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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換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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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底的時候, 賀澤西依賴著花枝,上了岸之後, 則變成了花枝依賴賀澤西。

就連住的地方也沒有發言權。

花枝黑著臉躺在易拉罐裏面, 左翻右翻都覺得自己特別地丟面子。

賀澤西吃掉嘴裏最後一口餅,無奈地望了眼手裏不安分地動來動去的可樂罐, 低聲道:“……是你自己要跟著來的。”

花枝正憋著一肚子的氣, 聽見賀澤西的話, 冷哼一聲,再次開始自閉,不理賀澤西。

賀澤西:“……”

“到了,就是這裏。”

前面帶路的名叫潘伍一的犀利大哥背著自己的一袋子飲料瓶停住了腳步。

賀澤西聞言擡頭, 看見了面前的一個小小的花鳥店。

每一座光鮮亮麗的繁榮城市, 都有一片不為外人知道的貧民區。有的在中心商業區的邊緣地區, 有的則是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背後的低矮巷道裏。被繁榮、富茂的商業圈隔離在外面,像是被時代所拋棄,獨立成另一個階級的人們繁衍生息的生活圈子。

這間陳舊的小花鳥魚店就處在這樣的地方。

門面很窄, 木頭制成的門堪堪只有一人半的寬度, 兩個人並排很難進入。門的旁邊是一面玻璃櫥窗, 玻璃並不幹凈,上面沾了一些沒擦幹凈的汙漬,玻璃似乎是那種八九十年代的老式玻璃了,表面帶著一層黃蒙蒙的顏色, 很讓人意外的, 完全是國內風格的布置。

帶著濃濃的舊時光味道, 和異國他鄉格格不入的感覺。

玻璃的裏面,是一個個隔開的水箱,裏面是一些觀賞魚類,數量不多,但是每一個都漂漂亮亮的很有活力。

“老吳,我來看你了!”

潘伍一朝著花鳥店裏面高喊了一聲,然後放下自己手裏的東西,推開了老式木門。

賀澤西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然後跟著潘伍一進了店裏面。

“怎麽又在碰你的蕭啊?”

進了門,賀澤西看見一個穿著樸素的老人坐在一把竹子編成的小椅子上,閉著眼睛摸他手裏的一支表面烏黑泛光的大蕭。

“伍一?”老人擡起了頭,眼睛卻依舊沒有睜開。

“對啊,來照顧照顧你的生意。”潘伍一笑著遞給他一袋橘子,是他在過來的路上買的。

不多,也就一斤帶點。

但是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已經算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又給我買吃的,下次不要買了。”老吳把手裏拿著的大蕭放進旁邊的盒子裏,然後摸索著站了起來。

他是個瞎子。

“今天怎麽有空過來?”瞎子老吳問道,沒有了眼睛,他另外的感官變得異常的靈敏,很快就感覺到了潘伍一身邊多了一個人。

“這位是?”

“哦,他是我在今天在市中心碰到的一個小兄弟,名字叫賀澤西,長得特別俊的一個小夥子,和我們是一處,我準備來你這送他個小魚缸。”潘伍說著,飽經滄桑的臉上露出一抹笑,“他的小火焰烏賊挺好看的,我尋思著這麽貴的魚放易拉罐裏也不像樣,所以就過來找你啦。”

“你送他啊?”瞎子老吳緩緩開口問道,低頭琢磨了一會兒之後,一雙緊緊閉著的眼睛望向了賀澤西的方向,似乎是在猜測這個被潘伍一帶來的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怎麽這麽謹慎,他不是壞人。”潘伍一拍了拍賀澤西的肩膀,解釋道:“他是我們祖國高級研究所裏的研究員呢,出船遇到了海難好不容易才飄到這裏來。”

“老板你好。”賀澤西點了點頭,盡量釋放自己最大的善意。

瞎子老吳嗯了一聲,朝著賀澤西點點頭,“你好,你先自己隨便看一下吧,所有魚缸都在那邊架子上,看上了拿過來就是。”

“好的,謝謝。”賀澤西應道,然後順著瞎子老吳的指示朝著店裏擺放魚缸的方向走去。

察覺到賀澤西離開,瞎子老吳才拉住潘伍一的手,低聲問道:“他是什麽人啊?”

潘伍一小聲應道,“我不是說過了嗎?他是我們祖國的研究員兒。”

“你這就信了?我還說我是阿炳呢,你怎麽不信?”瞎子老吳皺著眉頭,覺得潘伍一太輕易聽信他人。

“你一個吹簫的,人家阿炳拉二胡好麽?”潘伍一頓了頓,低聲嘟囔道,“其實一開始我也不信,雖然覺得他面熟,但是也說不出來到底哪裏眼熟,看了他很久才想起來哪裏眼熟……哎!給你看個東西你就知道了。”

說完,潘伍一跑到門口,在他放在門口的廢紙板裏扒拉了一會兒,然後捏著一份廢舊報紙進來。

“他長得和報上的這個人一模一樣,名字也一樣。”潘伍一指著這份被人用來糊墻的半年前的廢舊報紙。

瞎子老吳推開潘伍一的手,皺著眉道:“我也看不見啊……”

“我忘記了,老吳你別介意哈。”潘伍一抱歉地收回報紙,給瞎子老吳口述報紙上的內容,“講的是那個特別有名的賀淵教授,我們國家的驕傲,你知道吧?”

“知道知道,你繼續。”瞎子老吳眉頭舒展了一些,琢磨到了賀澤西和賀淵兩個人的姓,心想說不定還真有點關系。

“賀澤西是賀淵教授的養子,報上登的是出海進行海洋考察不小心殉難的,本來是不能公開追悼的,但是考慮到賀教授的對國家的貢獻所以才給了特例。”

瞎子老吳被嚇了一跳,把自己突然提高的聲音降下來,悄聲問道:“還活著啊!”

