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她在雷啟明右手邊的座位上坐下來之後，雷啟明很平靜地開了口：“我約了人吃飯，說完你想說的話就走吧。”

黎湘頓了頓，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我也希望能有很多話可以跟雷先生說，可是首先，雷先生總得告訴我，問題到底是出在哪裏吧？”

雷啟明聽了，微微皺了皺眉，緩緩看向黎湘，“黎湘，你是一個很聰明，很善解人意的年輕人，我很欣賞你，也十分願意跟你相交。這樣的前提，是你對我而言原本是個陌生人。”

黎湘聽了，緩緩道：“而現在，這樣的前提不存在了，是麽？”

“易祁算是我的世侄。”雷啟明緩緩道，“聰明、孝順。我同樣很欣賞他，對於他的英年早逝，我感到非常遺憾。”

黎湘聽了，神情微微凝住，沒有說什麽。

“希望你能理解我這種心情。”雷啟明說。

黎湘安靜片刻，才緩緩笑了起來，微微深吸了口氣，低聲道：“我當然理解。因為對於他的離開，我同樣感到遺憾。”

“是嗎？”雷啟明喝了口茶，緩緩道，“我以為你已經不記得這個人了。”

黎湘唇角輕輕彎起，“過去的事情我不會忘記，但我也不會刻意記著。偶爾想起來的時候，也會是難忘的回憶。”

話音剛落，包間的門忽然從外被人推開，隨後，薄易昕微微寒涼的聲音響起在門口：“我哥為你整整痛苦了幾年，甚至最終為你而死。可是對你而言，他卻僅僅只是一個回憶……真是可悲。”

黎湘坐在榻榻米旁邊，聞言緩緩擡起頭來，轉頭看向了站在門口的人。

薄易昕長身站在門口，那張跟薄易祁非常相像的臉上，卻一絲薄易祁的溫和爽朗也無。兩個人都是如玉一般的相貌，可是薄易祁是觸手升溫的暖玉，而薄易昕卻是寒玉，即便笑起來，眼波也依舊是寒涼的。

恰如此時此刻。

這樣的兄弟兩人，原本應該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弄錯的。

黎湘看著薄易昕緩步走進來，兩個人對視片刻，黎湘收回視線，轉頭看向了雷啟明，“原來您約的人是易昕。”

雷啟明聽了，沒有說什麽。

薄易昕走過來，在黎湘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隨後才看向雷啟明，“抱歉，雷伯伯，我來遲了。”

雷啟明淡淡點了點頭，隨後才看向黎湘。

黎湘知道他的意思——他約的人已經來了，她不應該再打擾他們。

黎湘安靜片刻，一時還沒有作出決定，薄易昕已經開了口：“對於我哥這可悲的人生，黎小姐就沒有什麽想說的嗎？”

黎湘聞言，終於緩緩擡起了頭，對上他的視線。

薄易昕寒涼的目光之中透著輕微的譏誚與嘲諷，只等著黎湘的回答。

很久之後，黎湘才低聲開了口：“我已經說了，我感到很遺憾。”

“只是遺憾而已嗎？”薄易昕看著她，“你看著我這張臉，真的一點都不會覺得對不起我哥嗎？”

黎湘目光落到他臉上，流轉片刻，忽然微微笑了起來。

“對我而言，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黎湘說，“我不會揪著過去不放。”

“那當然。”薄易昕冷笑了一聲，“現在黎小姐心裏有了另一個男人，早就已經徹底忘了我哥，又怎麽還會受過去所擾呢？”

黎湘神情很靜，間或勾起的笑意，也是淡到極致的。對於薄易昕說的話，她沒有否認，“是，我心裏有了另一個人，可這並不是我忘記薄易祁的理由。”

薄易昕聽了，再度諷刺一笑，轉頭看向了雷啟明。

雷啟明目光落在黎湘臉上，又緩緩收了回來。

黎湘沒有再說什麽，緩緩站起身來，“抱歉，雷先生，打擾你了。雖然最終我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失去了跟您合作的機會，可是不管怎麽樣，我很高興曾經認識您這個……朋友。”

她轉身往門口走去，雷啟明的聲音這才又緩緩響了起來，“你不打算再為自己辯解一下？”

黎湘走到門口，腳步微微一頓，隨後才又回答道：“說過不會再揪著過去不放，也就沒有什麽好辯解的。再見，雷先生。”

黎湘在門口坐了下來，正準備穿鞋，原本端坐在屋子裏的薄易昕卻忽然站起身走過來，一把捏著黎湘的手腕，將她拉到了外面的走廊裏。

“把自己放到這麽無辜的位置上，真是委屈你了，是不是？”薄易昕看著她，“黎湘，無論如何你都還活著，你還為了另一個男人，活得不知道多逍遙恣意。而我哥死了，為你而死的！可那些你應該給他的，你卻通通給了另一個男人！你憑什麽擺出這副委屈的嘴臉？”

