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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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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草長鶯飛的時節,上京地處北方,亦是風柔如緞。春風挾帶一派新生之氣象,吹拂於游人面上,輕輕癢癢的。此時杏花開之正盛,鋪了一城的粉色,濃淡相間,狀似祥雲。

保康門外的萊國府亦是新景一片,高老太太院裏植了幾株杏樹,這會兒也是顏色正好。那杏樹邊兒又置一軟榻,榻上躺一合目而睡的美人兒——象牙白柳葉撒邊兒羅裙下露出小小一足,上罩翠色廣袖青衫,袖擺垂掛於榻邊兒,若隱若現的瑩白手指上戴了藍寶石戒指,手下便是壓著一本早已泛黃的線裝紙書。眉眼不睜,卻如畫兒一般,一筆一走勢,皆似精心勾勒而成。少時又有粉蝶飛過,迂回振翅,最後落於榻上女子的發髻一側,好似鮮妝,為這杏花美人兒圖添了一份鮮活之力。

景色正是恰到好處時,又來一身量較小些的女子。不如榻上的超逸清雅,卻也是個五官精致好看的人兒。手中捧了一本書,撞進畫幅裏才見榻上的人睡著了。把開口欲呼的話咽了回去,又悄悄轉身要走。只是那鬢角的蝴蝶都被嚇走了,榻上的人兒又哪有不醒的。

見著顧萱要走,顧長生盈盈直起身來:“把我鬧醒了,又要往哪裏去?”

顧萱一聽顧長生醒了,又捧書回來,也沒了偷偷摸摸的樣子,往榻上坐了道:“四姐姐,我看書看到有一處,不是十分懂,遂來問問你。”

“又是哪裏不懂?”顧長生把她手中的書拿到自己手裏,瞧了她一眼,又看回書頁上。顧萱過來指了自己不懂的一句,叫顧長生給她解釋了,才滿意合起書來。

興女學起勢造勢五年,如今顧萱也有十歲,心思卻至今未萌動起來,一心只愛讀書。可恨不是男兒身,讀書也考不了狀元,只做自我娛樂罷了。娛樂也沒有心足的,便是瞧著大莊朝風氣不斷開放,她最興奮雀躍,只一心等著女學辦將起來。如今聽說莊慕帝終於開始著手興辦了,她讀書自又萬分起勁。

“都說要入監學,父親品級夠者才行。我這樣兒的,四姐姐你說能入麽?”顧萱雖盼女學,又有一事要擔心,便是自己是個沒爹的。沒有爹,自談不上爹的品級,很有可能便入不了監學。

在上京興女學一事,莊穆帝並未興土木再造學府。五年風氣已然變作這般,男女之大防仍在,卻沒了此前那般苛刻。於是便在國子監和太學兩處,各分出女子班來,招入學生教學即可,不需費太多周折,頂多就是多添些博士的事情。

上京國子監和太學兩大學府相鄰,太學坐東國子監於西。入國子監讀書者,皆為上京高官子弟,品級不夠者不得入內,俗下裏說來,便是貴族學府。而太學與國子監則不同,那些不能入監學的,但凡通過嚴格考核和篩選合格者便可入內,窮家小戶亦是可以。所以,這裏亦是舉國上下窮學生極度向往的地方。

而顧萱與顧長生提到這些,顧長生不過是做寬心勸說,只說叫“老爺求了皇上,沒有不成的。父親沒了,叔父也是父,都是一樣兒的。”好在顧萱也想得開,自己道:“便是入不了監學,也要入太學!”靠自己本事。

顧長生再勸顧萱已是不費力,兩人又坐著說會話,顧萱從顧長生處討了許多讀書技巧。這說話間,她便有一會沒一會去撓自己的右側臉頰後腮。撓了多了,顧長生便抓了她的手,打了一下:“什麽毛病?總是撓什麽?”

顧萱的手在顧長生手心縮了縮,自顧感受了一下臉後皮膚,看著顧長生道:“不知道是不是又要生癬的,最討厭這春日裏的氣候,總是大病小病不斷。老太太也總有不適,盼著到夏日裏呢。”

“到夏日裏又該嚷著熱了,一碗冰接著一碗冰吃了壞了肚子,也要怪天氣。”顧長生說著便起身拉顧萱往屋裏去,找了去癬硝粉出來給她塗了。上了硝粉果覺好些,顧萱又要去讀書,顧長生也說一句:“你別學瘋傻了。”

顧萱道:“不能夠。”便還是讀書去了。

顧長生自回自己房裏,又有絲琴過來說:“姑娘,往監學去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到時候一並拿去,一件兒也不差的。”

“你知道我就去了,把東西都收拾好了?”顧長生看了看絲琴給她收拾好的東西。

絲琴笑道:“比品級權勢,老爺不輸誰。比才學能力,姑娘不輸誰。姑娘不去,還誰去呢?姑娘若是不去,我瞧著皇上辦這女學也沒甚意思了。”

