說:‘秦王居心叵測,薦君與太子北征,用意不良,願君念及家中老弱婦孺,惜存性命。’那時候,你還沒有出生。”

皇侄楞了一下,似乎完全沒想到對方會突然甩出一張親情牌。

姜平容輕笑了一下,慣來冷冷清清的眼睛裏浮出了一絲近乎溫情的意味:“他聽進去了,但沒能回來……如今家中只剩你我二人,你非老弱幼孺,我雖婦人,卻已寄身方外,想必都無需過於彼此牽掛。”

皇侄默了片頃,似還想說什麽。

姜平容搶先道:“貧道與上皇尚有未竟之因果,陛下能否暫將回避。”

皇侄臉上明晃晃寫了個大大的“否”字,轉臉看向我。

“乖,”我朝他揮揮手,“出去玩會兒,咱姐同意這門親事,一會就下聘。”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薄冰、愛笑的夢音、(顯示不粗來id)、青歌如畫、星河漸落噠地雷,感謝楚界寧兮、愛笑的夢音噠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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