“對啊,”潘伍一收起廢報紙,看著那邊身姿挺拔,低頭安靜地挑小魚缸的賀澤西,心疼道:“也不知道這半年糟了多大的罪,穿的都是些什麽破爛玩意。”

“說起穿的,你不是和他一樣?”

潘伍一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穿著,不在意地擺擺手,“雖然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吧,但是我還是把自己的地位看得很清的。賀澤西他不一樣,他多金貴啊,國家培養他要花多少精力啊,我就是個撿破爛的,隨便誰都可以撿,他的工作隨便一般人能做?”

“也是……”

最後賀澤西拿了一個便宜的玻璃魚缸過來,“我選好了。”

潘伍一站起來,看著賀澤西手裏最便宜的樣式,問道:“就這個?”

“嗯。”賀澤西點了點頭。

塑料的最便宜,也最輕,但是合成塑料的化合物對生活在裏面的魚類不是很好,所以他最後還是選了個比較便宜的巴掌大小的玻璃小魚缸。

“那行吧,多少錢?”潘伍一接過賀澤西手裏的小魚缸,放到瞎子老吳的手裏,想讓他看看這只缸的價格。

瞎子老吳推了推,搖頭道:“送他了,不要錢。”

“你都快倒閉了,打腫臉充胖子,養老錢都沒有,還送?”潘伍一說著,從自己發皺的西裝裏抽出一疊花花綠綠的紙幣,塞進了老吳的手裏。

“多了。”瞎子老吳站起來。

潘伍一道:“多的給你留著買副好棺材。”

“你這個烏鴉嘴。”瞎子老吳怒罵道,雙眼緊閉,滿是褶皺的臉上卻帶著一點笑。

他是個鰥夫,在這異國他鄉流浪了大半輩子,最後也許要在這裏死去,潘伍一對他好,他心裏知道,明面上雖然不說,但是瞎子老吳已經打定了主意,等他以後死了,手裏這店就留給潘伍一了,雖然不大位置也不行,但好歹也能換兩個錢。

“拿去把易拉罐換了吧。”潘伍一扣上自己的衣服,將手裏的小魚缸遞給了賀澤西。

“謝謝。”賀澤西捧著魚缸道了謝。然後把花枝從可樂易拉罐裏抖了出來,倒進了透明的玻璃小魚缸裏。

[哼。]

花枝面色不虞,進了透明玻璃缸依舊癱著,任憑賀澤西怎麽動他都一動不動。

“這不是給你換了缸嗎?”賀澤西扶著頭有些心累。

看得出潘伍一確實很喜歡花枝,接過賀澤西手裏的易拉罐,自己也湊了過去,盯著透明魚缸裏花枝招展的火焰烏賊,覺得特別有意思,“你還跟它說話啊?”

賀澤西嗯了一聲,“訓練得久了,他有時候聽得懂人話。”

花枝聞言,狠狠地瞪了賀澤西一眼,然後吐出一團墨汁把水攪渾了,不讓他們看。

“還有脾氣。”潘伍一樂道。

賀澤西點頭,“嗯,還很大。”

小魚缸裏,花枝的臉色黑成了鍋底。

事情辦妥,潘伍一跟瞎子老吳道了別,喊他別送。

“那你們慢些,澤西你早些回國。”瞎子老吳重新坐回了自己剛開始坐的位置,摸著旁邊小桌子的油亮烏黑的大蕭,輕輕嘆了聲氣。

年紀越老越在意落葉歸根的問題,哪怕不經意間談到,也讓人難以自持——那是他們這樣的人就連在夢中也魂牽夢縈的地方。

瞎子老吳擺擺手,擡頭朝著二人露出個笑,幹瘦褶皺的臉皮上笑容有幾分淒涼,“走吧,走吧。”

出了門,走了一會兒,剛到拐角,就聽見帶著喑啞雜音的收音機的聲音從後面的花鳥店傳出來。

“我的眼裏有漫天風沙,我的心不為誰融化,我的淚灑遍沙漠不開花……”

憂傷纏綿的女聲已經有些失真,帶給人一種格外悲涼的感覺,緊接著一陣嗚咽的大蕭伴奏聲傳來。

“老家夥又在弄他的蕭了,吹啥吹啊。”潘伍一回過頭盯著身後頹敗的小店,感覺自己的眼眶一陣濡濕。

搞得他怪心酸的,誰還不想家啊。

“也怪我爸給我的名字起得不好,叫什麽伍一啊,伍一伍一無依無依……”潘伍一尷尬地抹掉眼角流下來的淚,伸手拍了拍賀澤西的肩膀,“早點回家啊。”

離開了老吳的店,賀澤西看著重新背上了塑料瓶舊紙板的潘伍一,問道:“我以後怎麽聯系你?”

“聯系什麽啊,你要報答我?要帶我發家致富?”潘伍一笑著擺擺手,“不用,就一個魚缸而已。”

“還有一個雞蛋煎餅。”賀澤西補充道。

見賀澤西有些認真,潘伍一摸了摸頭,覺得搞科研的果然都這麽一本正經,只好回答道,“我平時都是隨便住的,就連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晚在哪裏。”

賀澤西看了他半晌,問道:“有銀行卡嗎?”

“呃……沒有。”

“有身份證嗎?”

“有……”

“去辦一張卡。”

……

半個小時後,潘伍一捧著手裏新鮮出爐、一分錢也沒有的銀行卡,看著黑發青年離開的背影,有幾分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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