黎湘擡起頭來，看著他那張跟薄易祁像極了的臉，緩緩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愛過他，所以我會尊重他。”黎湘緩緩道，“況且關於過去，我已經答應過他，會原諒他，所以我們已經兩清了，所以關於過去，沒有什麽好再提及。我跟他都像是受了詛咒，沒能在一起是遺憾，也是過去。關於現在和將來，我希望他能安息，也希望自己能夠幸福。”

“我哥死了，你卻希望自己幸福？”薄易昕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之中迸出，淡薄極了。

黎湘毫不回避，“對，我不僅希望自己幸福，我還希望和我在一起的那個人幸福！因為是他賦予了我新生，所以我想讓他從今往後都幸福，我的餘生，也只會通通奉獻給他！”

薄易昕眼部的肌肉明顯抽了抽。

這個動作黎湘再熟悉不過，薄易祁少有的生氣的時候，臉上就會出現這樣的表情。

而薄易昕臉上也出現這個表情，很明顯，是因為他已經因為她的話而憤怒。

可是黎湘卻已經不願意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了。

“也許你覺得，我應該永遠想著你哥，將他視為這輩子的唯一……我曾經這麽做過。”黎湘再度開了口，帶著無與倫比的堅定，卻也帶著一絲自嘲，繼續道，“可是你不會知道那樣子的我活在什麽樣的日子裏，你也不會知道，我用了多久的時間才終於脫離。有人傾盡全力治愈了我，在他也同樣是一個病人的情況下……你無法理解這種不容易，可是我懂，就算全世界都不懂，我也會懂！”

“所以我不會再讓自己活在過去，我也不會再讓他活在過去。這就是我為了他拼盡全力的理由，這就是我忘記過去的理由，也是我幸福的理由！”

黎湘說完，已經控制不住地微微紅了眼眶。

而她面前的薄易昕，微微急促地呼吸著，看著她，眸色更是寒涼。

而一墻之隔的包間裏，陸景喬原本靜靜地坐在包間裏，無論聽到什麽，都只是雲淡風輕地喝著自己的酒。

可是到此時此刻，黎湘的話說完，他捏著杯子的動作驟然停頓，再也不動。

曾經，他看著黎湘和薄易祁的合照，看著黎湘眼睛裏因為薄易祁而迸發的光芒和神采，他是羨慕的，甚至是嫉妒的。

而現在，那種情緒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慶幸，是溫暖，是無與倫比的滿足。

那些曾經的，各種疑惑、遺憾和懷疑，終於通通都被取而代之。

終於，他再度將酒杯舉至唇邊，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之後，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打開了面前這道推拉門。

走廊裏的兩個人目光瞬間都投向了這邊。

看見他的瞬間，薄易昕眼中的寒涼瞬間轉為憤怒與仇恨，難以消逝。

而黎湘是有些驚惶的，恍然大悟的。

薄易昕步步緊逼，幾乎將她的情緒逼到懸崖邊，以至於她幾乎都忘了陸景喬還在這裏，而她說的那些話，他通通都能聽到！

黎湘呆滯片刻，忽然伸出手來捂了捂自己的臉。

而陸景喬看都沒看薄易昕一眼，直接上前，伸出手來將她抱進了懷中。

黎湘靠著他，一顆倉皇不定的心瞬間落回了原地。

她抱著他的腰，久久不語。

直至陸景喬低低開口道：“來，我陪你去見雷先生。”

黎湘一怔，緩緩擡起頭來看他。

他原本是反對她參與到他的生意中來的，而現在，很明顯他改變主意了。

陸景喬握了她的手，拉著她回到雷啟明的包間門口——而黎湘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雖然他們的包間和雷啟明的包間推拉門的朝向不同，可兩個包間卻是實實在在靠在一起的，不過一墻之隔。

陸景喬伸出手來輕輕叩了叩門，隨後打開門，看向了裏面坐著的雷啟明，沈聲道：“雷先生，你好。”

同樣將黎湘和薄易昕在走廊上的對話停進耳中的雷啟明原本正垂眸沈思著什麽，一擡起頭來，看見陸景喬的時候，卻忽然怔了怔，隨後卻道：“是你？”

陸景喬點了點頭，緩緩道：“我叫陸景喬，我們又見面了。”

聞言，黎湘詫異地看看陸景喬，又看看雷啟明。

雷啟明又怔忡片刻之後，很快地站起身來，“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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