顧長生看向絲琴,“你們都比我明白。”

絲琴仍笑,和雪棋換了個眼色,道:“咱們跟了姑娘這麽久,自然是知道的。”

顧長生還要說話,忽聽得有小丫鬟來報,說:“老爺找四姑娘往前頭去。”

一聽這話,雪棋又看過來笑道:“怕就是上學的事了,姑娘快去,回來給我們帶個好消息。看老爺準不準,叫咱們都跟著,也好趴那窗邊兒聽點課。”

顧長生不與她們再纏,自整了下衣衫往前頭去。在大莊朝風氣不斷開放的五年間,顧長生也隨著這股風氣明正大進出顧國坤的書房,不再偷偷摸摸。先時家中多有人嚼舌頭,說四姑娘沒規矩。高老太太也說過兩回,反被顧長生給說服了。原本還十分不悅當今聖上改了風氣,後來還是不大喜悅,但不說了。再要聽到誰嚼自己孫女舌根子的,便說一句:“老爺寵她,怎樣都是能的!誰再嚼舌根,都拔了鹵成口條!”

此話一出,往後便再也沒人敢提出異議,再後來,隨著風氣改變,諸多此類事情在顧府也叫許多人習以為常了。世間無不可破規矩,也無不可廢之事,但看時間和人的習慣罷了。只要習慣了,什麽事都是合理的,不過就是認知打開了。

顧長生此番被顧國坤叫去書房,想著也不過就是上學的事情了。她也想好了,既然趕上了好時候,這機會斷是不能白白浪費掉的。如今興了女學,誰知往後還會不會興別的。千百年來女子皆為附庸,若此番得以升了地位,也算是革命性的大好事了,她如何能不去做?

到了書房,顧長生正等顧國坤與自己說女學諸事如何,顧國坤卻沒提這事兒,反突然說:“荀兒不知,朝中出事了,女學的事情,怕要擱置。”

顧長生眉心一蹙,“怎麽?”太平了這麽久,在這個節骨眼上,又發生何事了?

顧國坤嘆了口氣,這也真是萬萬沒想到的事情了,“城西郊外玉霄觀,瞞著聖上偷偷煉藥……”

“又出人命了?”顧長生接話問。

“這倒沒有,要是出了人命倒是好了。”顧國坤道:“若是出了人命,玉霄觀又背著聖上私下煉藥,是要倒大黴的。欺君之罪又害出人命,端了他的道觀也不為過。偏偏不是這樣兒,而是玉霄觀裏的道士,練出了叫死兔子回生的藥。”

“起死回生了?”顧長生眉頭蹙得更緊了些,“都瞧見了?”

“丹藥到皇上面前只剩一粒,確是叫那死兔子活了過來,在場之人皆為震驚。皇上本欲罰那些道士欺君,卻也因這事兒免了罪過。這還不止,皇上解了玉霄觀兩個丹房的禁,撥下銀兩,叫他們仍舊煉藥,非練出長生之藥不可停。”顧國坤停了半晌,看著顧長生問:“荀兒果真篤定,長生之藥不可求?”

顧長生一聽這話就知道自己這親爹也心生動搖了,此前他與莊穆帝一起求長生,莊穆帝如今看到丹藥令死兔子回生已然又燃了已成灰的心思,顧國坤自然也會。只是他沒有莊穆帝那般一時就被沖昏了腦子的急切,蓋因自己和顧名揚平日裏給他灌的危機多了,不敢一頭撲進去。只是莊穆帝此番又撲了進去,實在也夠叫人頭疼的。

等了一陣顧名揚也從任上回來,顧長生拉了他稍一問,宮中情況果如顧國坤說的那般。又問顧名揚怎麽想,顧名揚依然堅持自己的無神論,跟顧長生說:“其中怕是有蹊蹺。”顧長生也有此推斷,這會兒顧國坤仍與他們一條戰線,心裏卻又不大死心,只道:“怎麽就能斷定事有蹊蹺?這世間真有長生之道,也未可知呢?”

這世間確實有長生之道不假,卻只有她顧長生一人知道。那通過煉丹煉藥保長生的,都是歧途誤入,最後什麽也得不到,怕還要失去許多東西。見是如此,顧長生少不得又得給自己親爹灌“湯水”洗腦,怕他一時繃不住,又沈了心幫莊穆帝煉藥。那此前她所做的,可就都白做了。

一只兔子炸了太平!

而為這只兔子煩憂的自然不止顧長生一人,宮中還有許琰。他不止煩憂,還有些氣急。一來,好容易叫自己父皇收了求仙道之心,結果一只兔子就把他之前做的所有都抹殺了。二來,他籌謀了那麽久的女學,只等著顧長生入學,自己也早請好了旨往監學裏去,也好日日與她相對,以解不可得見之相思苦,結果也被這兔子搞雜了!——他想殺了全天下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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