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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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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琇晉封的日子在十一月初,那時她已經有七個月的身孕了,身形很是臃腫不堪。我命人將禮部擬的冊封聖旨以及嬪位的衣冠送去秋芳堂,又考慮到她身孕已然七個月,便索性免了她來未央宮參拜的儀式。

她也是樂得自在,在秋芳堂遙遙一拜以示尊重,便算是正式晉封為蕙嬪。

敏妃仍舊日日在章臺殿反省思過,我也不曾放她出來。可是說也奇怪,蕭琰對她的眷顧,並沒有因為她的禁足而減少,反而越發多了起來。

不只我不解,就連落英也曾奇道:“那日皇上本生了敏妃娘娘大氣,奴婢以為近幾個月皇上都不願意再見敏妃娘娘了,誰知道這幾日皇上日日都宣召敏妃。”

我彼時正看著掖庭局呈上來的簿籍,瞧著她疑惑不解的樣子不由得好笑起來:“聖意難測,許是皇上覺得敏妃雖然沖動魯莽,但是年幼不失可愛,所以願意宣召她吧。”

落英無謂一笑,道:“旁的奴婢也不管,無論敏妃再怎麽得寵,也不及娘娘得皇上眷顧。”

我瞥了她一眼,道:“這樣的話不要亂說,叫人聽了去惹人笑話。”

落英嬉笑著討饒,我也不做過多計較。

展眼便到了臘月中旬,這幾日冷得厲害,太後那邊也發了話不必我去請安,我樂得躲在溫暖的椒房殿閉門不出,整日打理著新歲到來的瑣碎事宜。

蕙嬪有孕偏居深宮,敏妃禁足好久不曾見她,唯獨溫妃孫儀藍還能時常來未央宮請安。我瞧著她穩妥,便將部分事宜交給她操辦,倒也辦得有聲有色。

“妹妹在家中可曾學著打理過家事?”那日我同她坐在內殿當中,我一邊翻著她呈上來的簿籍,一邊核對著銀兩數目,閑閑問道。

溫妃溫順地點點頭,道:“臣妾在家中過了十五歲便跟著母親打理家事,只是天家風範,事物繁多,臣妾家中之事無足道哉。”

我微微一笑,道:“入宮這麽久,本宮還並不知道你到底多大。本宮過了今歲就要十七了,指不定還比你小一些。”

溫妃頷首笑道:“臣妾今年已經十七了,確實比娘娘大一歲。”

我看著她輕笑:“叫了好些日子的妹妹,原來都叫錯了,本宮合該稱呼你一聲姐姐。”

溫妃連忙起身,口中道著“不敢”。我拉著她坐下,笑道:“姐姐果然是太後族人,太後執掌後宮數十年不曾出錯,果然姐姐也很是妥帖。以往宮中下雪每次都是專門遣人打掃,用具調度樣樣都麻煩,何況打掃的也並不幹凈。如今姐姐劃定界限,讓各宮的人自己打掃,一來打掃的是他們自己的地方,沒幾個會不盡心,二來也省了不少物力。數目雖然不多,但也有幾百兩銀子。這省下的銀子拿來多為宮人們裁制一身棉衣都用不完呢。”

溫妃笑道:“娘娘過譽了,臣妾不過是按照娘娘的想法辦事罷了。娘娘對六宮大小之事了如指掌,臣妾只求不給娘娘添亂就罷了。”

我同她正說笑著,不妨殿外傳來一聲輕笑:“你們兩個姐姐妹妹的,在討論什麽這麽高興?”

話音未落,便見蕭琰的衣角飄然而至。他今日只穿著一件淡黃色的袍子,外面罩著墨黑如夜的狐皮大氅,腳蹬一雙流雲靴子,手中沒拿手爐,反而握著一束白梅花。

“皇上。”我和溫妃見他進來,連忙起身請安,卻被他一左一右雙雙扶起。

“大冬天的不要鬧這些虛禮了,你們好容易捂暖了地方,還是趕緊坐下吧。”蕭琰一笑,自己轉身將那一束梅花插在我案幾上的一個冰裂紋花瓶。青郁的顏色很是淡雅,襯著白梅花孤潔的姿態,更是相得益彰。

“好美的梅花,臣妾不曾記得宮中又何處種植白梅,皇上哪裏尋來的?”我起身,親自替他將外氅脫下。

他脫下外氅,又披上徐晉遞過的一件小毛坎肩,穿了之後才徐徐說道:“朕從敏妃那裏討來的,她近來想家,說起從前家中種著滿園的白梅花,到了冬日裏幹凈清爽,是極美的。朕覺得有趣,便著尚宮局的人移栽了幾十株白梅到她宮中,今日想來看看你,便順手帶了一些過來給你賞玩。”

我聞言一笑,拿著掖庭局的記檔給他看,道:“臣妾還說呢,怎麽這幾天章臺殿突然多了幾項開銷,例如修剪枝條的鋸齒剪子,三尺長的蜀錦棉條,還有向內宮索要各宮燒剩下的煤灰渣子,感情都是為了這幾株白梅樹吧。”

蕭琰點點頭,笑道:“剪子修剪枝條讓梅花顯得好看,敏妃很懂這個。她還說枝條剪掉的地方有汁液,如今天氣冷,會把汁液凍住從而傷害梅樹,所以要用棉條捂住。而蜀錦厚實,拿來包裹梅樹是最好不過的了。至於煤灰渣子,那是現成的肥料,既好用又省了銀子。”

我笑著說道:“皇上不用著急解釋,臣妾沒打算興師問罪。只是臣妾和溫妃姐姐好容易想了幾個主意省儉,皇上這裏就有了開銷,皇上自己覺得該當如何?”

