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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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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逝了四個官家子弟,各大道觀丹爐盡封,也表明了當今聖上此時對煉仙丹求長生之事的態度。事情鬧得有些大,也讓京城許多原本癡心此道的人,都警醒了一下——長生之事不是兒戲,丹藥也不是養生丸子。只是那死去的人,卻再不會活了。

顧國圻喪事之後,陰氏成了根呆木頭,整日天被丫鬟服侍著吃喝睡,其他一概不管,便是話也不能說幾句。高老太太處不需她去請安,顧熒和金玲生的顧名川,都由奶娘照看著。

入冬之後天氣越來越冷,丫鬟就時常扶了她在廊上曬太陽。陰氏靠著廊柱子,粉黛不施、臉色蠟黃,白綢銀絲綰髻,素衣裹身,瞧著一處就不眨眼,只是發呆。問她一句“太太又想什麽呢”,便回一句:“天都塌了,又有什麽可想?”

男人就是天,顧國圻死了,天不就塌了麽?再要她拿回往日的樣子過生活,怎麽能呢?沒了男人的,到哪都矮人一截,說話也是要弱幾分,畢竟背後沒人撐腰了。

顧熒也算懂事了,知道沒了爹是什麽概念。往常很威風的親娘又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她也是滿心滿肚子的委屈和惱恨。經此一事,陰氏算是垮了,而她顧熒還是要強的,便委屈難過得想哭,也是悄悄在沒人處。怕被人瞧見了,讓人小瞧了去。在這個家裏,誰也不能小瞧了她去!

而高老太太到底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頹了一陣子也就緩了過來,失子之痛都埋在心裏頭,不提不想便如往常一樣。感同身受,再設身處地一想,她便十分心疼陰氏。叫了莫綺煙,半吩咐半請求說:“對你嬸子好些,她如今寡婦失業的,不好過。你與她年紀相近,能說話說到一起去,便多陪著她說說話。國圻去了,我怕她熬不住呀!她要是熬不住,熒兒、萱兒和川哥兒又要怎麽樣呢?”

莫綺煙應了,又百般安慰高老太太,叫她放寬心。那邊兒自是去家裏廚房各處吩咐下,叫對三房多照顧些,若誰敢作死在這時候跟陰氏房裏人鬧事的,都打上三十板子再發賣出去!還有今年換新衣,都不能著紅帶綠的了,全數要素凈的。再有,陰氏的月錢也要漲了,如今這些必是不夠,不能叫她寡婦人家日子難過。

吩咐下去後,莫綺煙自個兒也常往陰氏院裏去。瞧著陰氏消瘦不已,便是端了金絲白釉碗,一勺一勺親自餵她吃東西。莫綺煙是心善的,見不得陰氏這種樣子。餵陰氏吃東西不止,還不厭其煩給她講許多道理,希望她能振作起來。

“嬸子,不講別的,還有熒兒、萱兒和川哥兒呢。你不為旁人想,也該為他們三個想。已是沒了爹的人了,再瞧不得嬸子這般的。嬸子難過,哭也好鬧也罷,不能這麽憋著自己啊……”

“嬸子,不管怎麽著,飯還是要吃的,不能虧了自個兒的身子……”

“嬸子,你瞧川哥兒,多可愛呀……”

“嬸子,我帶萱妹妹來看你了……”

終有一天,陰氏晃了眸子,趴莫綺煙懷裏就哭起來,“好侄兒媳,你又何苦在我身上費這些心?叫我沒臉啊!”往常時候,她暗處算計了這個侄兒媳多少呢。如今倒好,她這侄兒媳對她這般。以前怕還是能說人不安好心,這會兒自己這樣兒,還有什麽好叫人放居心的喲?

“嬸子,這又說的哪裏話,都是一家人。老太太大太太都望你好呢,嬸子頭上的天沒塌,老太太和大太太都給你頂著呢。”莫綺煙如是說,陰氏心裏卻發酸楚,直哭得沒了聲兒,只剩悶嚎了。

顧長生也知道陰氏日子難過,會跟著蔣氏去看她。卻每次一到陰氏院裏,就得承受顧熒那滿是惡意的眼神。目光若是能刺人的,她顧長生早就千瘡百孔了。如今顧熒又是受了許多委屈難過,除了哭也沒別的法子發洩,只能加倍放到惹自己厭惡的顧長生身上。

念著顧熒沒了爹,顧長生也不與她計較,只跟在蔣氏身邊兒。又怕說話招顧熒恨,上來堵她再混鬧起來,沒的惹出事,便是一句話不說。說得好不好,在顧熒看來那都是惺惺作態的假憐憫。

如此這般,一直到了年上,家中之人幾乎都是隔三差五就到陰氏房裏勸說安慰一番。陰氏也算是從死木頭狀態慢慢有了一絲生氣,臉色仍舊十分難看,卻已經有了血色。莫綺煙和其他人來得少了,她便每日都與顧熒說話。也不知道顧熒聽不聽得懂,卻仍是絮絮叨叨地說——

“咱們如今不同往日了,日子難過了,要自己保著自己呢。”

“沒爹沒男人的,註定不叫人瞧得起的,都得自己給自己爭氣。”

“我卻覺得你爹沒走呢,時常做夢就夢到他,便是在這院子裏,與我說話兒呢。又說他要去考試了,書還沒溫熟呢……”

顧熒一聽這些就要哭,一把就攥了陰氏的衣袖子,紅著眸子道:“太太,你到底要怎麽樣呢?”

“我要怎麽樣?”陰氏甩開她,“我就是告訴你,你往後是個沒爹的。你不惦記你爹,你也要知道你是個沒爹的,不該惹禍。”

“我又惹什麽禍了?”顧熒不服反問。

陰氏是因顧熒不耐她顧國圻的事情而有情緒,顧熒這麽一問,情緒被打散,只揚了揚說:“你走罷,我自個兒坐會。”就不與顧熒說了。

先前府上下人原受過陰氏許多罪的奴才們,瞧著高老太太、蔣氏以及莫綺煙都十分重三房,也便不敢有什麽微詞。平日裏好生對待著,比以前陰氏得勢的時候來小心翼翼。但心裏也都琢磨著,高老太太等人對三房的上心時日不會長的,不過這會兒是三老爺剛去了才這樣。等往後,那陰氏就是個尋常寡婦。許多人想著,還要把自己看過的三房給的臉色,一一都還回去。叫她一個個地還囂張不囂張,囂張的時候怎不想有這一天呢!

而高老太太見陰氏有些緩了過來,只拉了她說:“有我這老婆子在一日,便護你一日,怕什麽?就算我不在了,還有你嫂子。你嫂子是個通情達理心腸好的,必會照看好你和川哥兒。你還有川哥兒呢,就好好養著,將來出息了,你又熬出頭了。”

陰氏點頭稱是,又說:“給老太太和嫂子添煩了,實在不該。”心裏卻也明白,往後的日子,大半還是要靠自己。日子是自己,沒了顧國圻,就是有再多的老太太,也頂不了一個顧國圻的用。

蔣氏接話道:“快別說這些話,都是一家,沒有添煩這一說。任誰遇到這樣的事兒,都不能當沒事兒的,咱們也都沒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陰氏笑,苦笑——這會兒便是笑也罷哭也罷,都是隨心的了。既已這般,又還有什麽好去裝好再去爭的?在這個家裏,她再沒有一絲能去爭的資本。好在還有一個庶子,如今喚名顧名川的。守著顧名川,且這麽往下過著看罷。

這個新年,顧府上下皆沒有新年該有的喜慶,人都顧著三房的事情。正月裏也不參加什麽活動,閉門謝客,亦不往人家去拜年。外頭市井再是熱鬧,闔家也沒有一人出去,這一對比,卻比平常看著還要冷清許多。

出了正月,顧名弘仍舊往國子監去上學。家裏書齋的先生被準了假,暫不需來教書。等姑娘們心定了,再來接著教便是。如今的顧熒,哪裏還有心思讀書去。便是顧長生和顧萱兩個,也合著一塊兒放假罷了。

家裏所有零零碎碎的事情,顧長生都稍有參與。而她十分惦在心上的,卻還是朝中之事。蓋因莊穆帝棄了煉丹之事,又聽得顧國坤回來說他把心思往立儲的事上放了,她這會兒算是大大松了一口氣——只要這聖人著手管這事兒,爭儲風波就會減小。

顧長生仍跟顧國坤說,莊穆帝那邊兒要做工作,自己還是要想好脫身之法。畢竟不知最後誰會成為太子,成為下一任皇帝。到時候顧國坤作為先帝寵臣,能不能得到新帝青眼,就另說了。得不得青眼且不重要,不被迫害才是重要的。

顧國坤心裏思量著,自有自己的一番打算。經自己小閨女的幾番提醒,他也想明白了——誰又能一輩子身居高位不跌呢?想好後路,確是必須的。

四月份是為好時節,百花簇擁盛放,草綠水清天空碧藍。便是那魚鱗紋裝飾的天空中,常會飄上數只風箏——鷹擊長空、蜈蚣擺尾、黃蜂振翅……只是,顧府上的女孩子卻少了這番樂趣。

顧熒和顧萱在孝中,平日裏都是安分得緊。顧長生也不咋呼,看書焐繡墩不在話下。而自從顧國圻去了以後,顧萱就常往三房院裏去。許是知道她是三房的孩子,在家裏不好的時候,合該跟親娘和親姐在一起。

來回跑得勤了,又想直接呆在三房裏,便跟高老太太說:“我想陪著娘親和姐姐。”

高老太太拉了她小手道:“你還有個弟弟,你親娘能顧得過來幾個?你現在回去,不是白給她添事兒麽?”