蕭琰故意搖頭,神色是十足的焦慮。他道:“這可怎生是好,朕哪裏知道這一時興起竟然得罪了宮中兩位娘娘。未防兩位娘娘怪罪,還請皇後娘娘指點迷津。”

我同溫妃一笑,道:“敏妃宮中這些額外開支就交給皇上了。皇上樂意怎麽討敏妃開心都成,只是不要拿著臣妾和溫妃姐姐省下的銀子就是了。”

蕭琰莞爾:“皇後打理六宮不久,居然小氣起來了。罷了,這些銀子朕還是有的,自己掏荷包補了這段虧空,如何?”

我和溫妃點點頭,道:“如此勉強放過皇上。”

蕭琰在這裏,溫妃不好多逗留,便很快起身走了。

我陪著蕭琰喝了一鐘酒暖了暖身子,瞧著那梅花在屋中被暖意熏得越發柔嫩可愛,便道:“臣妾往日不喜歡白梅花,總覺得冬日裏本就是白茫茫的,白梅花同雪景融為一色,並不好看。誰知今日白梅配冰裂,倒是極美的。”

蕭琰道:“白梅美在清麗樸素,纖若無塵。何況以冰裂紋為瓷器供養,更顯其別致清潔。”

我起身撥弄著梅花,並借此掩了大半面容,從花叢中望著蕭琰朦朧而又真切的眸子,笑道:“這麽溫柔的話實在不像是出自君臨天下的帝王之口,莫非也是敏妃告訴皇上的?”

蕭琰一楞,繼而失笑道:“阿暄近來很會吃醋。”

我不語,果然聽蕭琰繼續說道:“不錯,正是敏妃告訴朕的。而朕瞧著確實好看,便取來一些給你賞玩。”

我輕輕撫摸著梅花,道:“自然之力造化神工,皇上瞧瞧這花瓣,摸上去的手感超過任何織造的緞面。”

蕭琰微微一笑,道:“阿暄喜歡這樣的料子?”

我點點頭,遺憾道:“可惜無法穿在身上。”

“那可未必,”蕭琰眉毛一挑,起身信心滿滿道,“只要皇後娘娘喜歡,小生一定進獻一條梅花裙,送給皇後娘娘。”

我奇道:“花瓣柔弱,而且短小,如何能成衣?”

蕭琰笑而不語,我打趣他道:“皇上方才喝了兩口酒,莫非這就醉了?”

蕭琰聽我笑他,更是來了興致,道:“我若能讓梅花成衣,阿暄則不許懶怠,須要陪著朕一起釀制梅花酒,如何?”

我自是點頭答應,見蕭琰轉身取來了一把小剪子,刷刷刷完整剪下十幾朵。又令人取來了銀線,他親自穿針引線,將整朵梅花縫入我的袖口。

我恰巧穿了一襲淡紅色的素錦緞衣,緞衣邊緣簡單用淺黃色的回字花紋錦封邊,最是樸素無華。更兼星星點點的白梅花自然清麗,質樸當中透出一股清新之意。

“雖然花瓣柔弱不能成衣,但是以花做衣未嘗不可,阿暄你說是不是?”蕭琰一笑。

我將雙袖舉至鼻前輕嗅,道:“梅花的香氣夾雜著皇上身上的酒氣,更是醉人了。”

蕭琰亦是深深吸了一口氣,笑道:“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李清照的《醉花陰》,莫不是因為偷窺了阿暄黃昏把酒暗香盈盈的情狀,才來的靈感一舉寫下這樣清麗別致的詩篇?”

我心下驟然一跳,詞句倒是婉約風流,只是這首詞乃是當年李清照與趙明誠兩地分居時所寫,細讀之下不免心酸。何況李清照一生,雖同趙明誠夫妻恩愛,知音互賞,但終是聚少離多,郁郁而終。

“當日李清照孤身一人賞菊飲酒,而如今臣妾同皇上嗅著梅香把酒言歡,想來心境定是不同的吧。”我徐徐說到。

蕭琰似乎自知失言,連忙道:“天色倒也不早了,朕著人取了宮中窖藏的美酒,你我一同把這梅花洗凈了放入酒壇當中,想來除夕那日便能飲上了。”

我也不再多心,便與他摘下幾十朵完整的花瓣,清洗幹凈後配著冰糖、人參須等幾味藥材浸入酒中,再過濾兩遍取那純凈的濾汁陳釀十幾日,等到年根開壇便可以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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