顧萱想了一下,也不知道懂還是不懂,就搖了頭說:“那就不去了。”

“萱兒乖……”高老太太哄顧萱兩句,便又叫奶娘看好她。

這會兒顧萱也三歲了,沒的先生教書,顧長生便自己教起她讀書來。拿了筆墨紙硯,先手把手教她寫字兒。她學起認字兒來,十分用心,連往三房跑的時候也少了些。她打小養在高老太太院子裏,認真說起來,與三房其實不親近的。

又過了這小半年,如今陰氏也是好了不少,和著這春日好時節,臉色也總算是紅潤了起來。顧國圻去了已有大半年,她再頹下去,家裏人也是要沒轍了。

顧熒見陰氏好了,也給她撐底氣,只說:“娘,您別怕,有我呢,沒人能叫你不好過。日後我必會好好讀書,給娘爭臉兒。”

陰氏幹笑笑,“姑娘家的,又不考狀元。你讀書好,懂道理便是,不需太累著自己。幫我照看著你弟弟,才要緊。等他長大了,讀書有出息了,咱們才能跟著好。”

一提到她這個庶出的弟弟,顧熒就有些不悅。腦門皺一皺,嘴上嘟噥一句:“他是姨娘養的。”

陰氏揪過她的胳膊,擰眉道:“往後不許你說這樣的話兒,也不能叫川哥兒知道。從今往後,我就是川哥兒親娘,你懂不懂?”

顧熒別扭半天,只得應聲“懂”。心裏卻是不大樂意的,一個庶出的小子,原不該跟她一個娘,分了她娘的心思。卻又知道陰氏如今沒有依傍,只有這一個兒子,只得把吃了蒼蠅一樣的感受給壓了。

小孩子在許多事上忘性大,就比如沒了親爹這件事。先還是一直被人說沒了親爹,所以難過。等日子一長下來,沒爹跟有爹的時候也不差什麽,便時常不想沒爹的事了。

如今顧府是莫綺煙管家,諸事順手,卻因性子溫柔寬厚,也養大了不少下人的膽子。又有許多不把她放在眼裏的,自顧在自己的地盤上興起浪來——我的地盤我說了算!只是沒傳到上頭,莫綺煙卻不知有些婆子丫鬟的杖權欺人呢。

這般又到了六月份,莫綺煙再把先生請了回來,顧長生和顧熒、顧萱三個仍舊每日午後開始上學。顧熒對顧萱無師自通地識了很多字十分好奇,就問她:“誰個教你的?”

“四姐姐教我的。”顧萱老實道,又說:“四姐姐認識的字可多呢,教了我許多,我也沒學全。”

顧熒冷笑道:“你是不識字兒的,當然覺得她懂得多。你要是識字了,才知道她懂得到底多不多呢。”

“那是不是三姐姐懂得更多些?”顧萱看著她問。

顧熒道:“自然是了,往後你要識字就來找我。四丫頭那半吊子,別把你誤了。”

顧萱笑一下:“謝謝三姐姐。”

說罷這話沒一會兒,顧長生解手回來,就問了句:“我不在,又說什麽呢?”

顧萱張口就答:“三姐姐要教我識字兒。”

顧長生看了顧熒一眼,應了句“那好呀”,就沒了話。

三人正等著先生來上課,先生沒到,雪琪卻來了,跟顧長生說:“姑娘,家裏來了客人,老太太叫姑娘和三姑娘、五姑娘都過去,見見客人。先生這邊有人招呼,課就不必上了。”

“來誰了?”顧長生看著雪琪問。

雪琪又道:“二姑太太來了,還帶了鮑二姑娘和鮑二爺一起。”

聽到鮑二姑娘,顧熒眼睛一亮,忙就問:“鮑姐姐已經在老太太那邊兒了?”

“正是呢,鮑二姑娘和姑太太已經坐下了,正吃茶呢。就等姑娘們過去,一處說話兒,玩一玩。”雪琪道。

顧熒十分高興,顧長生卻是腦門滴汗。原一個顧熒就夠人受的了,這鮑二姑娘一來,可沒安生日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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